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最后的收尾事务,交给了颜采薇和瀛洲派的放鹿真人枕寒流,两位元神真人的实力已经足够处理这些残余的事情了。
而江应鹤给掌门师兄传讯过后,更改了行程,随着慧静禅师前往兰若寺。
兰若寺是正道第一佛修所聚之地,属于佛门清净之处,兰若寺的住持名叫禅清,年岁比江应鹤要大很多,但容颜如故,在修为境界上,实打实地来算,比江应鹤还要更高一重,只不过目前陷在第一重佛心考验内,轻易不能离寺。
洞虚境之后,有三重天劫,五重考验,全部渡过之后,才能称为半步金仙。而最近的一位半步金仙,就是一千年前现世的血河魔尊,那时的魔修根本不是如今模样,道门正宗在邪修的包围紧缩之下勉力维生,对那只半步金仙的天魔无可奈何。
不过邪修向来有天收,血河魔尊陨落之后,才给了正道喘.息之机。
仔细想来,似乎古今的到达半步金仙境界的邪道修士,都止步于合道天雷之下,其中原因,实在无可捉摸。反而是修行进度缓慢的道门、佛门中人,至少还出了一位合道道祖。
据说本方大世界就是这位合道道祖所开辟,虽然只是遥远的传说,但起码能够给江应鹤一点动力。
毕竟他除了把徒弟养好之外,唯二的回家机会就是一直修炼到这个“传说”的境界,然后破碎虚空,回到地球……
太不切实际了。江应鹤轻轻叹气,目光转移向眼前的系统进度条,觉得还是培养好弟子比较有希望。
还没等他研究出这个进度条到底是根据哪几种因素增长的,慧静禅师便止了步伐,在兰若寺静室外低声道:“玄微仙君来访。”
静室木门骤然打开,露出里面的情形。
江应鹤未曾见过兰若寺住持,只是久闻其名而已,这一回见了面,才忽地吸了一口旃檀香气,怎么也没想到——住持居然是有头发的!
他看着禅清雪白如瀑的长发,跟雪白的僧袍落在一起,看着都有些晃眼。偏偏他今日也是一身素白道服,走进静室之时,烛火沉暗,两人对坐,宛若画卷铺开。
对方身上唯一的颜色,就是禅清住持眉心的佛印。
禅清算是江应鹤的前辈,故而即便境界相同,江应鹤也稍稍行了个道门中人的礼节,随后才近前,跟这位前辈交谈了片刻。
其中包含了云州城、秦钧的来历与过去之事,以及渡劫当天的场面。
柱香高燃。禅清越听越觉得奇怪,望了一眼静室之外,问道:“江仙君的三个徒弟,都在外面?”
江应鹤颔首道:“与我同行。”
禅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宣了一声佛号,道:“接下来的时日,你打算带他们游历红尘?”
江应鹤道:“路过人间见识一番,也未必不好。”
禅清静默片刻,忽问:“老衲心血来潮,想为江仙君及你座下三位弟子测算因果命轨,可愿一闻?”
兰若寺住持陷在佛心考验中,终年不离兰若寺,因果佛修的测算推演,本来就是难得之事,江应鹤没有拒绝的道理。
檀香慢慢散开,禅清的声音随着香气扩散,逐渐响起。
“江仙君身上,有一道贯穿始终、纠缠万千的情缘,只是复杂交缠,很难窥清。”
“第一位弟子……嗯?太过朦胧了。双亲罹难,有素来求而不得之兆。仙君的二弟子鬼气缠身,得于动情,失于动情,你这个小徒弟……像是有好几重面具。”
禅清似乎从未测算过如此朦胧的命轨,推演到此,忽地戛然而止,锁眉道:“他们的神魂都,太轻了。”
“轻?”江应鹤询问道,“这三个孩子从小身世坎坷,恐怕命运也并非一路坦途。在神魂上……”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对面的兰若寺住持忽地按紧佛珠,偏头弯腰吐出了一口血。
江应鹤俯身扶住他的臂膀,担忧道:“禅清住持?”
这说着说着话,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吐血就吐血了……等一下,禅清还陷落在佛心考验中,难道是自己触动了什么?
正当江应鹤满脑子问号的时候,扶住他臂膀的手忽地被禅清拂落,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前辈默默转过身,道:“老衲爱莫能助。江仙君还是为爱徒另觅他法吧。”
禅清看着江应鹤一头雾水的样子,抬起手擦了一下唇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对江应鹤道了声佛号,无奈叹了一声。
……鬼知道他都推演到了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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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应鹤有一点迷惑。
他回想着禅清住持最后与他分别时的神情,觉得对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自己不知道事情,但他又实在想不出来,住持有什么隐瞒他的理由。
难道是弟子们的命途多舛,对方心地慈和,不忍告之?
江应鹤完全想不通。他虽然带着徒弟们游历红尘、打算慢慢回蓬莱,但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在思考这件事,此刻想到这里,愈发觉得这个是最有可能的。
剑修不善推衍,而他又是在社会主义的光辉下长大的,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转变过来的修士,这还是头一次对因果之类的东西上心。
“求而不得……得于深情,失于深情……”江应鹤慢慢地敲着手边的玉柄拂尘,突然想起了什么,“怎么听着都像是为情所困?”
