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擎风:“腻腻歪歪,到底想说什么?”
金麟儿侧头,在孙擎风脸颊上亲了一口:“咱们从相识到相知,已经六年,这六年我很快活。”
孙擎风:“原来才六年?同你在一起,度日如年,我还以为已经过了六十年。”
第45章 柔情
出蜀的过程很顺利, 路上偶尔遇到降生教众阻拦, 甚至无须孙擎风出手,金麟儿随手就解决了。
金麟儿不迷恋武力、金钱、权势, 从与他人攀比, 不骄不躁, 修为突飞猛进。
他对自己的实力尚没有很清楚的认识,尚且不知, 到这时候, 他的《金相神功》已经突破第八重境界,这是前五任金光教主, 从来都没有到达过的境界。
于他而言, 如何饮血已不成问题, 如何不再饮血才是问题。
四人北行,一路上揭了十余张悬赏令。
按照从前的办法,将人送至官府,再把赏金分给贫苦百姓。
鬼面公子声名大噪, 引起了黑白两道的注意。
此夜间, 鬼面公子又在长安府完成一宗悬赏。
但是, 这一回,官府并未依约将赏金摆放在府衙门口。
“好烫!”
金麟儿蹲在府衙外不远处的墙头上,双手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番薯,在空中抛来抛去。
“哪那么娇贵?你又不是姑娘家。”孙擎风一把抓住那颗番薯,手掌立马被烫红,但他绷着个脸, 强忍着不显露出来,迅速把番薯的皮剥掉,使劲吹了几下,塞回金麟儿手里,“吃完办事,好回去睡觉。”
金麟儿听到孙擎风说出一个“睡”字,不由心猿意马,边嚼番薯边胡言乱语:“这帮官差尸位素餐,自己不敢抓人,我们帮忙抓,他们不感谢就算了,反倒设下陷阱想抓我们。不过,大家都不容易,官差只是拿银子办事。大哥,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孙擎风把金麟儿滑稽的反应看在眼中,背着他微微勾起嘴角,回头面向他时,则又是一副正经模样,道:“傅筱是玄悲师太,是武林盟盟主,同朝廷往来甚密,能鼓动朝廷抢夺金印,自然也能告诉朝廷鬼面公子的真实身份,借刀杀人对付我们。”
他说罢伸出食指,用力抹去金麟儿嘴角沾着的一点番薯瓤。
“原来在这儿等着,怪不得咱们出蜀时未,遇多少阻拦。”金麟儿手里的番薯个头太大,吃到一半就吃不完了,便假装慷慨,往身旁一送,递到孙擎风面前,“你也吃点儿,特别甜。”
孙擎风正在观察官衙中的布置,猝不及防被番薯堵住鼻子。
“吃完办事好回去睡觉!”
金麟儿自知犯错,没等孙擎风发怒,飞快地在他额前亲了一口,戴上青铜鬼面,跳至官衙内。
孙擎风抹干净脸,怒而攥住番薯,恶狠狠地啃了一口,两眼一瞪:真甜。
金麟儿落地一滚,迅速闪身隐入黑暗,贴着回廊中的梁柱移形换步,脚掌落地无声,如猫一般轻灵敏捷。
他推开库房后窗,抬脚准备踏入,忽而停下。
但见月光穿窗而入,银辉照得地白如霜。
风动,一点寒光乍现。
原来,地面上横竖布置着数十道极细的钢丝。
金麟儿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他偷偷捡了几根树枝、两颗石子,跃起跳上屋顶,揭开瓦片,把东西一股脑扔下去,打在陷阱上。
树枝一触到钢丝,钢丝便咻地收缩,将树枝紧紧锁住继而割断。
铜铃爆响,官差们从耳房里冲出,推门而入却只看到几根树枝。
金麟儿把石子扔到院中,听官差们大喊“中计”“快追”,捂嘴强忍住不笑。不过一会儿,他抖抖耳朵,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知道衙门里的官差全都冲了出去,才跑进银库。
银库里,重重陷阱的正中央,整齐码放着一堆锃亮白银。
金麟儿扯起衣摆作兜,把银两一股脑全扫近来,走到门边才清醒过来,自己坐拥金山,贪这点儿小便宜做甚?旋即跑了回去,把银子点清楚,只取走悬赏令上承诺的数目,继而关好门窗,施施然离开,悠哉得如同是前来作客的一般。
与此同时,官差们发现被骗,业已朝库房赶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秋雨过后,夜风最是清爽。
孙擎风坐在墙头等待,半天不见金麟儿出来,心中虽是担心,又不信金麟儿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不时变换坐姿,嘴里叼着根干草嚼巴。
树枝轻颤,府衙方向传来喧哗声。
金麟儿被官差追赶,运步如飞,一脚踏在石头上,又凌空虚踏两步,直奔孙擎风而去。
这小魔头衣袍鼓风、额发扬起,纵在危急关头,亦是笑意盈盈。他的双眼依旧黑白分明,温润清亮,是这五浊世间长夜里天边的晨星,流转着永不熄灭的辉光。
“蠢东西。”孙擎风吐掉嘴里的干草,张开双手接住他的蠢东西,却没想到,金麟儿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单薄,猛然撞进他怀中,冲击力带着他一起向后栽倒。
金麟儿哈哈大笑:“大哥不行啦!”
