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凤瑾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看到了循环往复的一生。
很多熟悉的面孔,很多虐心的场面。
然而最让她意难平的是,每一次凤归麟都只身从人海中来,一个人在孤独中离去。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甘与全世界为敌。
生离死别之际,他说:
“我只有你。”
凤瑾从梦中惊醒,浑浑噩噩的盯着床幔。
这一次似乎也是这样。
父母关系禁忌,他是不容于世的存在。
孤独的困于母亲闺阁之中,孤独的待在王府地牢之内,孤独的缩在天机殿禁地之中,孤独了三十多年。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却因她守着这个王朝。
身体好转,凤瑾便倾身于凤归麟耳边:
“你在这世上不只有我,还有一人,会叫你爹爹。”
凤瑾忽然意识到,她九个月前泼了那一碗,便是希望他有机会感受从未感受过的亲情。
在她喜欢的所有人中,他是唯一一个从未被世界善待过的人。
凤归麟抬手,揽住女子的后腰,将下颌放在了她的颈间,如呼吸般轻嗯,携来一种释怀。
“我知道……可我还是最爱你。”
低沉沙哑的嗓音染着笑,让凤瑾鼻尖发酸。
她觉得将近九个月的苦楚,以及半个夜晚的生不如死,都十分值得。
世界不曾以温柔待你,我赋你以温柔。
经此一事,二人可谓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常让沈毅等人大为嫉妒。
但谁能像孩子亲爹一样无良?
沈、楚、谢三人一边照顾小婴儿,一边悉心照顾产妇。
尤其是楚辞,完全是照顾孩子的主力军,奶娘每每喂过奶,又经沈毅检查之后,就抱去念奏折哄睡觉。
私以为,从小开始听奏折,长大了必定是个千古……不够,万古一帝!万世留名!
小婴儿性别男,越长越精致,周身有着亲娘的霸气,眉眼有着亲爹的勾魂。
那眼神一斜,眼尾一翘,活脱脱一软糯般的摄政王!
然而亲爹意不在此,见缝插针的与亲娘你侬我侬,好不惬意!
周岁宴上,举国欢庆,万国来朝。
诏书宣读天下,女帝凤瑾禅位于丞相楚辞,皇子凤景明为太子。
凤景明,原为无良亲爹所取凤锦眠。
谢玄知其含义愤怒驳回,凤归麟偷懒,想到“锦”音同“瑾”,意取二人之名“瑾鳞”为幼子之名,嘴瓢,成为瑾明。
楚辞对孩子寄予厚望,取同音字“景”,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暗喻大禹未来春光和煦。
又愿孩子功成名就,超越千古一帝,万古流芳,于是私下唤小名“万古”。
太上皇一行离京之日,现任帝王楚辞怀抱太子凤景明,眸光幽怨,眉眼含愁,一大一小两个留守儿童。
凤瑾掩唇直笑,登上马车,正欲驶离,一辆奢华的带有苏家徽记的马车疾驰而来。
见此,谢玄、顾长风闻声而动,齐齐戒备。
马车停下,下来一人,眉清目秀的宛若少年郎。
在看到凤瑾的那一刻,猫眼中深沉散去只剩清澈,身上属于大家族掌舵人挥斥方遒的沉稳与豪气倏然消失。
他软软的开口,眉眼含笑:
“阿瑾,你说的话还算数么?”
手中举起一块黑金令牌,那赫然是可让三军臣服,可在大禹各处来去自如的帝令!
凤瑾撩高窗帘,勾唇一笑:
“自然作数。”
苏北扬眉,笑容如当年,又甜又奶:
“你身边还缺人吗?
“我可撸可摸,可撒娇卖萌!”
凤瑾心中开怀,点头:“缺。”
苏北心头大石落下,雀跃的朝马车奔去。
他从数千里外的信陵赶来,本想问:
你的贵君之位还给我留着吗?
可她忽然退位。
不过还好,她还是要他的。
“阿瑾——”
清脆甜软的声音萦绕在宫门上空,他张开双臂,奔向险些无疾而终的相思。
城墙上的俩留守儿童心酸不已。
凤景明:娘又多了个新欢。
楚辞:死丫头身边又来了个以色侍人的!
凤瑾欲开门下车,去撸一撸她的小奶狗,腰间就一紧,被人逮了回去。
男人气息粗重,眸光幽深,咬牙切齿:
“凤瑾,你从哪儿又收一个?”
凤瑾翻身坐起,居高临下:
“他本就是第一个有名分的人,而且他富可敌国,你只会烧我皇宫!”
凤归麟牙关紧咬,险些气死。
不过凤瑾说的没错,这几年之中苏北与她虽再过见过面,但她做事的时候,苏家都在财力上大力支持。
战时边关军费粮草,灾时灾地物资材料,书院崛起时各种经费书籍,政策推行时民间领头推广,皆系苏北所为。
无论是人情,还是被人全心爱着的感动,都让她无法轻易放手。
她的一辈子很长,长到没有尽头,多一个人,也是极好。
沈毅也很生气,凤瑾身边来了个小白脸儿,凤瑾亲他一口又说了些悄悄话后,他便哼哼唧唧的撇开了脸。
谢玄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普天之下,唯一与陛下有过名分的就是苏北。
至于顾长风,他根本没资格评论这些。
他只是一个马夫,一个尚且不知道会不会被主人留下的卑微马夫。
赤雪与乌金各自拉着马车前行,体型庞大的小玄子与馒头在两侧随行,马车之后,大黄抖着油光发亮的皮毛夺命狂奔。
在大禹搅弄风雨的一行人逐渐远去,在凄风冷雨中消失了踪影。
楚辞的心很闷,很涩,偌大的孤独感袭来,他宛若独立于九天之上的神,不胜凄寒。
他只能抱紧怀里的孩子,小孩子暖乎乎的温度传来,他才感觉冷寂的皇宫还有人陪着他。
“先万古,你可要乖乖长大。”
略显沙哑的嗓音缓缓消散于风中。
楚辞敛眸吸气,带上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移步下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