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烨绝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与亲生儿子生疏至此。
甚至仅仅因为哭红的双眼，和狼狈的形象就被他嫌弃、排斥。
他看着那个小团子一般幼小的身影，却倔强地像个大人样的护在卓禹霏跟前。
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沮丧。
他突然想起一年多前，以轩刚开蒙识字的时候，卓禹霏还主动提出过要选自己作为小皇帝的太傅，教导他每日读书习字。
大概当初的卓禹霏其实一直想要让他和以轩多亲近亲近。
而自己却因为内心那些可笑的自尊，婉言谢绝了。
现在想来，柳月曾经是卓禹霏自入宫以来最信任的大宫女。
从前自己将前朝的消息偷偷传递进后宫的时候，也都是靠她在接应周旋。
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姑娘，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背刺主子的事。
若不是他当年被心中的嫉妒怨恨冲昏了头，早就该发现其中的端倪。
也不至于和卓禹霏闹到今天的局面。
他甚至差一点，因为自己那点所谓男人的尊严，酿成大祸，将他们母子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卓家的姑娘们骂得对，他当真是自作自受，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
“霏……”他知道自己继续待在这里也只是更加惹人厌弃，可却不死心的想再多说几句，但他才刚开口，小皇帝已经怒气冲冲一把拍开他几乎要触到卓禹霏裙角的手。
然后就看他双手一叉腰，摆出一副大人架势：“大……大胆……谁准你……碰……碰我母后的……还……不快……快给朕……拉出去……砍了！”
“以轩……”卓禹霏还教导他所谓君无戏言，他一个皇帝不能随随便便把什么拉出去砍了这种话，挂在嘴边。
可边上卓禹雪和卓禹霜却没憋住直接“噗嗤——”笑出声。
“看不出来咱们以轩从小就这样护短，不亏是我们家的宝贝~”卓禹雪将小皇帝抱起来“么么”亲了两大口，“以轩好棒，帮母后赶走坏人，姨姨一会给请你吃糖！”
“你可别！”卓禹霏到底还是个严厉的母亲，“陈院判说他最近有蛀牙了。肯定是晚上睡觉，趁着我不在偷吃甜食。”
“我……我……没……”小团子缩在卓禹雪怀里，心虚辩解。
“以轩吃不吃冰激凌，小姨请你？”
这京城的暑热对卓禹霜这种在现代享受惯了空调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本来计划去避暑山庄的行程也因为奚叶秋和奚叶涵的事情耽搁了。
闲来无事，卓禹霜在家研制了几日做冰激凌的方法，总算有了点成效。
今天入宫本就是来商量滴血认亲的事情，自然也会用到以轩的血，怕小孩子哭闹，卓禹霜还特地提前做了一大份冰激凌，一路在马车上用冰鉴保温，送入皇宫内。
“冰激凌是什么？”小团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种食物，但听名字就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一路上过来怕有点化了。刚让宫里的太监拿去重新冰了一下。”卓禹霜想着自己和大姐都聊了这么久，应该也差不多，便出去吩咐人将她带进宫的冰鉴又给送了过来。
趁着这个空当，卓禹霏也让人把季泽烨给“请”出了寝宫。
即便对方还不怎么情愿，但到底是他理亏，再加上奚以轩这样护着他亲娘，季泽烨若是再胡搅蛮缠，反而更会引得这个孩子的反感。
最后他只能乖乖认命，退出了寝殿，像卓禹雪说的那样，在门外跪着。
…………
宫里的人办事还是很利落，冰激凌很快就被送了上来。
卓禹霜给几个姐姐还有小皇帝都装了一小碗，考虑到二姐还怀着孩子，就给她减了半碗，让她也尝一尝。
那冰凉带着奶香味的冰激凌下肚，几个姐姐都忍不住夸赞小妹的好手艺和奇思妙想。
二姐卓禹霖更是感叹，“还是小妹好，那些什么御医只会天天和我说不能吃这个，不能动那个的……这大热天的，我想在屋里多放点冰块，吃点冰镇的水果，你姐夫都大呼小叫的。”
