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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历史 > 吾妻甚美(美食) > 吾妻甚美(美食) 第34节
  顾峻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见陈若弱绞尽脑汁想要附和他几句的样子,失笑道:“是我见得太少,天底下并非只有京城这一处地方,盛世百姓见不到血雨腥风,是因为盛世之外,有人替他们扛下了刀枪,我是坐井观天,乍见风霜,要是我的伤还能好,这辈子怕也只有西北这一个去处了。”
  陈若弱别的都没听懂,只有顾峻最后一句话听得真真的,她连忙说道:“怎么会,你是镇国公府的少爷,生下来就跟别人不一样,你想要什么前程就有什么前程,何苦去拿命打仗?”
  顾峻眨了一下眼睛,他漂亮的杏眼里原先只有少年的傲气和不见世事的天真,可如今却染上了西北的沧桑颜色,他抬起眼,似乎透过锦绣繁华的京城蓝天看到了西北的灰暗天空,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微叹一声,一字一句,很是认真。
  “既见雄鹰,何逐粉蝶……”
  陈若弱劝不动顾峻,只是他这伤就算能养好,也得几个月之后了,她虽然担心,但还不到火烧眉毛的地步,只能叹着气从他房里出来,顾屿一早上就出去了,早朝的时间正好够他去到刑部整理了淮南道所有卷宗案情,连带着他在扬州府衙所批的全部公文案宗。
  不是所有官员都有资格上早朝,例如六部,唯有正位尚书连同左右侍郎有资格上殿,且早晨事务也不能废,故而每次左右侍郎按次留人在堂,另一人随同尚书上殿,今日留在刑部的是左侍郎杨谦和,他看着顾屿呈上来的几乎可以用作官员呈事范本的卷宗,翻开一看,更是字字珠玑,不见丝毫错漏之处,不由得连连感慨。
  第一次办案就能做得这么漂亮,入朝的起点这么高,怕是日后官场三十年,又要出一位顾氏重臣,顾氏五世四相,也许这一回就能成六世五相。说起来,青年才俊,前程锦绣,总是惹人艳羡。
  镇国公是带着圣旨回来的,顾屿还没到家,只得先请了宫里的传旨公公稍待片刻,再派人去刑部传世子归府,陈若弱该大方的时候从来都是无比大方的,让人去账上包了整二百两银票的红封,元昭帝这次赐官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和他在朝上的漫不经心半点不沾,派来的传旨公公是他身边御前太监总管,平日里收惯了孝敬的人,也不由得被这大手笔惊了一下,随即就是笑逐颜开,连连让镇国公不用急,他就坐着等。
  顾屿回来得很快,他其实料到了这次元昭帝会给他派官职,但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差事等着他,天下十道,江淮为最,淮南道虽然不比江南道富庶,但也是盐粮中心,水路枢纽,何其重要,就这么轻飘飘地交给一个从来没有做过官的年轻人,连他都有些摸不清元昭帝的意图了。
  即便是知道镇国公府靠向了太子,想要为太子再添一助力,好给他铺路,这手笔未免也太厉害了一点,顾屿坐在车驾里蹙眉思索了一番,忽然得出了一个几乎有些不可能的结论。
  昔有君王,欲得贤才,路遇千里马亡,千金买其骨,成爱才声名,遂有名士来投,元昭帝是为太子铺路,可为太子铺的不是别的路,而是千金买骨的虚名路。
  镇国公府刚投靠太子,就有淮南道御史的位置可得,元昭帝这是为了显示太子在他心里的地位无可动摇,也为了震慑那些心怀异端的皇子们,至于给太子增添势力,那都是小节了,毕竟圣心在,什么就都有。
  君王心思难测,顾屿不好就此下太多判决,更何况上面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底下人把他的心思看得太透,要是只看他眼前的情况,就是他初入官场,官至三品,得淮南道为治下,前程无量。
  顾屿从没在朝堂上露过面,传旨的公公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以前镇国公府没守孝的时候,年年宫宴都见,哪家的公子贵胄,哪家的千金小姐,他见了一面就能记一辈子,这是宫里人一定要有的头脑,然而再见顾屿,却是真的有些认不出来了。
  不提这越长越俊的小脸,就是这一身的威势官气儿,就跟他见过的那些朝堂上的大人们没几分区别了,这是镇国公的世子,真不是镇国公年轻了二十岁?
