棋盘之上都已经分出了胜负,那提着水桶的姑娘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居然还没走完。
宋越北看着她提着水桶用每步不到一掌的速度往外挪,那桶水在她这般柔弱为难的提法下看起来重极了,非要有个上百石不可。
他甚至怀疑等到天黑她恐怕都走不完一米。
敬冲,敬云,敬密,敬归四人站在檐下互相交换眼神,面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各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相爷百年难得一见的带回来个漂亮姑娘这都是当初他们亲眼看见的,前几日这姑娘擅闯书阁就为了堵相爷,相爷竟没追究也没责罚,反倒带回从不让婢女进的双苑一同吃了顿饭。
这简直是一桩堪比铁树开花的奇闻,传遍了整个丞相府上下。
只有宋幽面无表情的抱着剑,仍旧是那副世上除了手中之剑,旁得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冷漠样子。
宋越北忍无可忍,“宋幽,去帮她把水提走。”
宋幽骤然被点名,他怔了一瞬,放下手中的剑走向还在一点点往外蹭的玉鸦,一把提起了她手中的水桶,“我帮你提,走吧。”
玉鸦有些失落的收回了目光。
师姐让她多观察观察目标,可她混进丞相府一天天的只顾着观察地板和桌子了,不是擦地就是擦桌子,有时候还扛个大包。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她观察宋越北,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杀掉他。这样简单的任务恐怕这辈子都完不成了。
完不成任务就没办法回山门,回不了山门就只能天天吃干饼,扛大包……
她痛定思痛,决定主动一些找机会去观察宋越北。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反正现在丞相府的布局和路她都摸熟了,想要堵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幽提着水桶一路将玉鸦送了回去,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她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几乎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失落。
宋幽尽职尽责的把她送到了珩苑,这才与她告别离开。
珩苑管事的曾嬷嬷本来就是得了梨襄的吩咐要好生‘照顾照顾’这小狐狸精,这才不停地把各种重活分给她一个小姑娘,存心要看她出洋相吃苦头。
不料这人一去不回,一桶水打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回来。
曾婆婆自觉捏住了她的错处,专门等在院门口就想等她一回来就一同发作好好治一治这小蹄子。
未曾料到的是这人居然是跟着宋幽一起回来的,那水桶还拎在宋幽的手上。
谁不知道宋幽成日跟在相爷身边,只听相爷一个人的号令,是相爷的左膀右臂,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她躲得远远的,别说对着玉鸦发作,根本不敢上前。
眼见着宋幽与玉鸦说了几句话才离去,人已走得看不见了,她才敢走出来。
“玉小姐,您歇着吧。歇着吧。这水不用提了,我来提。您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玉鸦没准是真得了相爷的青眼,梨襄再厉害还能厉害过相爷吗?
她是不能跟着梨襄再掺和了。
不然她为难相爷的心肝,相爷回头为难为难她,她怕是连活路都没有。
玉鸦被抢走了水桶,她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态度转变的曾婆婆,“不是还有木柴没砍?”
曾嬷嬷哪里还敢让她砍柴,她一张老脸笑得全是褶子,“没事。让那些大老爷们去砍吧。玉小姐您今天早点下工,就快点回去好好歇着。”
玉鸦想起早上曾嬷嬷定下的规矩,做不完活就没饭吃。
她心头一紧,顿生出许多的不满,“不做完这些活,就不能吃饭,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吃饭?我可以做完的!你不能把我赶回去,扣掉,我的口粮。”
她才不要饿着肚子回去跟人挤一张床。
哪怕是两块干饼,吃了也比没吃好,要真是一口吃的都吃不到,她晚上肯定睡不着。
她拿着斧子急急忙忙的就要往柴火堆冲。
曾嬷嬷死死拉住她,她急得声音都在抖,“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小祖宗。我给您赔不是了,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好好歇着吧,这用不着您。”
玉鸦很执着,“不行,你放手。我就要做。”
她才不想干不完活饿肚子。
曾嬷嬷心乱如麻,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装傻故意为难她,还是真傻。
“不扣你口粮,没人扣你口粮。玉小姐,你想吃什么只管给我说,老婆子去给你弄。”
玉鸦摇头不肯信她,“我才不信。”
曾嬷嬷陪笑道:“玉小姐,以前都是老婆子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这么大的本事。”
玉鸦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丹阳城还有山吗?
这老婆婆既然知道有泰山,怎么还会有眼不识?
这人又在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了。
玉鸦沉默着用冰冷的眼神盯住曾嬷嬷,防止露怯。
曾嬷嬷让她看得心虚,看来她这两天的刁难是真让这位小祖宗给记恨上了。
她心中愈发肯定玉鸦肯定是搭上了相爷,如果不是搭上了宋越北,这人哪来这副底气。
她的态度热络,“玉小姐,那些干饼有什么好吃的。小的给你买点饭菜,权当为之前的冒犯赔罪。你想吃些什么?”