“闭嘴!”孙擎风佯怒,照着金麟儿的屁股拍了一巴掌,搂住他的腰,一脚蹬在墙上,侧身凌空翻转,跳上一棵高大的丹桂树。
树枝乱颤,或黄或白的极小的花朵散离枝头。
花雨纷纷扬扬洒下,像漫天星辰炸裂,落下无尽流光溢彩的金屑,将凡尘俗世隔绝开来。
金麟儿跑得直喘气,揭开面具塞在怀里,抬头对上孙擎风的视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刹那,那些灶头的烟火、窗缝里的烛光、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甚至耳畔呼啸的风,全都消失了。
天地都好似荡然不存。
只有花瓣化成星屑洒落,闪烁的光芒,永无休止地流动。
两个人被包裹在花雨里,光影忽明忽暗,给他们镶上一道冷白的银边。
于是黑夜为幕,月光作墨,爱人的眼神是世间最柔软的笔,把彼此描入光阴长卷。
一眨眼,是白海的鹅毛雪、杏花沟、听雪泉水汩汩往外冒。
一闭眼,是长安风中的白梅香、月下的尺八声、转动着的风车。
金麟儿伸手,揩掉孙擎风眉毛上沾着的明黄花粉,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笑。孙擎风绷不住脸,扬眉一笑,直直看着金麟儿,把他看得脸颊绯红。
孙擎风很少这样毫不拘束地笑,他就像一枝历经两百个春秋的青松,无数的草木枯荣后,凋残的烂叶落在他身上,给他覆上一层腐物凝成的壳。
金麟儿是三月里和暖的春风,轻柔拂过他的身体。
孙擎风轻颤两下,抖掉满身颓朽的尘,又成了一枝带着朝露的挺拔的松。
不知过了多久,尘世的喧杂再度闯入。
官差们紧追不放,又冲了过来。
金麟儿戴上鬼面,又从孙擎风怀中掏出另一个给他戴上,抱怨道:“大哥,难道人血还能美容养颜?我觉得你越长越年轻,怕不用多久,就真的要管我叫大哥了。”
孙擎风戴好面具,冷哼一声:“想得美。”
金麟儿:“玩够了,走吧。”
“你是来玩……”孙擎风瞪了金麟儿一眼,见他东瞧西看,一副出来闲逛的模样,只得投降,“还想玩?”
金麟儿舔舔嘴唇,重复孙擎风的话:“玩什么?”
孙擎风屈腿弯腰,拍拍自己后背:“上来。”
金麟儿这回不敢太过用力,免得孙擎风被撞到,不带自己玩了。
他轻轻爬上孙擎风的后背,提着孙擎风的两个耳朵,催马般:“驾!”
“抓好!不许胡闹。”孙擎风的语调带着笑意,一跃而起,脚尖在树梢头上轻点几下,便如箭矢破风而出。
他故意晃了一下,险些把金麟儿从背上颠下去,感觉到按在自己肩头的双手猛然收紧,他便满意地吹了个口哨,使出全力,运起轻功。
待到金麟儿将双手环过孙擎风的脖颈,再朝下一看,只见地上黑沉沉的屋宇鳞次栉比,街巷间烟尘里灯影幢幢。
不过倏忽间,两人竟已跃至半空中。
孙擎风的轻功,不知已经练到何种境界,仿佛能够凌空踏风,忽而跃起数丈,俄尔坠跌,每一步都算的将将好,带着金麟儿在城池上空飞跃,如风呼啸。
长空如墨,千万颗星辰,细语呢喃。
月下云如柳絮,贴面擦过,星光流动成丝线。
金麟儿的心,从未这样剧烈地跳动过。
长安府夜里灯火璀璨,孙擎风却停在了城中最暗的街巷。
金麟儿从他背上爬下来,只觉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揭掉面具长吐一口气,赖着不肯起来了。
孙擎风蹲在他身旁,用狗尾巴草搔他鼻下:“还玩么?”
金麟儿欲哭无泪:“大哥,你哪是在练武?哪有人轻功能练到你这样的境界?冯虚御风,不过如是。”
孙擎风:“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你这辈子是练不成的。”
金麟儿:“你会就是我会,分什么你的我的?”
“银子拿出来。”孙擎风把金麟儿从地上拎起来,带他往前走,好容易找到一座高楼,提着金麟儿的后衣领就想往上跳。
金麟儿赶忙同孙擎风分开,边掏银子边沿着台阶往上走,嘴里念念有词:“台阶修出来,就是让人爬楼用的。”
待到金麟儿爬上高楼瓦顶,孙擎风已在其上,面南负手而立。
不远处一座农家大院里,老百姓们坐在地上,点不起油灯,便晒着月光,买不起丝竹,便拍手歌唱。
孙擎风让金麟儿把十两银子抛至半空,挥出一掌,把银锭拍成碎片。
碎银在空中闪闪发亮,飘落至大院,像白雪纷纷落,绽开一地雪莲。
老百姓们欢呼雀跃,抬头只见高楼上站着两个头戴青铜鬼面的人。
金麟儿往回望来时路,官差仍在追捕,而前方满院百姓跪地叩首。做了一件好事,他心里并不觉得快乐,反倒微微发苦,再一次体味到贺正阳所说的“苦己利人”四字,有多深重的含义。
“眼前得失等云烟,身后是非悬日月,”孙擎风拍拍金麟儿的肩膀,“任由他人说去罢!”
金麟儿跳到孙擎风背上,闭上眼,随他乘风驾雾,浮沉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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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长安那日,秋雨又洒了一场。
出北门,过平川,阔大的川原汇入峡谷,天成了灰白一线,亮得刺眼。灰黑的石头生铁般锈着,红枫如血飘零,流淌在枯死的山崖间。
金麟儿打马狂奔,马蹄把泥水溅到天上,石板震颤,抖落一山的旧尘埃。他不看地、只看天,朝着前方光亮狂奔,赢了耳畔呼啸的风,把缠绕双脚的尘寰甩在后面。刺入光明,方才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