  第八十二章 磨墨
  京城事忙,顾屿虽然做过外放的打算,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快,好在元昭帝还多给了些时日宽限,让他可以把京城的事情处理好了再上路。
  于外,要处理的无非就是淮南道的后续,以及和太子一脉的相处,更何况有周家这一层关系在,镇国公府想在太子一脉中站稳脚跟,不是多困难的事,于内,就是双双出事的弟妹了。
  顾屿虽然心疼顾峻,但从探视的情况来看,顾峻在西北的两个多月里是真的长大了不少,留在京城有最好的大夫照料,即便放不下心,也没办法做更多,让他最担心的,是顾凝。
  原本已经定下的事情,因为顾凝的怀孕,被全盘打乱,站在顾凝的房门前听到大夫说的话时,不可否认,他第一反应就是让人打掉顾凝的胎,只求别再横生枝节,可他终究还是站住了,一是戕害皇嗣乃灭族重罪,房里房外闻听此事的丫鬟仆役,连带着大夫药童,上上下下十来条人命,他想做得干净太难,即便顾凝因此得以脱离苦海,他也会一生难安。
  二是血脉亲情,无法割舍,他同顾凝肚子里的孩子无甚感情,但却是看着顾凝长大的,一旦决定打胎,顾凝不可能不知道,兄妹之情为此断绝,让疼爱了一辈子的妹妹恨自己一生一世,任是谁都要犹豫一下。
  不过路并不是全然无法再走下去,决定不动胎儿后的一刻钟里,他就想过了不下五种应对瑞王的方案,最有可行性的,就是让顾凝生下孩子,把孩子交还给瑞王府,再按由原计划报死,这就连同病因都圆了过去,皇室产子内外都有人把守看护不假,但看的是皇嗣,护的也是皇嗣,孕妇如何,是不那么重要的。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从旁坐镇的情况下,前世的经历让他很少信人,而这府邸里得用的亲信,一个都没有,要是把事情交给父亲去办,更难保他不会对顾凝心软。
  于是当务之急,是让顾凝自己转变心思。
  顾屿对此不抱什么希望,除了夫人之外,他很少去关心女人,更加不会揣摩女人的心思,但也知道女人心思易变,归府之时顾凝也曾泣泪满面,他以为她恨极了瑞王,心下刚定,不想从淮南道回来她就有了孕,还比从前更加执着瑞王,毫无理性逻辑可言。
  他平生遇到的难题数不胜数,但总能跳出框外,用冷静的态度和手段应对,所以难题虽多,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就像是幼年时解九连环,不重成败,在于乐趣,他始终都用一种清醒的目光看待着两辈子遇到的难题,唯有在面对家人时,不可置身事外。
  陈若弱一边擦着头发从外间走进来,秋衣两层,却还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刚刚沐浴过,她脸上带着一团粉红的颜色,似乎连带着暗红色的胎记都显得娇嫩了几分,顾屿正要放下手里的笔,她踮着脚尖蹬蹬地跑了过来,就坐在他的边上,看了看砚台里的墨汁,顿时喜笑颜开,往里面倒了一点茶水,取过雕刻精美的云纹徽墨。
  “怎么想起来给我研墨了?”顾屿有些惊奇地挑起了眉头,以往学字之时,若弱总是对墨砚避之不及,让她认字还好,让她写字像要害她似的,想来着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这些。
  陈若弱用带着水汽的头发蹭了蹭他干净的衣襟,小声地说道:“我听说别人家夫妻都是这样的,我们家不点香,没得添香的事情做,还不准我给你磨点墨了?”
