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的耳朵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攻,却恰好捕捉到他给女儿使的“闭嘴”的眼色。
女儿立即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受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转头却去探经纪人的口风。
经纪人:“影视公司?哦,这么说来,确实听说最近出了个大麻烦。”
原来,公司的一部已经完成剪辑、获得了发行许可证的电视剧,突然被另一部题材和剧情非常相似的电视剧抢了先。后者仅仅早一个星期开播,制作和剪辑也相当粗糙,但仍旧吸走了很大一部分观众。
一周后,公司出品的电视剧开播,立即被痛骂抄袭。剧方只得匆匆澄清剧本完全是原创的,而且考虑到制作周期和播出时间差,也不存在这么短时间内抄袭的可能。
在查不出剧本泄露的证据的情况下,这场闹剧只能被草草归结于“撞梗”。
但无论抄袭与否,一般观众都不会在短时间内连看两部题材重复的剧。因此,这边的收视率极其惨淡,可以说是血本无归。
结合攻前段时间的表现,受隐隐感觉到了蹊跷。
受连忙去追问攻:“这事儿跟大佬有关吗?”
攻:“完全没有,你想多了。这就是个不幸的巧合。”
受:“我觉得不能太大意啊,你有问过儿子吗?会不会是他那边干了什么傻事,被大佬报复了?”
攻看出了受勉强掩饰的惊恐,想了想,安抚道:“我是那么大意的人吗?前段时间开会就是为了解决这事,现在已经没问题了。别担心。”
然而,仅仅一个半月之后,公司的另一部网剧也遭遇了相同的“撞梗”风波。这一回对方提早了半个月播出。
好消息是,公司的网剧改编自某篇几年前发表的网文,而对方的作品却号称是原创剧本。谁是原版、谁是盗窃,变得一目了然。
坏消息是,无论官司怎么打、舆论怎么骂,大部分观众依然只会选择看那部先播出的。
受不是傻子。一次巧合已经过于诡异,更何况是接连两次。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内部人员泄露了项目计划,甚至剧本信息。
出乎意料的是,攻依旧矢口否认。
受愧疚得差点跪下:“别瞒我了,肯定是大佬干的啊。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大佬也不会盯上你……”
攻:“真的没事,都解决了——”
受:“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多拍几部戏,能为公司弥补一点损失吗?对了,在那之前,内奸找到没有?开除了吗?”
攻:“……”
受看着闪烁其词的攻,忽然间福至心灵般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瞒着自己?因为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责任比想象中更大。
泄露资料的内奸,是养子。
养子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前他在大佬面前立了军令状,被调遣到了财阀旗下的影视公司,也不负所托地摆了攻一道。虽然在大佬面前立了功,但由于那些前尘往事,依旧不被大佬完全信任,只是获得了象征性的提拔。
另一方面,他一个毫无相关从业经验的人,突然空降到影视公司的管理层,无形中也树了不少敌。想要继续向上爬,首先就必须站稳。
养子一边闷头苦干,一边拼命补习,正忙得不可开交,忽然听见新同事在叫自己。
同事:“有个人在外面找你,说是你爸。”
养子一跃而起,奔了出去,果然看见受正站在接待桌旁。
受一身大卖场装扮,带着寒碜的鸭舌帽,恍然间又变回了那个穷会计——不,比那更惨,说他是送外卖的也有人信。这浑然天成的咸鱼气质成了最好的保护色,来来去去的员工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更别提认出他来了。
与此同时,攻正举着手机勃然大怒:“没拦住是什么意思?让你们跟着他,你们干什么吃的?!”
手下:“对不起,我们跟车的距离有点远,他突然下车走了进去,这里是对方的地盘,我们怕打草惊蛇就没敢去追……”
攻:“定位发来,我现在就过去。”
养子四下张望了一圈,几步走到受面前,绷着脸将他拉到一边:“你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
万一被大佬的人认出来,岂不是相当于羊入虎口?
受面无表情地看了养子一眼,转身走进了电梯。养子只得跟上。
受带着他一路走出大楼,转过街角,拐进一道无人的小巷,忽然回身,一巴掌抽了过去。
养子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攻的手下:“慢着,他又出来了,后面还跟了个人——快快快跟上——他们现在拐进了巷子里……呃,老总。”
攻:“怎么?”
手下:“他在、在打人。”
攻:“……啊?”
手下抹了把汗:“拳、拳打脚踢的。”
攻:“你看清楚了,他是打人的那个还是被打的那个?”