江应鹤脑子一停,顿时觉得找到了真相。他虽然是个母胎单身的选手,但是架不住他没对象还胆子大啊,当下便伸手撩开马车的车帘,跟驾车的秦钧道:“钧儿,你进来。”
一行人跟途径云州城的商队同行,鹤灵飞辇化作的马车吊在商队的后面,一路上与寻常人并无区别。
这种红尘历练并不是磨炼他们的修为,而是慢慢打磨徒弟们的心志的,愈发修为高深的人,就愈会在磨炼道心的路途之中,面对天地之广阔,发觉到自己的平凡。
秦钧的右手无法恢复,身上披了一件漆黑的长披风,一路上只用单手驾车,权当右臂并不存在。他转过身钻进马车里,铁灰色的眼眸中映出江应鹤的身影。
“进来了。”这句话虽然是无意间说出来的,但秦钧立刻就察觉到这个对话的微妙。他舔了舔唇,凑近问:“师尊?”
江应鹤道:“钧儿,你在宗门之中,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句话语气平静,却炸得秦钧脊背一僵,堂堂的天下鬼宗之主,竟也有让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问到哑口无言的程度。
他几乎以为自己显露得太过,让江应鹤察觉到了,甚至怀疑是长夜悄悄暗示出来的,他的师兄和师弟,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秦钧注视着江应鹤的双眸,从那双眼中窥不出丝毫的独特情绪。他又靠近了一些,觉得一向冰冷的身躯从内向外地燃出一股心火。
他抢夺的念头再次苏醒,掩藏在披风下的白骨手掌握住江应鹤指间拂尘的另一端,声音嘶哑道:“你……都知道了?”
秦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有多么危险。
江应鹤就这么随便一问,哪想到还真一问就问出来了。他意外地眨了下眼,脑海中一点儿也想不到宗门里的哪个女修跟钧儿交往亲密,那禅清住持的那几句话……
“是谁?”江应鹤神情一肃,拉着他白骨未愈的手指,“我给她五百万……不是,给他一车法器,让她离开我徒弟。”
秦钧:“……你不知道是谁?”
江应鹤微微一怔,以为对方是觉得自己不够关注他,忍不住道:“不是师尊不同意你处道侣,是你现在虽然是元神期,但境界却不稳固,情之一字,最是误人。要不然,等你境界稳固下来再说?”
他自觉自己是温和型的家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能说服对方。
秦钧盯了他片刻,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转移到了对方的手指上。他收拢骨手,将江应鹤的手指圈进掌心里,慢慢地斟酌道:“师尊没有道侣,又怎么知道情之一字,是否误人?”
江应鹤没料到钧儿回了这么一句,感觉到单身狗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蹙眉道:“等回了宗门,让我见见那姑娘,我知道你们都还年轻,面对这种事会特别投入,咱们从长计议……”
他话语未半,便感觉秦钧靠得太近了,对方缓慢而平稳的气息近在眼前,轻轻地扫过他衣领边。
正当江应鹤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便见到钧儿抬起手,将自己略微交叠生褶的衣领抚平,连边边角角都打理好。
……道术用惯了,这几天自己穿衣服,确实有点散漫。
江应鹤身上是一件淡青的道服,衣领上绣着白色的梅花。秦钧的手指缓慢抚过时,也一同嗅到师尊身上孤清幽然的冷香,宛若覆雪的松竹。
“从长计议。”秦钧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道,“等时机成熟,我就告诉师尊那个人是谁,好不好?”
江应鹤:“……怎么着,你们还要搞地下情?”
秦钧靠自己的理解品味了一下“地下情”这三个字的意思,试探地问道:“是跟地底下的人生情吗?”
地底下的人,那不是都是死人或者鬼修么?江应鹤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觉到了异世界的无奈,他解释道:“就是避着我的意思。”
秦钧的灰色眼眸盯了他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回答道:“不避着师尊。”
“真的?”
“嗯。”秦钧道,“等以后……我跟那人表明心意的时候,再请师尊成全。”
这话一出,江应鹤顿时心弦一松,想着原来自家徒弟还没坦明心意,事情应该才刚刚开始,说不定可以躲过住持说的“失于深情”。
他点了点头:“如若对两方都有益,结为道侣,我自然……”
这话才说出去一半,马车前悬挂的帘子忽然撩起来,长夜探头探脑地钻过来,往车里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小嘴叭叭的:“师尊!你们马车怎么停了啊,前面商队都走远了,客栈那边有李师兄安排呢。咦,你们在聊什么啊?什么道侣不道侣,成全不成全的?”
他带着半脸面具,眉心的银色灵印熠熠生光,眼眸灵动漂亮,又纯又艳,连声音都乖巧软绵:“师尊,是我不能听的事吗?你是不是跟秦师兄有小秘密了……”
小徒弟太擅长撒娇了,简直是一个满级自动争宠机,这些话都信手拈来。
这哪里是刚到,这都不知道听了多久了!秦钧眯了眯眼,勾唇道:“对,就是你不能听的内容。”
长夜似乎愣了愣,飞快地扑进江应鹤怀里,张口就说:“是关于云州城的事情吗,我听说那个天下鬼宗之主的剑是银灰色的,跟秦师兄的很像……”
秦钧:“……”
长夜扯着师尊的袖子继续叭叭:“秦师兄就是被鬼修伤害成这样的!师尊,我们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他的手……”
秦钧:“……闭嘴。”
车内气氛明显不对,江应鹤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以为是长夜这句话戳到了钧儿的伤处,刚想调节一下关系,就被怀里的小徒弟抱住手臂蹭了蹭,理直气壮地道:“师尊,让师兄驾车吧,再晚天要黑了!”
江应鹤:“……呃,好。”
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怀里满眼真诚的小徒弟,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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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悠,接着忽悠,有你们被师尊嫌弃的时候,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