  顾屿失笑,也不嫌弃陈若弱磨得墨汁都倾了一点在桌上,笔尖微点,新换了一张纸,在纸上落下一行小字,陈若弱这些日子已经会认很多字了,就勾头过去看,只见顾屿在纸上道,“不然乘风意登仙,不然不羡夜添香,万般纸上黑白色,一砚云墨倾此成。”
  陈若弱看不懂,但读出声之后,就像是捉到了顾屿的什么小辫子,笑嘻嘻地说道:“没韵!没韵!这诗不成,这不叫诗!”
  一整天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顾屿把笑闹着陈若弱抱进怀里,低声笑道:“诗言志,词言情,不算诗更好,你只要知道这是我写给你的情就罢了……”
  陈若弱起初还闹腾,可慢慢的脸就红了,顾屿在她的红唇上落下一点轻微的触碰,声音微微地带上了一点叹息,说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陈若弱只当他说的是顾峻和顾凝的事情,连忙扶平他的眉心,莞尔道:“哪里就辛苦我了,府里上上下下,打扫的仆役,开药的大夫,做菜的厨子,照顾他们的丫头,哪个不比我更辛苦?我就是照应着一点儿,倒是你,心里一定都记挂着,在外还要忙那么多事情,不比我更辛苦吗?”
  顾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着陈若弱的脸颊,哑声说道:“都是有了身子的人,你整日忙来忙去,还要去照看阿凝,我们镇国公府真是欠你太多,我也……”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再说我都要不高兴了!”陈若弱噘嘴去揪顾屿的发冠,就像个小姑娘似的撒娇语气,“我是他们的大嫂,家里没个女主人,我就是女主人,长嫂如母,我不管他们谁管他们?其实小姑人挺好的,就是让你们给宠得分不清前后了,你别管了,我每天去找她说说话,多开解开解她,她早晚会懂事的。”
  明明自己的还是个小姑娘,别说顾凝,就是顾峻都比她大,却是真摆出了一副长嫂的样子来,顾屿看得心中柔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陈若弱的头发已经半干了,她在顾屿温热的掌心里蹭了蹭,忽然有些脸红了,做贼似地张望了一下外头,靠近顾屿的耳边说了两句话,顾屿的面上顿时露出犹豫之色,陈若弱的头都快要抬不起来了,见顾屿还这样犹豫,顿时气得打他,顾屿失笑,抬手把她抱坐在了怀里,柔声宽慰道:“不是我不想,而是为了夫人和孩子着想,虽说过了三个月,已经不怎么打紧,可要是夫人不想,只是为了文卿而委屈,那样不是委屈夫人了吗?”
  陈若弱的脸顿时更红了一点,小声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想了啊?自从,自从上次之后,你就再也没……我才不怕你找不找女人呢,我就是想了!怎么了吧!”