手下:“打人的那个。对方没还手……已经倒下了。”
受最后踹了养子一脚。
养子倒在地上,躬着身子喘粗气。
受也喘息未定:“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你,因为我觉得你已经吃了太多苦,觉得自己对不起你。这一顿,是替傅总打的,打你忘恩负义,浪费了他的教诲。”
养子什么也没说。
受:“至于我自己……”
养子抬头看着他。
受:“我最后一次向你道歉。把你养成今天这样,是我最大的罪过。”
养子:“……”
受的表情渐渐不受控制,他不想让养子看见,踉跄着转身走出了巷子。
一辆黑车倏然冲来,在不远处来了个急刹。
车窗降下,露出了攻的面容。攻朝受身后望了一眼,迟疑地问:“人没死吧?”
受:“……皮肉伤。”
攻松了口气:“上来,回家跟你解释。”
受愣了愣。解释什么?
攻再次露出了难以启齿的表情:“我需要向你郑重道歉。”
第三十八章
“这件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回家之后,攻将受按在椅上,自己坐到书桌对面,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姿势。
攻:“其实你养子刚刚跳槽去大佬麾下的时候,我就怀疑过他的真实目的。因为他早不跳晚不跳,恰恰在大佬后台不稳的风声传出之后跳槽了。假设他是在判断情势之后去的,那么比起奔前程,就更像是去搞事的。但是,我并不能完全肯定,原因有二。其一,我虽然教过他,却不知道他学到了多少,有没有培养出判断情势的眼界。其二嘛……成功率太低。”
攻回忆起了那场茶楼里的谈话。自己在那一天正是这样问养子的:“你以为跳槽去做个小管理,就能接触到核心机密?”
而养子是这样回答的:“我能混成怎样,不关你的事。”
当时的自己拿不准他的动机,斟酌着又提点了一句:“就算真让你走了狗屎运,入了他老人家的眼,人家难道不会查你的背景?”
攻:“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现在看来,他确实听进去了。前段时间,我去了大佬的生日宴会……”
受:“什么时候的事?!”
攻:“在那里遇到了你养子……”
受:“为什么不告诉我?”
攻干咳了一声:“怕你担心。总之,我们趁着大佬没注意,交流了一会儿。”
……
宴会当日。
攻:“这会儿知道屈辱了?你自己为什么不泼?你倒是挺有种的,他毁了你和你爹一辈子,你给他当端酒的小厮。”
养子突然收起了冷笑,咬牙瞪视着攻。那眼神中凶狠的恨意,让攻刹那间得到了茶楼里缺席的答案。
攻:“……不是吧你,这年头玩卧薪尝胆有用么?”
养子:“呵呵,谁叫我那个养父自己太怂呢。我小时候,一直盼着他从阴沟里爬起来,卧薪尝胆也好,图穷匕见也罢,把仇给报了。我就这么盼了很多年,后来终于明白了,有些人宁愿一辈子趴在阴沟里。”
攻:“炸成烟花当然壮丽,苟且偷生当然耻辱。可你爹忍受了一辈子的耻辱,你觉得是为了谁呢?”
养子:“是啊,就这么自我感动吧,只要说着‘都是为了你’,就可以安宁地度过新的一天了。”
攻又一次心想:如果这是我儿子,腿早就被打成八段了。
养子:“别浪费时间扯闲话了——你已经得罪大佬了,与其等他找你麻烦,不如主动出击。我们来谈谈合作吧。”
……
回忆结束。
攻:“当时只是简短谈了几句,但我觉得他的计划颇有可行性。作为计划中的第一步,我当着大佬的面打了他一拳。事后我们又谈妥了更多细节。”
养子在大佬那里潜伏至今,初步认定了大佬主要是靠旗下的影视公司和艺人经纪公司洗钱。只要进一步确定资金流向,不仅能作为扳倒大佬的重要证据,甚至还可以断了他的后路。
然而正如攻预言的那样,要想接触核心机密,就必须博取大佬的信任。所以,养子请攻配合自己演一出戏。
攻:“我主动向他提供自家影视公司的几个项目计划,再由他‘泄露’给大佬。他向大佬献计,帮助大佬抢先推出类似的作品,使我血本无归——当然,‘血本无归’也是演给他们看的,其实事先就控制了成本。真正重点投资的都是未遭泄露的项目,只不过为了糊弄大佬,用的是皮包公司的名义。”
亏损仍然是无可避免的,而且体现在财务报表上,又会影响公众的投资信心。但对于攻来说,示敌以弱、奇兵制胜,是比硬碰硬更可行的方案。
受许久都没说话,脑袋越埋越低。
攻顾不上揣摩他的反应,深吸了一口气:“这就说到了我要向你道歉的原因。”
养子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公司,半边脸上还留着模糊的红痕。
所有同事都在偷眼打量他。主管担心影响不好,委婉地劝他请病假回去休息了。
养子最近是个备受关注的关键人物,因此很快就有人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梳理出来,汇报给了大佬:有个人自称他爸,把他叫了出去,疑似还打了一顿。
大佬向养子发去了亲切友好的慰问。
大佬:“怎么,傅总那边查出是你泄露的情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