玉鸦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的念了几个山上从师兄口中听到的菜名。
她从下山起就一直想吃好吃的,这些菜也不知道想了有多久。
曾嬷嬷听得一阵肉痛,她更加确定这个小狐狸精是故意装傻充愣,仗着相爷对她的宠爱在威胁她。
她对着玉鸦咬牙切齿,玉鸦抬眸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那双狐狸眼看人总带着三分凌冽的冷意。
玉鸦微微眯了眯眼睛,曾嬷嬷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总觉得这姑娘的眼神怪邪性的。
怪不得人说她狐狸精,那眼睛真像是狐狸盯着肉,透着股平常姑娘没有的凶狠,又冷又凶。
她咬了咬牙,“行,婆婆这就去给你买。你好生回去歇着吧。婆婆买来就给你送去。”
玉鸦提前下工回了下人房等着,虽然不知道这一贯喜欢把最累最脏的活派给她的老婆婆怎么突然就这么好心。
没准北梁的老婆婆就是经常会突然发善心呢?
宋越北本以为让宋幽将人送走这事情就算完了,没想到情况却一日日变得越来越糟糕。
不管他走到哪里,玉鸦都总能用各种理由在他周围出现,搅得他心烦意乱。
她甚至过分到去正西方的泽苑拿块布都能绕道完全对角线的正东方假山来看他,一见到他就完全不走了,那双眼睛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几次三番下来,他这么个男人都被她看得面上发热,她却仍是那副做派,根本不在乎脸面。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更是光明正大的骚扰。
他都替她不好意思。
但玉鸦本人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只是在尽职尽责的完成师姐给她布置的任务,观察任务目标,寻找合适时机杀人。
她越了解宋越北,以后动手的时候就越有可能一击必中全身而退。
所以每一次靠近他的机会,她都会努力把握仔细观察,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以敬冲为首的敬字四人组已经完全习惯了玉鸦时不时的‘巧遇’,他们每天都在乐滋滋的看戏。
从前宋宰相天天日理万机,毕竟天子年幼,整个大梁都指着宋宰相撑起一片天。
许多人都以为宋越北每天生活的纸醉金迷无比滋润,只有他们这些离宋宰相最近的人才会清楚宋越北的生活里除了公事和应酬便只有三只猫。
他性格很难捉摸,对于物欲要求很低,但规矩却不少。
不仅本人的生活如一滩死水,连带着他们这些人的生活也是死水一般。
但自从这个名为玉鸦的美人横空出世,大家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就填了很多乐趣。
敬冲拨弄着手里的火烛,想着白日里的情形,压低声音对敬密说道:“这玉小姐成日的在相爷面前晃,我觉得要不了多久咱们府中应当就会有女主人了。”
敬密吹灭长廊边的一盏烛台,“要我说啊,这玉小姐胆子也是真大。我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姑娘,富贵险中求。反正让我天天往相爷身边这么凑,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干。”
敬云笑道:“你敢也没用。相爷那样的性子,若真是半点都没有动心。以前也不是没有往咱们双苑跑的人,前年那个皇后娘娘送来的什么宋美人,不是就送了几天汤,结果转头就让相爷当个玩意一样送去了卫王府上。还有尸骨都已凉了的那一位追了相爷多少年,一片痴心最后又是个什么下场……”
敬冲跟敬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低声音感叹道:“可不是,入过咱们丞相府的美人多了去了,围着相爷转的女人也不少。相爷能这般容忍的,这可是头一次见。”
敬云喃喃道:“像是这位这样漂亮的美人,也是头一次见啊。我要是相爷定舍不得玉小姐成日这般费心苦等。”
敬云翻了个白眼,吹灭了廊上挂着的一盏灯笼,“你也不照照镜子,人玉小姐能看上你吗?”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咳嗽,几人齐齐噤声,回过头便见着树丛后转出了人。
敬冲提着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照,这才看清原是梨襄带着两个丫鬟。
“姑姑这么晚来双苑是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赐下两斤岭南道贡上来的水果,这些都是趁新鲜吃最好。我便送了来。”
见梨襄面上含笑神色如常,仿佛根本没听见方才几人的议论声。
敬冲这才稍稍放下心。
他从梨襄身边的丫鬟手中接过水果,口中客气道:“辛苦姑姑走这么一趟。”
梨襄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亮着的灯火,“我人已来了,我看相爷屋中灯还亮着,不至于连进屋都不肯让我一进?”
敬冲有些为难,他推脱道:“这会儿的确已经晚了。姑姑走这么一趟也辛苦,还是早些回……”
宋越北不近女色,苑中伺候着的就只有他们四人,身边杂事一应都归了他们,府中的婢女寸步不能近身,这都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