  她原本以为顾屿再怎么样都会笑话她几句,眼睛逃避似的闭上了,可等了好半晌,只觉得唇上温热的触感一点点蔓延了开去,胸前松散的带子被轻巧地解开,耳边传来了一声低语,不带笑意,十分认真,“文卿也是。”
  笔墨纸砚被推到一边,砚台里的墨汁撒得到处都是,也无人在意,一片贴身的温热衣料从桌案上滑落,随风慢慢地按到了几团醒目的墨渍上,顿时被墨汁晕染开去,一团一团,星星点点,仿佛绽开了墨汁点的花儿。
  元昭帝给的日期虽然不定,但总不会让顾屿等到妻子生产再走,如今秋日里水路难行,陆路又颠簸,要是带家眷随行,就尽早离开,陈若弱这会儿月份还浅,受得住颠簸,要是月份长了,反倒不便。
  顾屿隔日就决定前上门拜访瑞王,他和瑞王的交易只进行了一半,且是互相握着对方把柄的阶段,如果用一个形象的形容来说的话,就是树枝打狼,两头害怕,握着树枝的人害怕狼一下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而狼害怕人忽然用树枝捅瞎它的眼睛,都不敢轻举妄动,而顾凝的怀孕,显然是让瑞王多了一个筹码。
  可惜的是,他并不准备让这个筹码成为筹码。
  镇国公府昨日刚刚投靠太子,瑞王要是任何一个皇子,顾屿这样上门来拜见,都是两头遭忌讳,不过第一,瑞王是镇国公府的女婿,顾凝又刚刚传出孕事,舅兄上门顺理成章,第二,瑞王和太子一母同胞,自从皇后过世,这些年后位高悬,多少得宠的妃嫔为了自己的儿子使尽浑身解数,两兄弟长年处在争端风口,外人连带着太子看来,瑞王都是个再忠诚不过的弟弟。
  顾屿大大方方上门,瑞王也大大方方迎客,言笑晏晏让到内堂,屏退下人之后,气氛却是一凝,瑞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顾屿收敛了温文的表情,四目相对,都是一声冷笑。
  和黄轻一样,瑞王也是个聪明人,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最好一辈子不掀开他给你蒙上的遮羞布,一旦掀开了,再多的机锋也是无益,只有坦坦荡荡。
  顾屿也没有要和瑞王打机锋的意思,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不知上次文卿给殿下的东西,可还证实了有用?”
  第八十三章 定北
  瑞王是个相当懂得利用身边人和事的人,甚至还很有一点冒险的精神,他得到顾屿给的名单和其中一部分官员的把柄之后,立即选定了御史中丞赵楷,却不像顾屿想的那样,将把柄给人,观察后效,反倒是放出风声来,不过数日就有官员当真查到了把柄,上书参倒了赵楷。
  顾屿也是回京之后才听说这件事,不得不说瑞王确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既不舍得让别人得了利,又实在想试他呈上去的消息真假,这法子虽然没得什么利,但总归费事的事都是别人去做的,他至多是失了个不一定能拉拢到御史中丞而已。
  显然,顾屿的话属于明知故问,瑞王冷笑了一声,忽而说道:“本王如今还不曾下手做过一事,你呈给本王的东西,假使本王直接给了太子,不知你镇国公府要如何自处?”
  这才是个显而易见的威胁,可惜顾屿根本不上套,他淡淡地说道:“殿下不是为了小利放弃长远的人,与其试探来去,不如开门见山,阿凝即使有孕,也不会再回来,仍旧按照原定的计划,只报她产后血崩,殿下得一皇嗣,更稳身位,如何?”
  “顾文卿,你们顾氏当真如此看不上本王?”瑞王面上的冷意丝毫没有遮掩,语气冰冷地说道:“太子虽荣,但身居高位,如履薄冰,这些年党争频频,凭他真能压得住朝堂内外,使百姓安乐,天下太平?本王一非庶子,二非庸人,为何不能一争?你顾氏为本王姻亲,理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百般想要脱离,当初又为何许嫁?但凡本王另娶她人,都是举族效死!”
