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空中止住了。
修长的手被紧绷起青筋,牢牢的、死死的握住箭身。继而折断,丢在地上。
身后有令人安心的沉水香,石榴觉得自己现在全身的劲儿才卸下来。
八皇子要杀她,她没哭,朱今白要杀她,她也没哭。
可小叔叔站在身后,什么都没说,也没怪她,只是将身上的外衣披到她身上,她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哆哆嗦嗦好不可怜惶恐:
“小叔叔。”
任霁月紧抿薄唇,想要把眼前的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却强忍着,只是伸出手将她脸上的泪擦干净道:“别哭了,小叔叔在这。”
石榴哭的更凶了,眼睛像兔子一样通红。她想扑到在小叔叔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只要他摸摸自己的脑袋,便觉得自己不再害怕。
可惜,隔着这么点儿距离,石榴自己都闻得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她怕小叔叔嫌弃她,根本不敢往他跟前凑,可小叔叔却一点儿都不嫌弃,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她手心里的伤口:“别怕了,我在这。”
石榴点点脑袋,飞快的抹干净泪水。
任霁月拾起一柄残剑,将她抱在怀里,脚尖轻踏,如一点飞鸿,落在朱今白身前,残剑直指他的喉咙。
第58章 春情薄
他的速度比风还要快,还没等沈云飞反应过来,剑已经横指朱今白的脖子。
朱今白面色如常,甚至还轻笑感慨道:“好厉害的功夫。”
任霁月盯着他没有说话,薄唇紧紧抿着,只是说:“你不该伤害她。”
朱今白颔首,伸出指尖,轻按剑刃,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成了几块碎铁飞斥到地上。
任霁月眉头微皱,手心一松,将残留的剑柄丢到一边。直视他道:“我们任家不参与宫内的斗争,但也不意味着我们任人宰割,襄阳王,你今日伤她一分,来日我要十倍二十倍的朝你讨回来。”
石榴本来就是强撑着精神来着,如今任霁月在她身边,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便松了下去,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便往下跌。
她落入一个微凉却又安全的怀抱里,任霁月紧紧抱着她,脚尖轻点一路狂奔。
他怕又发生像今年除夕时候那样事,他很害怕这样调皮、活泼的石榴就这样沉堕下去。
沈云飞紧紧盯着他远去的身影,低声道:“王爷,此人武术高强,不得不防。”
朱今白淡笑:“是得防,不过他这样的人若能为我所用便是更好。好了,先不管他们了,如今皇帝、八皇子还有十二皇子都死了,我们得忙自己的事儿了。”
正说着,身后用清理士兵走过来,躬身将手里染了血的皇帛递给朱今白:“王爷,这是属下在十二皇子怀中搜到的。”
朱今白接过来,一点点打开。锦帛上的墨渍还未干透,却被血水染污,朱今白凤眼微扫,大致看了眼,讽刺的笑了一声:“还好十二皇子跑的慢,若是我以后登基后,还有人传闻逃窜在外的皇子有先帝的遗诏倒是给我找了些麻烦。云飞。”
沈云飞跟了襄阳王这么久了,也知自家王爷在想什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微吹一口气,火苗燃起来,点燃锦帛,一溜烟的功夫,地上便只剩下一撮黑烟。
朱今白望着这朱红色的宫墙、明黄色的琉璃瓦还有雕栏画栋,深吸一口气才慢慢道:“等这边事情理清了,派人活捉先帝的御前侍卫,记住,宁可错杀一万也不可放漏一个。”
*
门从外边猛地撞开,任也温正坐在窗前盯着自己的手里的锦帛。天早就亮了,太阳升起来,蒸腾起水汽。顺天府今日所有的人家都大门紧闭。紫禁城内夜晚的厮杀声不可阻挡的穿了出来。襄阳王终究是造反了,他们无能为力,只能蜷缩在自家府邸之中,只渴望能留得一线生机。
待到日上三竿,皇城里传来高昂的号角声,任也温坐在绣凳上,似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都快锈掉了。
皇权败落了,朱今白胜了。
他看着手心里的遗诏,只觉得火辣辣的烫的人握不紧。
皇上给他设了个局。他不推任霁月为帝,朱今白却会一直疑心他并在暗中搜罗。若他推任霁月为帝......
