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路痴的属性也不知道是像谁。
孟璟拍的那个科幻电影原本是一个系列,第一部 票房大爆之后,又接连拍了好几部,水准稳住了,口碑持续上扬,而她也算借此成功翻盘,稳坐一线女星的位置,孩子们四岁这年她终于一口气拿了好几个影后,和若若就算是平分秋色了。
有次一家人出游,轮到若若开车,孟璟带着孩子们坐在后排。恩养趴在窗口看外面的风景,等红绿灯的时候不远处半空中有个巨型广告牌,上面短发孟璟做着眨眼的动作,恩养指着让孟襄看:璟妈。
孟襄很冷淡,说看到了。恩养又问:妈妈呢?
这是璟妈拍的广告啊,当然只有她一个了。孟襄鄙视地说。难道每张照片都同框吗,笨。
恩养想不明白,皱起了眉头,半晌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严肃道:璟妈的头发。
孟璟忍俊不禁:那时剪掉了,现在又长长啦。
恩养小手碰碰她垂在肩上的发梢,质疑:真的?假的?
孟璟最能听懂她的话,柔声回答:不是假发,是真的。
恩养放心了,她最喜欢妈妈们留长发。
要叫这样的笨蛋做姐姐,孟襄心里是真的很难过。她因为性格要强,老是要强调自己天下第一,有事也不找妈妈们帮忙,久而久之,两个家长对恩养自然更疼惜一点。这也导致她觉得寂寞,有意无意对姐姐有一点敌意。这个芥蒂直到五岁上头方才解决了。
那次恩养差点走丢。阿姨带着她们俩去商场,中途逛累了,在吃东西的地方休息,恩养叽叽咕咕的看什么都很新奇。孟襄说了她一句笨蛋,离我远一点,她当了真,转身就走了。恩养个子矮一些,孟襄料想她那小短腿也跑不了几米远,没当回事。阿姨付完账端着东西过来,四周找了一圈,人已经没影儿了。急得阿姨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商场广播也喊了好几轮,就是没一点效果。若若和孟璟也立马赶过来,全家人心似油煎。
后来人是谢文聘找到的。
小谢说自己放学背着书包刚从校门出来,打眼看见有个小奶娃娃坐在马路边上大哭,手里拿着个冰激凌也化了,流得满手都是。仔细一看,不是若若阿姨家的嘛,所以就带回家了。
孟璟两口子开车去接人回来,若若全程都在发抖。
为了这件事,孟襄万分自责。妈妈们虽然没有罚她,她自己罚自己两天不许吃饭,一个月不许吃点心,学校发的小零食都给恩养。因为恩养说她出去是到商场隔壁的麦记给她买冰激凌。不知道哪里惹襄襄不高兴,去买冰激凌给她,希望她吃了会开心。
孟襄从此改口叫她姐姐了。并且解释说:说姐姐笨蛋就是喜欢你的意思。我不喜欢的人,才不会叫她笨蛋。我根本就懒得给他们取小名。
恩养说:那你喜欢我了。
孟襄用力点头:喜欢的。我最喜欢姐姐。顿了一顿,不过,姐姐方向感也太差了一点,要多学习。带着她看地图。但是一搜,本地地图哪里有什么好看呢,本着跳过两米八也就跳过一米五的原则,孟襄决定先看世界地图。
孟襄让孟璟买地图,当天就到货了。
两个小的爬在地上研究。自从出了恩养走失这件事,宋若和孟璟再也不敢把孩子留给阿姨,哪怕半小时也不行,两人必须至少有一个在家陪着孩子们。
孟璟盘腿坐在旁边看着两小只,恩养越长越像若若了,她一见就不由自主心软。孟襄已经能看初中三年级的课外读本,但是恩养字还认不全呢,食指点着一处,问孟襄:水鸟是什么地方?很多鸟吗?