  顾屿没有接瑞王的话,反倒是继续说道:“待此间事了,我会让阿凝去到地方州府,择良山好水而居,殿下不必多做记挂,至于皇嗣,想来有天家庇佑,也无需我顾氏多做费心,殿下既然觉得阿凝耽误了殿下,尽可待妻孝过后,再择贵女入主王府。”
  瑞王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顾屿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两人最终还是达成了协议,顾屿转身就走,瑞王在他身后忽然说道:“当初我娶阿凝,是真心的。”
  顾屿冷笑一声,走出了正堂,瑞王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看到顾屿的离开,他的声音有一瞬间变得十分沙哑,就像是什么堵在了喉咙里似的,“择良山好水而居,择良山好水……阿凝,我若有天下,必寻你归家。”
  孕事越是上了月份,人就越懒怠,陈若弱先时听信了话本的说辞,整天都小心翼翼的,不肯多走一步路,后来才知道孕妇也要适当消解,且不能多补,对胎儿无益,也就恢复了每日的风风火火,除了在顾凝和顾峻的住处来回走,还习惯上了等顾屿归家,和他一起出门散步。
  不知道为什么,陈若弱的肚子只是三个月,刚刚开始显怀,就隆起得十分迅速,顾屿不是第一次照顾孕妇,原先还是淡定的,但慢慢地也跟着紧张上了,每次出门都要扶着陈若弱走,不是顺着她心意的象征性扶一把,而是真扶,反倒是陈若弱头次怀孕,不知道区别,还当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
  比起陈若弱,同样怀孕的顾凝就深居简出得多,她不爱出门,每天也只有陈若弱来陪她时才能说上几句话,顾屿也去见过她两回,把瑞王那套耽误了他的原话说了,顾凝整整过了两天才不哭了,刚缓过劲,又哭着闹着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打了,还是陈若弱把她给劝住了。
  要是换了个普通的姑爷,顾凝这胎打也就打了,她不肯打都得劝着她打,可是这孩子的父亲是瑞王,圣上的儿子,别说故意打了皇嗣,那宫里不是经常有不小心掉了胎的妃嫔,还被狠狠发落吗?
  顾凝哭得更凶了,陈若弱对她倒是没有什么恶感,只觉得她可怜,见她哭也不觉得厌烦,也许是因为顾家人都生得太好,顾凝不论怎么哭闹,都好似梨花带雨般惹人心折,连她一个妇人看了都替她难受,瑞王但凡是个男人,都受不住这样的美景美色,难道做大事的人,心都是这么硬的吗?
  陈若弱有些困惑,不过想到昨夜和顾屿的那一场……她的脸红了红,暗地里呸了一口,她家的这个,铁定不是做大事的人。
  这两日朝堂上最要紧的事情已经从淮南道案变成了前线传来的战报,就在顾峻受伤归京之后,异族大举入侵,这本是年年都有的战事,每年边疆秋收时节,异族都会趁机南下抢粮,抢到就跑,绝不恋战,所过之处,必定整村被屠,有些正当年纪的少女会逃过一劫,但面临的仍然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前线战场早在十年前就采用了定北侯的制定的作战方针,大部分兵力化整为零,同异族展开游击作战,以战养战,这样在很多的情况下都是能赶得及救援百姓的,剩下小部分兵力守卫城池及其边关要塞,陈青临的飞鹰关大营,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据点。
  这次异族的目的显然还是抢粮,只是经过多年作战,定北侯的应对策略起了很大的作用,游散抢粮得不到以前的效果,正值西北军大部分兵力都在游散状态,异族的大单于顿时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他要直接攻占西北!
  飞鹰关大营是西北边疆第一道防线,也是最为精锐的一道兵力,陈青临率军死守十六日,帐下兵卒杀敌人数一比四,也就是说四个异族人的性命才能带走一个飞鹰关将士,听起来是件划算的买卖,但账不是这么算的,异族军由西北草原上许多家部落青壮构成,但见利益,如同蛆虫苍蝇,飞鹰关的兵员人数却是固定不变的,死守半月,死伤过半,定北侯召集散兵的速度却一点也不见变快,每日里的战报流水似的通过最快的驿鸽传达到京城,元昭帝更是连下三道圣旨让定北侯加快速度,尽快支援飞鹰关。
  顾屿没把陈青临的事情告诉陈若弱,镇国公也瞒住了,这事落在旁人的眼里,至多就是定北侯办事不利,但顾屿和镇国公都知道,定北侯如今且算是瑞王的岳父,也许是定北侯怕陈青临功高盖上,也许是瑞王授意了什么,这其中必定有关联。
  不怪顾屿和镇国公这么想,其实事情也确实是如此,收到瑞王传话的时候,定北侯也是十分惊讶的,不过他在西北盘桓多年,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对错,而是这么做的后果,飞鹰关何其重要,倘若有失,再想从异族的手里夺回来,必然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且他为主将,事罢,即便陈青临要受到责罚,他也难逃一个用人昏聩的罪名,看上去显然是两不利的事情。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瑞王的第二封信也送到了,信里似乎知道了他的犹豫,转而写道,西北战事多年重复循环,主将胜之不赏,败之有罚,反倒是诸如陈青临这样的小将步步高升,显然是元昭帝想要为新的西北大将军铺路,若在此刻陈青临出了纰漏,最好是直接失飞鹰关,再由定北侯重夺,那么不提元昭帝是否有脸仍旧不做任何封赏,至少也断了未来的一个大敌。
  定北侯是个扎扎实实的真军人,对于朝堂上的弯弯绕半点也不清楚,心里本是半信半疑,然而想到这么多年来,他立下的战功无数,却时常是为他人做嫁衣,陈青临立的功本不足他十分之一,一趟京城去下来,直接封回宁远将军爵,莫非元昭帝是真觉得他老了,要给年轻人让路了不成?