“二姐夫那不是紧张你嘛，到底是你的宝贝女儿，小心点总没错的，也就再熬几个月而已。”卓禹雪安慰她。
卓禹霜倒是没她们那么谨慎，“二姐你有着身孕吃东西忌口是肯定的，不过也没有那些御医和二姐夫那样夸张，平日里多走动走动，也有利你顺产，女人生孩子总是危险。至于食物嘛，太寒凉的东西确实少吃为妙，不过这么热的天，偶尔凉快一下过过嘴瘾也没什么不行，但是只能吃一点点~”
“什么一点点，你姐夫恨不得把我屋里的冰块都给撤了。要不是我上次差点中暑，他估计还想再给我屋里添点火盆呢！”卓禹霖说着说着都有些激动了。
“二姐别气，改天我去说说他。”到底自家宝贝媳妇的命几次都是卓禹霜这个小妹救回来的，萧羿对这位“神医”还是有足够的敬畏。
“其实我刚怀以轩的时候天也热，那时候我也总想吃几口凉的。”卓禹霏也跟着说起来，“当时是陈院判给我安的胎，也说过偶尔吃一点并不会影响什么。”
几个姐妹这么聊着，那边小以轩早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满嘴都沾满了牛奶渍。
卓禹霏看他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甚至吃完一碗还想伸手去冰鉴里再拿，赶忙按住他，“慢点吃！当心太凉了肚子疼！到时候你再哭，不肯喝药，我可要喊你小姨来给你扎针的！”
“不要……以轩不……不扎针！”小孩子肠胃虚弱，吃多了寒凉食物就会腹痛、腹泻，喝太苦的汤药又是会闹腾，还可能刺激肠胃呕吐，所以大多时候，太医院的御医都会配上针灸疗法辅助。
可小孩子哪有不怕扎针的，一听这个瞬间就不敢动了，委委屈屈看着卓禹霜，“小姨……小姨姨最……最疼以轩了……不扎针的……”
“不扎针，不过你得答应小姨，这个冰激凌每天只能吃这一小碗。多了不可以哦~”卓禹霜也将以轩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拿起自己还没吃完的冰激凌，舀了一小勺放到他嘴边，“姨姨这里还有，再给你吃一小口。”
奚以轩小心翼翼的回头瞥了一眼卓禹霏，看到娘亲好像没什么反对的样子，才放心张了嘴，吃着卓禹霜喂过来的一小口冰激凌，最后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瓷勺上融化的甜牛奶……
“乖~”卓禹霜撸了撸他的头，“一会小姨有件重要的事要找以轩帮忙，如果以轩乖乖的不哭的话，可以考虑今天破例再给你吃半碗冰激凌。”
“真的？！”奚以轩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又看看卓禹霏。
自他有记忆起，娘亲就教育他，说他是皇帝，需要比别人更懂事、更守规矩，更克制。
破例这种事，在他幼小的生命里，几乎是不存在的。
“真的。”卓禹霏也点了头。
毕竟滴血认亲这种事，她们姐妹几个就算做再充分的准备，可到时候也还是需要奚以轩的亲自参与。
她们想要让以轩有个更无忧无虑的童年，却也不敢保证，到时候这四岁的孩子，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有了娘亲的许可，以轩立即拉着卓禹霜，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好，小姨要以轩做什么？”
说通了以轩，卓禹霜拿出之前韦云茵送来的瓷瓶，另一边大姐卓禹霏也准备了一碗清水过来。
卓禹霜掏出一根银针，“小姨要刺以轩手指一下，就疼一下下，以轩是男子汉，不会哭的，对吧？”
刚才还在为不要扎针纠结的以轩顿时脸就白了，“小……小姨……你……你说不……不扎针的……”
“乖，这是正经事。”卓禹霏也开始哄他，“何况不是答应了今天可以多吃一份冰激凌？”
“那……”以轩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还残留在嘴里的奶香味，终究还是没能抵抗美食的诱惑，颤颤巍巍伸出一只小胖手，“就……就扎一下……小姨说话要算话。”
“好。小姨会轻轻的。”
…………
银针很快刺破了以轩的手指尖，小团子被抱在亲娘怀里不能挣扎，只是害怕地将头埋进了卓禹霏颈间，委屈地“哼哼”了几声。
