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朗拍拍她的后背,把自己的墨镜给她戴上,遮住她红肿的双眼。
店员们送他们出去时说,“再会,容先生,雷东小姐。”裙子是唯安刷卡买的,不过店里的人显然早认出了容朗,但也看出两人情绪不佳,一直保持着礼貌没说破,更没索要签名合影。
走出商场,容朗忽然想起,他们发“容”字这音时,和唯安的口音很像,leighton也念成“雷东”。
回到酒店,刘钟已经安排好了车,除了食物和水,他还准备了几个保温瓶,里面泡的西洋参和红枣,他把容朗和唯安的行李也装好了。
刘钟送他们到了车库,可还是抱着希望问,“要不,休息一夜再走?”
从这开车到瑞士南部,需要六七个多小时。欧洲的高速公路水准也就那样了,这一路还要沿着山脉走,很多山路。
看到李唯安的神情,刘钟知道没戏,他又说,“我陪着你们吧,我和容朗换着开车。”
容朗也没答应,他让唯安先上车,才私下跟刘钟说,“唯安家……比较复杂。”
刘钟会意,只好再三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疲劳驾驶。”
容朗让他放心,“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正要离开,韦嘉珩打来电话,他听起来挺紧张,“唯安,你还好么?你现在还在意大利?”
“嗯。”
“身边有人陪着你么?”
“嗯。”
“要我过来么?”
“不用。我可以的。”
韦嘉珩犹豫一会儿,“好。你节哀。”
唯安忽然觉得无比倦怠,“我已经把授权秘钥电邮给她rosie,我的工作暂时交给她,她需要你的授权,就可以access我的所有工作文件。接下来……”她呼口气,“我想休假。”
“可以。多久?”
“一周吧。”
“没问题。”韦嘉珩想了想又叮嘱,“注意安全。哦,林倚山章秀钟他们知道了吗?”
“他们早上醒来就会看到我发的邮件。而且,孙辰一直跟着我呢。”唯安跟他道别,“我接下来要开车,山路上信号可能也不太好,我会关机。”
第61章 61
就像容朗跟刘钟说的那样, 唯安已经平静下来了。
开了一个多小时车,他们在一个小镇停下。
这时天边像被烧着了一样, 全是火红晚霞, 天空上月牙朦胧的轮廓已经露出来,还有几颗早出的星子。
唯安和容朗把车停在这小镇上可能唯一一家小旅馆门前。这间小旅馆楼下是为旅客提供饭菜和酒的地方,楼上是几个小房间。小旅馆的餐厅天花板正中横梁早被熏黑, 拼花木地板磨得发亮, 容朗望着墙壁上交叉挂着的猎枪和野猪头标本, 怀疑这地方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纪。
老板娘得知他们除了吃饭还想要住宿, 挺兴奋地问容朗, “你们是在度蜜月吗?”
唯安苦笑,不是啊, 是去参加葬礼。
容朗却说,“是啊!给我们好一点的房间吧?”
唯安勉强对他笑,“意大利语还挺溜。”
“艺多不压身。去年定下拍摄计划下载了app自己学的。要是完全无视语法的话,拉丁语系几种语言都还不太难学。”
唯安知道容朗是想让她开心, 握握他的手以示感激。
带他们到楼上的房间时, 老板一定要为唯安提行李, 他一边喘着气爬楼梯一边嘟囔, “怎么能让可爱的姑娘提重物呢!”行李箱撞在每节楼梯上都会被撞一下,容朗帮着他上了楼, 随便点了些食物, 又给了他小费。
潦草吃了点食物, 洗洗澡, 还不到九点。
可楼下的餐厅似乎已经要打烊了,老板娘特意跑来告诉雷东夫妇,她和老板就住在楼下吧台后面的房间,如果需要什么,在吧台那里摇铃就行了。
唯安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把枕头丢在地上,头挨着容朗的手臂。
容朗半侧着身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看到她睫毛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翼。
其实,唯安是第二次对他说“我没有妈妈了”。
上一次她这么说,是高二的寒假。
那一年的春节特别早,所以期末考试也提前了。
考完最后一门,容朗兴冲冲到唯安的考场找她,“昨天就想跟你说呢,你想不想去滑雪?我妈单位组织的。叫上小文和姚锐……”
唯安呆呆对着窗外发了半天呆,容朗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明显的不快乐,心立即被揪起来,小声问她,“你怎么了?”
“我得去悉尼一趟。”她低着头整理文具,把她那只深蓝色笔袋里的铅笔一次次倒出来又一次放好。
“什么时候去?”
“明天下午。”
容朗在她对面坐下,把手按在她手上,“你怎么了?”她垂着头,可是他看得出来,她快要哭了。
原来能踩着滑板御剑飞行的李唯安也会感到无助和难过。
唯安平静下来后告诉他,馨宁姐要她去考sat。
“你不是已经被剑桥录取了吗?”容朗知道sat是考美国大学用的。
唯安明显的不安,“是啊。可是馨宁姐说,多个准备比较好。”
容朗不理解她的不安,“那也对。”他极乐观地想,没事,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于是又问唯安,“那你准备了么?”