  心念既定,定北侯也就打定主意,要等陈青临失了飞鹰关之后再派兵,最好能让他死在战场上,按照他对飞鹰关大营的兵力和异族情报来说,至多十日不援,飞鹰关必失。
  可无奈他想得好好的,陈青临却不按照他定的路子走,飞鹰关大营年前战损颇多,就算加上秋初编进去的六千新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人,可就是这五万人,足足抗下了异族二十六万大军整十六日,斩敌十万有余,杀得异族大单于进攻的势头大减,已经隐隐有退却的苗头。
  而整整十六日过去了,就是要召集所有的西北军兵力都足够,他要是再不发援兵,别说元昭帝起疑心,就是他底下的亲信都明里暗里直嘀咕了。
  定北侯咬牙,命左右拔营,他要亲自率军去救援飞鹰关,计策已败,如今至少不要让别人看出来破绽,更甚至,能捞一点功绩作为日后清算的挡箭牌最好,他同时在心里也把瑞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八十四章 鏖战
  整十六日援兵不至,陈青临的心里远没有展现给异族大军的那般镇定,他本就不是太聪明的人,十日之内就该到的援兵迟了整整六天,且传信兵拼掉了大半送出去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他的心中早已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他人可以死,兵可以全军覆没,唯有这座占据了易守难攻最佳地势的飞鹰关不能失,西北边疆大部分地处平原,飞鹰关却是难得的高地势,三面绵长,难以被包围,想要攻占,原本就要花费数倍于守卫的兵力,他连年操练帐下兵力,并不是奔着全军精锐的虚名去的,而是真的基于定北侯制定的作战方针,设想过无数次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要如何守住关隘,尽可能多地杀人。
  尽可能多地杀人,这话要是传到朝堂上,跑不了一个嗜战好杀的罪名,然而在西北,没人会觉得不对,异族年年来犯,年年都有战事,这还是朝廷表现强硬的结果,前朝甚至以贡养异族,只求减免征伐,最后死于民怨之下。
  最后几个传信兵再度出发了,陈青临让手底下的副将亲自带了五百人随同护卫,务必要保证传信兵活着离开战场,其实众人心里都很复杂,一方面知道就算不派传信兵,大营也该知道飞鹰关的情况,一方面又抱了些微薄的希望,希望真的是因为传信兵都死在了路上,所以无人报告,才使得援兵迟迟不至。
  陈青临已经不用亲兵了,他把战场上负责保护他的亲兵都下放到了各营里去,他知道,跟着他只有死得更快,也有些软弱的念头,亲兵都是熟悉的面孔,看着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减少是件很难受的事情,会影响他在战时的冷静,这样下放出去,就是死,也是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至少能让他心里抱着点念想。
  第十六日的深夜,大约也算是第十七日的时候,探马来报,说异族大军重新又组织起来,由大单于亲自率军,气势汹汹地朝着飞鹰关而来,陈青临对别的事情一概不敏感,但到了这个时候,却相当地有感知,他一瞬间就明白了,鏖战半月,异族大军这是要最后放手一搏了。
  熬过今夜,或是死在今夜,对陈青临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从他参军入伍,在战场上举起刀,杀死第一个人起,他的命就注定了要比普通人更贱一点,此后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从阎王那里赊的账。
  秋夜薄霜,陈青临把十几日都不曾换洗过的衣物穿上身,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脱下它们的运气,他是个大老粗,却也有了点吟诗的意兴,然而对着手里半旧不新的铁枪,沾着一层干涸血皮的盔甲,和底下满眼疲惫的将士们,他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把衣襟拢了拢,举高手里的铁枪,像往常那样大声喝道:“打完这一仗,打跑异族人!本将请诸位喝酒吃肉!”