这对任霁月而言却是条死路。
他慢慢捋了捋思维,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遗诏献给朱今白,于此才能保下他们任家一家。
可正在这时,任霁月神色焦急的抱着石榴回到府里。
院子里留有跟在宋仕廉身边的小厮,懂一点儿医术,替石榴诊了脉后只道无事,只是肚腹空空,精疲力竭饿晕了。
任施章刚安顿好崔贞,也没讲此事告诉她免得她忧心。进了门,看见任霁月也是一身血污,坐在石榴床榻边,眼神专注还有些难以言明的情愫,他心头一跳,强忍着翻涌的思绪,走上前道:“石榴如何了?”
那小厮说:“睡一觉便好了。”
任施章微放下心来,焦急得打量了一番石榴脏的像猫一样的脸,有窥到她脖子包扎的伤口,骇道:“这是......这是谁做的。”
任霁月抿唇:“朱今白。”
任施章几乎站不稳,喃喃道:“怎么会是他?他在朝中一向有君子之称.....怎会对石榴这样一个弱女子下手?”
恰时任老太爷进屋,杵着拐杖道:“怎么不能?”
任施章扭头:“爹。”
任老太爷走过来,看见石榴躺在床上呼吸顺畅,这才松了口气,说:“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对付石榴了。今年除夕,石榴遇害,我只跟你说是任家的仇家,其实这背后黑手就是朱今白。我怕你乱了心性打草惊蛇,故没将详情告知与你。”
任施章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两巴掌!双脸红的发烫,他好像生了软骨病,要借力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的起来。他真的如同笑话一般,朱今白要杀他的女儿,是他的仇人,可他却把他当做忘年交,几次三番将他领回府邸中。
任老太爷也沉默不语。他看着床榻上孙女脖颈上的伤口,只觉得谁在他的胸腔上打了一拳。
昔日他的夫人身体不好,崔贞有孕,诞下女儿后,她高兴地像个小女孩一样,拉着他的手说,这是老天赐给他们任家的小丫头,得取个好名儿,就用石榴。
任老太爷只觉得俗,可拗不过自家的夫人。她说石榴红的火烈、又多籽多福,当真是个好意向。可孙女的满月酒还没过,便撒手归西。徒留任老太爷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人世。
是以,他看着石榴总会想到自家的夫人。早些年头,内心有些责怪,若不是石榴出生,夫人怎会心愿已了撒手人寰?他知道自己的责怪有些没有由头,可他就是钻了牛角尖。等到石榴长得大了,他又开始怜惜起来。若是他家夫人能看到那该多好?
他喟叹一声,“好歹石榴福大命大,死中逃生。”说罢,他跺了跺自己的拐杖:“可是,我们任家也不是个软柿子任凭旁人拿捏!他欺人太甚再先,也莫怪我们任家不给他这个新帝一点台面。”
他说完,对任施章道:“你以梅林任家家主之名,将天下读书人还有诸位门生联合起来,联名上书讨伐朱今白。他们武将在战场上饮血茹毛,怕是忘了我们文臣以笔杀人不见刀光。我倒要看看他得如何服众!”
任施章忙的领命,快步走了出去。
任老太爷扭头,看着任霁月。见他如今连自己的感情也不藏着掖着了,全然放在明面任他们打量。他暗叹了口气,心想,罢了那锦帛无论给了谁也不能便宜了朱今白。而在这之前他得要问问任霁月,他可有登帝之心,若是有他还能帮他一程。
他们任家历经这么多朝代,能久盛不衰,除了因为底下门生众多,还因为他们手里捏着一道兵符。
一队隐在苗疆的一万私兵,若加上会施毒的苗女,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想明白了,他看着任霁月道:“霁月,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任霁月跟着他出去,在书房落座。任老太爷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如今你可还是喜欢石榴?”