孟璟噗地一声。
孟襄看了她一眼,孟璟并没有察觉,把女儿抱过来,告诉她应该读作冰岛,诺,水字旁边还多了两点水,是它的偏旁,读作冰。对,冰雪的冰
虽然她及时端正了态度,依然埋下了一颗种子谁敢嘲笑她亲爱的姐姐,孟襄就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这个局布好的那天,恰好是若若收工回家的日子,她一回来,就看见沙发上两个小的在嘴对嘴接吻,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晴天霹雳。若若把孟璟叫出来,问她是怎么管的孩子。
妈妈面若寒冰坐在椅子上,双臂抱胸,对璟妈训话。
恩养很害怕,拉拉孟襄的衣袖,孟襄握握她的手,安慰她。
若若的目光在两个女儿身上来回看了一遍,最后问孟襄:从哪里学的?
孟襄朝孟璟努努嘴,和璟妈学的,她老这样对妈妈。
若若说:她和我是伴侣,可以这样,你和姐姐是姐妹,这样不行。记住了?
孟襄点头,黑眼睛忽闪忽闪,双手背到身后,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孟璟当晚被罚跪键盘。
吃晚饭的时候,孟襄特意端着碗到书房去招摇过市,还不忘了奚落:璟妈真丢脸。
快到九点了,孟璟还在书房跪着,孟襄心里过意不去,就跑到若若那里去自首了,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策划的,和璟妈没关系,姐姐也是无辜的。
五分钟后,键盘上跪了两个人。孟璟呵呵一笑:兔崽子。
恩养缩在若若怀里听故事,两只小爪子搭在书本上,柔嫩的指尖泛着粉,小耳朵却始终关切着房间外边的动静。若若继续读着,小小的恩养缩在她怀里,平日里都很投入的,时不时就要提问,今天心不在焉。她踟蹰了半天,还是扭头喊:妈妈。
若若捋着她有些泛黄的头发,嗯?
襄襄什么时候回来?她小脸上满是期待。
若若问:怎么呢?
恩养说:每天我们都一起听故事。不听的话,她会睡不着。
若若亲她的额头:可是她犯错了呀。犯了错,就不能听妈妈的故事了。这是惩罚。
恩养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妈妈爱我吗?
若若放下书,抱着她转了个身,鼻尖对着她的小鼻子,心里眼里柔得要滴出水来,你说呢。
妈妈爱我,那待会儿孟襄睡不着,会吵到我,你不是会心疼吗。
若若点头,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唔,那明天再罚她,你去叫她来睡觉吧。
恩养却没有动,搂着母亲的脖子,轻轻说:我爱妈妈。
我也爱你,宝贝。
所以我不想妈妈被璟妈吵。
若若抿嘴笑着:嗯?
让璟妈也睡觉,好不好?
若若亲她鸡蛋布丁一样的脸颊,好,都听你的。
恩养这才心满意足地爬下床。刚要走,就听见她妈妈说:是在左边的书房,可别迷路了啊。
我跟襄襄学习了地图,已经记住了。
女儿迈着小步子走出房门,若若目不转睛地看着,心想,也只有孟襄才说姐姐是笨蛋。明明她才是这个家最聪明的人。
次日是中秋节了,阿姨回了家,一家人在家里做烧烤吃,因为恩养想吃一串一串的香喷喷的。是在泳池旁边搞的露天barbecue,孟璟负责一切,照顾老婆和两个小崽子的胃口。孟襄嚷嚷着她要自己动手。
中途吃到一半,食材不够,需要去屋子里再拿些过来。孟璟要去,若若不许,让她看着孩子们,自己去。
宋若往小篮子里放了恩养最爱吃的藕片和翅根,孟襄最爱吃的香菇和牛肉,孟璟最爱吃的屋子外面这时传来阵阵笑语声。她端着篮子,到落地窗那边去查看。阳光炽烈,她抬手搭个凉棚。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骑在孟璟的肩上,这是骑大马了,大马走得快的时候,孩子们就笑得很厉害,银铃铛一样。
若若静静地看着,一个大孩子两个小孩子彼此打闹,喜笑颜开,声音渐渐却听不太真切了。
隔着玻璃,好像一场遥远的电影。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梦里也有这样的场景,不过她自己是骑马的孩子,而陪她玩的人不知道是谁。
决定要孩子的契机,和孟璟说的,想要个像她的小孩自然也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她的另一个梦。
那个梦里,她穿回去了,回到了那个她本来属于的地方。
醒来之后一额头的冷汗,片场跟她的助理说她面无血色。那时她想,是有可能的,她来这里的时候毫无征兆,也许回去时也一样。
真的穿回去了,她也可以应付得很好,她如此冷静,即使置身沙漠,活下去也是没有问题。
但是孟璟怎么办。
她怕鲸鱼真的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为了找她,她是不惜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想想那一年,她送的一个手链掉进湖里,她都没命一样地跳下去追。鲸鱼清楚她是吊威亚出意外,挂掉了之后来的这里,谁知道她又会做什么傻事?