“没特意准备。不过从前看过书,做过题。”
“那你回来了,把题和书给我吧。我也准备准备。”
他那时真是天真。
几天后唯安回来了,他到她家,欢乐地给她个拥抱,她给他两袋牛轧糖,“一袋你带回家,一袋送给姥爷和小陈哥哥。”
她又拆开一袋给他吃,糖甜甜的,容朗翻着唯安给他的sat习题集,吃了几粒糖才想起来,“你怎么不吃?”
唯安摇摇头,只一瞬间,眼泪就蓄满眼眶,扑簌簌掉下来,容朗惊呆了,“怎么了?”
她极小声、极委屈地说,“容朗,我没有妈妈了。”
十几岁的容朗被吓坏了,他手足无措地安慰唯安,以为她的妈妈是遭遇了什么不幸,也许,她生了重病?所以唯安才在去之前就忧心忡忡的?他怎么这么粗心呢?那时候竟没看出来!还要唯安给他收拾什么sat习题册!
唯安哭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她要有新宝宝了。她不要我了。”
容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同学中也有父母离异后各自重组家庭的,唯安的情况他早有预料,只是这次没想到。也是因为唯安表现得太过奇异。
唯安哭得抽抽搭搭的,容朗当然替她难过,他从小是在他爸的斯巴达教育方式下长大的,虽然继承了母亲的敏感,可是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只有抱着唯安脑袋像给小狗小猫呼噜毛一样反复摸摸她。
唯安噎着气哭了几声,轻轻唤他,“容朗你陪我到床上躺一会儿,我头疼得厉害。”
他跟在她身后,第一次踏足李唯安家中另一块地方——她的寝居之处。
藏在书架后的部分其实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床上寝具是牙白和浅蓝两色,她先躺上来,往床紧贴在窗户下的那边挪挪,拍拍自己身边,示意他躺在那儿。
容朗那颗情窦初开的少年心早就跳得失去规律,脱掉鞋,坐在床边愣了愣,才全身僵硬地躺在她给他指定的地方。
唯安抓起那条浅蓝色的小毯子盖在两人身上,怕冷似的往他身边缩了缩,容朗紧张得握紧双拳,她有点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紧张,疑惑地看他一眼拉开他左臂,像抱着玩具熊还是什么儿时陪伴入睡用的小玩偶似的把他手臂抱在怀里,脸也紧紧贴在他手臂上。
就像她现在这样。
容朗侧头看看她,知道她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前进。
在油站加油时,唯安忽然提起她母亲,“我上一次见他,还是高二那年寒假。之后再也没有联系。我不知道她现在的丈夫和当时的是否同一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是意外?还是疾病?她的死讯,由她的律师转告给我的律师。”
“还好,我这么多年没换律师。”唯安轻轻笑。
容朗只能抱抱她。
唯安想起她上次见她母亲时的情景。在她父亲出事两三年前,她母亲就和他解除婚姻关系,并且不知所踪。
父亲身陷囹圄后,唯安甚至想过,也许母亲失踪也是父亲安排的?让她带着钱藏起来?把风险分散?
到了后来,馨宁安慰唯安时也朝这个方向暗示。
可是,她跟着馨宁去了澳洲,考完sat,才知道,不是这样。
她母亲带着父亲的钱跑了没错,但是她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纠葛。
馨宁神通广大,竟然打听到她母亲的所在。可她母亲更神通广大,她们到了悉尼,她竟一而再再而三避而不见。
她记得自己站在门外偷听馨宁和她母亲通话,压低声音质问她,“你怎么能这样?她也是你的女儿!你带走的财产也有她的!”
唯安躲到酒店房间的露台上,从这里能看到海港和著名的贝壳形状的歌剧院,还有许多海鸥在空中盘旋。
馨宁挂了电话,对唯安说,“我出去一下,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晚饭你叫客房服务,或者自己出去吃。”
那一刻,唯安心里快速升起许多个念头:馨宁会不会也一去不回?毕竟,她亲生母亲都可以躲着不见她,何况别人呢?人家又有什么义务要守着她呢?要是馨宁走了,我该怎么办?唯安想到自己护照、机票都在,手里还有不少现金,至少可以飞回b市,再找程律师商量。可是……她随即又想到,程律师也可以不再接她电话。
好在,馨宁还是回来了。
翌日上午,馨宁带她去一间私人医院。
在诊室外的走廊上,唯安看到候诊的病人都是孕妇,还有抱着出生不久的小婴儿来复诊的。
隔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她看到馨宁追上一对夫妇,拿着一张纸和他们攀谈,像是在询问什么,那伟岸英俊的丈夫丝毫没起疑心,细心给她解释,旁边站的妻子一直在温柔微笑,那正是她久违的母亲。
她依旧漂亮,看起来好像比她上次见到时还要年轻了些。
唯安看到她母亲充满警惕的目光,她的手扶宽松衣裙已经有些遮挡不住的微隆小腹上。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唯安感到自己已被抛弃。
她转身疾走,在停车场找到她们的车,扶着车门大力喘气。
没过多久,馨宁找来了,看到唯安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看到了,她挫败地叹口气,“我们走吧。”
当天傍晚,她们在机场候机,准备回b市。
一位机场地勤找到唯安,“vivian leighton?你的母亲在找你,她想和你说几句话。”
她母亲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进来vip候机室,还让工作人员给她一间办公室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