鲜血被滴入了清水中，卓禹霜又取了奚叶秋的血液来同样滴进去……
“这不行吧！”不等卓禹霏发话，卓禹雪已经摇了头，“谁都看得出来，以轩和奚叶秋的血根本不会相融。”
“那就只能怪奚叶秋命不好了，看来他这个主角也要当到头了。”
卓禹霜的反应倒是异常淡定，她给以轩擦了擦沾了血迹的手指，又将融了血液的清水倒了。
“什么主角？什么命不好？”卓禹雪没明白她的意思，“我怎么觉得小妹最近说话越来越神神叨叨了？”
小侄子的血和奚叶秋不能相融，季泽烨说过奚叶秋身边那么多谋士，不可能会给他们在滴血认亲时候作假的机会。
那……小妹准备怎么破这个局？
难道还有什么她们都不知道的医术，能在几天内改变人的血液？
卓禹霜却没急着给几个姐姐解释，而是又装了一碗冰激凌塞到以轩手里，“以轩刚才表现的很乖，现在是不是不疼啦~”
闻着清甜的奶香还有鼻尖传来的丝丝凉意，奚以轩刚才还哭丧的脸瞬间阴转晴，“不疼，以轩……以轩是男子汉！才不怕！”
说着立刻低头舔了一口碗里的冰激凌。
“好了，母后和你几个姨姨有重要的事要谈，让小圆子带你去玩会儿。”
“好！”有吃有玩，小团子也不再那么粘着母亲了，乖乖就出门去找自己贴身的小太监小圆子去了。
………………
屋子里终于没有外人，卓禹霜也可以开始给几个姐姐解释接下来的计划。
原著里奚叶秋并没能得到奚叶涵的帮助，自然也不知道奚以轩并不是先帝血脉的事。
在故事后期，他是靠着身边谋臣还有季泽烨等人的帮助，夺得天下的。
所以最初得知奚叶秋要拿出奚以轩身世做文章的时候，卓禹霜也不能确定这两个的血液是不是真的不能相融，才提出要做一个试验。
按照卓禹霜的理论，人和人直接血液会不相融，与是不是亲兄弟、亲父子并没有直接关系，问题在于血型。
当然古人不知道血型这种知识，卓禹霜也没打算详细和她们解释太多。
所以她提议要先验证一下，以轩的血是不是能和奚叶秋相融。
如果碰巧融合，那她们压根也不需要担心奚叶秋之后提出的滴血认亲的法子。
如果不相融……
“以轩和奚叶秋的血液不相融，说到底也只能证明以轩和奚叶秋不是亲兄弟而已。并不代表以轩就一定不是先帝的儿子。”卓禹霜开始讲述她的计划。
“是，你说的没错，那然后呢？”几个姐姐好像还没彻底明白卓禹霜的意思。
毕竟滴血认亲这个验证亲子关系的方法，在她们心里已经是根深蒂固。
一时间很难转过弯来。
“先帝在世的兄弟和儿女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而且据我所知，他们每个都并非一个母亲所生，也就是说这些人每个人的血液都有机会遗传自他们的母妃而非父亲，只要我们提前在他们之中找到一个血液能与以轩相融同时也等于与奚叶秋不相融的皇子……那到时候……”
“到时候，奚叶秋才是会被怀疑不是先帝血脉的那个！！！”卓禹雪到底是几个姐妹里反应最快的，先一步说出了结果，她给卓禹霜竖起了大拇指，“小妹这个法子绝啊！”
既解决了以轩不是先皇血脉不能继续做皇帝的麻烦，又可以将奚叶秋这个烦人精争夺帝位的可能性彻底断绝。
之前她们还担心，就算是这次侥幸过关，没能让奚叶秋揭露以轩的身世，也还得放着奚叶秋还有什么后招。
如果小妹的法子管用的话，简直是一劳永逸。
可最谨慎的大姐却没有三妹这样乐观，而是皱着眉头说道，“阿雪你也不用想的那么简单，小妹的方法确实可行，可如果真的发生了她说的最糟糕的结果，先帝的几个皇子兄弟之中就真没有与以轩血液可以相融的人，那又怎么办？”
二姐卓禹霖这时候也赞同地点了头，“是啊，而且先帝的几个皇子和兄弟都远在大江南北。京城内这些时间已经开始流传着以轩并非先帝血脉的流言蜚语，可见奚叶秋已经等不及了。时间如此紧迫，你总不把他们一个个都请来京城验证……再说康王爷和五皇子的身子又那样……”
“这个我早也想过了。”卓禹霜早就不是几个月前刚入京城时候，做事走一步看一步的单纯少女了，“之前，我们预测奚叶秋要滴血认亲的时候，我就摆脱了宴临和姬千尧，让他们派人去了五皇子、六皇子还有康王爷的所在地，帮我取来他们的血液样本。算算时日，估计最晚明天就能送到京城了。”
卓禹霏没想到一向有点天真懵懂的小妹也能有做事如此周密的时候，不禁也赞许道：“看来我们的小妹是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