  回应他的,是两万多人静静的呼吸声,陈青临抹了一把脸,知道自己说了废话,这么多天下来,人困马乏,士气要是还能被他一句话鼓动,那就怪了,何况他本就不是懂得鼓动士气的将领,也就不做更多无谓的事情,枪尖一指异族大军来的方向,高喝一声,“杀!”
  这一声宛若龙虎嘶鸣,蕴含着无限的杀意和怒意,第一时间激起了飞鹰关将士们这么多天压抑的情绪,各部曲听从上官调令,看上去就像是不紧不慢准备应战,然而只要稍懂军事的人就能看出来,此刻的平静不过是表象,水面下潜伏着的,是一头被囚禁的亘古凶兽,无声地露出了獠牙,只等破笼而出。
  定北侯率军赶到之时,飞鹰关前鏖战正酣,凭他多年的征战经验,一眼就能看出双方都是倾巢而出,尤其是飞鹰关的士卒们,明明数倍弱于异族大军,但在主将的带领下,却还排成了阵列,有条不紊地应战,位于阵眼中心挥旗指挥各部的,正是盔缨高扬的陈青临。
  举凡主将在战场,必起一人高的战车,盔缨赤红,足一臂长,或挥战旗,或擂战鼓,让士卒可见,主将安在,军心就不会乱,定北侯早年就不这么亲自去了,他养了跟自己身高体态差不多的亲信,每逢战事,他立在旁,亲信领兵,死了一个即刻可再替换,他也曾将此法于军中将领里推广,只是从未见人用。
  亲信立在战车上,小声向定北侯问道:“侯爷,前方阵势俨然,是否要再行观察一下,要是贸然支援,怕冲坏陈将军的布置。”
  定北侯已经看过,陈青临排的是一字长龙阵,兼两侧轻骑兵护翼,首尾不断,异族军数次冲杀进去,都不得其法,似被长龙绞颈,而陈青临所在的阵眼部位,更如同一个人肉绞杀机,近之则死。
  他此时已经有些后悔了,陈青临显然是准备和异族大军玉石俱焚,要是他今夜没有率军过来,飞鹰关必定全军覆没,但见这阵势,异族人也讨不了好,别说是进军飞鹰关,就是溃不溃逃都有待商榷,只可惜他这样气势汹汹地带兵来了,不加入作战也不是个道理。
  可就这么给陈家小儿再添一功,也实在让他有些气不过,西北连年征战,得到的功勋是有限的,这些年就如瑞王在信里说的那样,他定北侯得胜,至多就是金钱宅子女人的赏赐,而这些个小将获胜,满朝上下恨不得把他们吹出花来,爵位更是不要钱一样赏,好似明日他就要倒在战场上,被这些小将接过班底去。
  定北侯一时陷入了魔障,他的战车居高临下,忽见底下陈青临战旗一斜,这是变阵的先兆,而一字长龙阵的变阵,左右不过三种,一为敌击龙首,变阵则龙尾至,绞之!二为敌击龙尾,变阵则龙首至,绞之!三为敌击龙腹,变阵则首尾至,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