任霁月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白,当下愣了须臾,未答话脸却红了。
这看的任老太爷心里微喜,可还是板着脸:“你得想明白了,我们任家从古自今不允许任家的女婿纳妾养外室、便是你如今名为我庶子,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任霁月有些紧张,像只呆头鹅,点点头:“我知道的。”
任老太爷看着心情松了些,说:“可我也不能替你保下这段媒。如今石榴如何想的我也不知。只能跟你说个囫囵。若是她喜欢你,等过了年头你们便离开顺天府成婚罢了,若她不喜欢你,你这一生便要以小叔叔的辈分护着他一辈子。”
任霁月心里微微绞痛,可还是应了。
任老太爷又要说什么,却有起了私心。他活了这些年头,也从未看过任霁月这般才俊,文韬武略,私生活也十分检点,当真是良婿的最佳人选。可他若是有了称帝之心,不论输赢,对于石榴都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他将嘴里的话压下,让他先行告退。想了片刻后还是准备将任施章招过来,将任霁月的来龙去脉都道个明白。
至于那遗诏便先放着便是吧,得了机会再把这事问个清楚。
任老太爷明白,自己这事做的不光明,可为了石榴,他也要生了这私心,至于以后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石榴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小叔叔坐在床榻边,她垂下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洗干净了。她仔细的盯着任霁月看,也说不出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喜欢他么?是喜欢的。可这种喜欢是亲情多一些还是爱情多一些,她也不知了。
她直勾勾的盯着任霁月,任霁月垂眸,轻轻说:“你看着我作甚?饿了么?要不要吃粥?”
石榴点点头,任霁月拿来软枕替她垫在背后。
煮的黏稠喷香的粥被他端来,舀了一勺轻轻吹着。
石榴眨眨眼,声音有些嘶哑:“小叔叔。”
“恩?”
粥被喂到了嘴里,从口腔一直暖到心底。
石榴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小叔叔,你摸摸我脑袋好不好?”
任霁月有些惊愕,飞快回头,看到屋外的丫头都没瞧见,才咳了声:“作甚么?”
石榴却不说,她只是想看看小叔叔摸她脑袋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心绪全乱,这到底是亲情多一些还是爱情多一些?若是爱情多一些,她可要怎么办?
抵不过她湿漉漉的眼睛,任霁月在她的注视下僵硬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是不是这样?”
石榴“噗”的一声笑开:“小叔叔,你这样像是在拍小狗!”
第59章 金错刀
天已昏昏暗,任施章扶着门框从回春堂里走出来。夜风有些凉,扑在面上顺着鼻孔钻进去,心都是冷的。
若不是任老太爷将这事告诉他,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任霁月竟是废太子的儿子.......
更何况,皇帝去世前还将欲将皇位传给他。先不说此间有朱今白登基,就说这任霁月在朝堂里没有半点根基光有一个遗诏在众人眼里不就是一个活靶子么
进了屋,任施章连倒了几杯茶喝了,茶水进肚,好半晌才将自己整个身体暖了起来。崔贞躺在榻上,正穿着金线替石榴绣出嫁时的嫁衣,看着任施章神魂颠倒似得,问道:“你怎生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任施章回神,摇了摇头,坐在崔贞身边,抬起手又放下,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想岔了。”
崔贞放下针线:“是什么?能和我说说么?”
任施章也是一个憋不住的性子,话在嘴里溜了几圈,才问道:“贞娘,你觉得任霁月同爹生的像么?”
崔贞失笑:“小叔不是很像爹,也许像他的娘。”
任施章接着问:“你,那你觉得他像不像废太子?”
这话说到这,崔贞算是明白了,她下榻将门窗阖上,脸色有些白,唇也有些抖,用指头轻轻戳了一下他:“这些话可是能随便说的?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我们家可怎生是好。”
任施章愁眉苦脸,放在膝头的手紧了又握,才说道:“你以为我是瞎说么?这事可是爹告诉我的,不然我怎敢说出这般的话。”他将心里的郁气吐完,又说道:“爹怎么会这么糊涂,把废太子的儿子引到家里来了?先不说皇帝对废太子的子嗣颇为忌惮,如今襄阳王上位会给他留个好果子吃么?”
更何况,更何况,皇帝居然留有遗诏要将帝位传给他,这不是挖了坑让他们跳么?先不说任霁月在这顺天府里没有半点根基,就算有他是能赢得了朱今白那样的人么?
任施章越想越绝望。
崔贞将手抚在他的手背上,说道:“混正事已然成这样了,难道你还打算将小叔赶出去不成?小叔入了我们的族谱便和废太子没有半点联系了。”
任施章想了会儿,才说道:“对,你说的没错,是我自己太吓唬自己了。”把这话说完,他的神色忽然有些别扭,崔贞问:“还有什么?”
自任老太爷同他说了有些话的时候,他便觉得再观摩任霁月的时候便有些挑刺儿了。明明是那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物,如今落在眼里了却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