但,这是在没有牵绊的情形下。
假如她们有一个孩子,那就不一样了。
孟璟会忌惮的。会把小朋友当作责任,当作她留给她的灿烂的遗产。精神也不至于随便崩坏。所以就一鼓作气,趁热打铁地繁衍了。孩子即使傻一点也没关系,长得不好也没关系,她和孟璟都能让她平安快乐度过这一生。
然而,为她思虑到这个地步,却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她,并非没有怀疑过鲸鱼的爱。
毕竟再浓烈的感情,都有耗尽的一天。
宋若听说,好的故事都是点到即止。她后来并不算多的阅读体验也验证了这一点。
某种程度上称得上狡猾的作者们,笔下的恋爱故事,写到主角修成正果就打止了。流传最广的童话也如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就是结局了。婚姻和人生的真相,那些令人发指的阴暗面,都被技巧性地规避。现代人集体讨伐早已听不见他们声音的故事大手,谁说生活到此为止?明明还有那么琐碎那么漫长,那么祸福难料的余生等在那里。
人心是很容易摧折和改变的,人世无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谁也不知道故事里那对璧人有没有携手走到尽头。
是在哪个岔路口分道扬镳,洒脱放手?
如果已经生了嫌隙,却又勉强相守,人生句点落下的瞬间,心中对彼此有无怨怼?
这一切,她在原本的人生里,都没来得及验证,她太忙于生计了,哪怕到了事故发生前,已经不再受到饥饿的威胁,也还是觉得心底有一个巨大的不能填满的坑洞,从来不能放下心来去接纳一个人,自然也并没有来得及,与谁修成正果。
偶然穿越到一本书里,才有了这条感情线,像是从佛祖指缝里漏下来的一点点甜。
这是第二次人生没有错,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满级选手,小号再刷一次,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尤其孟璟是这样特殊的一个人,和她原本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不再恐惧了。
那天大鲸鱼求婚时,她说没想到能结婚,这句是真的,后来改口说觉得已经结过了,却是个有点美丽的小谎言。虽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穿书这个概念,在她和孟璟的生活里,已经变得模糊悠远,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这个角色的下场。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矢志不渝的爱只存在于文艺作品,是人类美好愿望的投射。她和孟璟都是凡人,那就逃不掉这个魔咒。而往往,当你爱对方太多的时候,对方的爱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此消彼长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会发生不甘、争吵和分崩离析。带着这么阴暗的感情观,发现自己对孟璟喜欢得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当然不是没有恐惧的。
好在,鲸鱼是鲸鱼。
并没有因为她这边爱得深了就有所怠慢。
这个人给她的爱,始终如一。
那天分娩完,真是辛苦,但与想象之中比死还要惨烈的痛楚比起来,还可以接受。半夜醒来,却发现孟璟坐在窗边无声哭泣,月光下满脸的泪痕,像落了水却不会游泳的孩子。她说怕自己赶来时出了什么事,已经见不到她了。白天撑了一天。夜深人静,后怕才一寸一寸地漫上来。她逼着她发誓不许再一个人,不许把她当外人。因为她是她的内人。
有清亮的嗓音刺破空气而来,传到她耳膜:若若!
阳光下孩子们的笑脸让她有些晃眼。更明亮的,是鲸鱼的眼睛,她脖子上骑着孟襄,手里拉着恩养,朝这边招手笑着:老婆快来啦。
不用害怕了,跟着这个人就好。
她不会松开她的手。她会陪她,一直抵达人生的彼岸。
老婆?鲸鱼又喊了一声。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