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雷动,响彻云霄。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向众人道了谢,筵席便开始了。
从乐修门派太虚宗叛出的弟子们掏出笙、箫、琴、琵琶等十八般乐器开始合奏,魔修们不甘示弱,摇着手铃,吹起魔笛,扭动着腰肢,生生把正经仙乐变得妖冶无比。两拨人像是故意较劲,太虚弟子的乐音越来越快,魔修们舞得也越来越起劲,随着乐音飞旋,几乎成了一股股旋风,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升腾的灵气和魔气纠缠萦绕在一起,园中的珍花异草受到润泽,刹那间一齐盛放,栖息在花园中的灵凤、雀鸟、蜂蝶也纷纷翩然起舞。
苍鹰“小鸡”在廊下的架子上扑楞了两下,展翅向空中飞去,吓得其它禽鸟四散飞逃,一只火红的小凤凰险些一头栽进滚着汤羹的大铜锅里,好在灵虎“小猫”眼尖,猛地扑过去将小凤凰叼在嘴里救了它一命。
灵虎矫健地越过铜锅落到地上,把嘴里的扁毛畜生吐到地上,肥嘟嘟的凤凰连滚带爬,扑棱着翅膀想逃,离地不到三尺,被“小猫”一爪子拍翻在地。
小凤凰扯着嗓子冲石红药嚎叫:“阿娘!阿娘救我!”
石红药淡定地转过头,仿佛忽然之间对青溪的连篇鬼话大感兴趣。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如闪电一般飞来,将小凤凰扑倒在地,昂起头,眯缝着眼,冲着灵虎抖了抖脖颈上的长毛。
灵虎本来对那团红毛兴致缺缺,吃不吃还在两可之间,见雪狼挑衅,顿时“嗷”一声扑了过去,和雪狼扭打在一起,两只圆猫畜生从草丛扭打到花圃,遭它们殃及的奇花异草不计其数。
冷嫣忍无可忍,冲着雪狼道:“小狗,过来。”
若木几乎是异口同声:“小猫,过来。”
两只灵兽同时停下动作转过头望着主人,灵虎冷不丁地抬起爪子,趁着雪狼不备给了它一个耳光,雪狼勃然大怒,嗥了一声又和灵虎扭打在一起。
冷嫣和若木对视一眼,默契地撇开视线,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凤凰趁着两只灵兽打得不可开交,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起来,“扑通”一声落在石红药的食案上,伸出肥短的翅膀,委屈地掉着眼泪:“阿娘,阿娘抱抱。”
石红药不能再假装看不见,拎起小凤凰放到一边,无可奈何道:“我不是你娘,你姓崔,名叫崔羽鳞。”
那小凤凰却不听她解释,一边落泪一边嚎叫:“你就是我阿娘,你就是!”
石红药苦恼地揉了揉额角,与青溪商量道:“要不还是把他送回崔家吧?”
话音未落,小凤凰团成一个火球,猛地蹿进青溪怀里,他的衣襟立即着起火来:“爹爹也不要阿宝了么?”
青溪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灭火,小凤凰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撒泼打滚。
石红药一手夹菜,一手捏诀,淡定地朝青溪身上扔了个水球扑灭了火焰。
青溪苦恼地看着自己衣襟上的大窟窿:“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石红药熟练地捏诀,掌心顿时升起一股暖风,朝青溪湿漉漉的衣裳吹去。
冷嫣看着两人,忍不住弯起嘴角,心道这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合籍。
这念头一起,她自己也是一怔,为什么她会觉得两人是一对呢?他们除了合力孵出崔羽鳞养着,似乎没有太多交集。
正思忖着,小银人打了个酒嗝,晃了晃身子,傻笑着对小凤凰道:“你爹娘什么时候成婚?”
青溪顿时涨红了脸,他一边摇着手:“不是不是……若米别乱说……这玩笑可开不得……”
石红药道:“等宗主回来替我们主持婚礼。”
青溪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傻乎乎地瞪着眼睛,微涨着嘴:“啊?”
弟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柏高在师弟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傻子!”
他赶紧往自己酒杯中斟满酒,站起身,郑重地向石红药道:“弟妹,我这师弟口无遮拦,性子跳脱,资质驽钝……”
他话未说完,青溪急起来:“师兄你别说了,再说人家就想明白了……”
众人哄笑起来。
柏高道:“好了好了,总之请弟妹多多担待。”
石红药干脆道:“多谢师兄,往后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师兄海涵。”
柏高道:“弟妹说的什么话,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尽管告师兄,师兄一定替你做主……”
青溪道:“我又打不过人家,哪能欺负她……”
话音未落,一把破芭蕉飞过来堵住了他的嘴。
冷嫣笑着恭喜两人,又叫来一个傀儡人吩咐道:“把我窖里那几瓮长乐未央搬出来大家一起喝。”
石红药忙道:“这么珍贵的酒,当等宗主和神尊凯旋之日一起痛饮。”
冷嫣的目光动了动,笑道:“不过是酒罢了,早晚都一样,趁着今日高兴,不醉不归。”
片刻后,几个傀儡人将酒抬了来,分给众人,一时间到处弥漫着甘醇醉人的芬芳。
众人饮着美酒,品着佳肴,载歌载舞,不知不觉夜已深,天河中的星子渐渐稀落,许多人醉了,互相搀扶着回住处歇息。
冷嫣一杯接着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抬起头往四下里一环顾,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悄悄地走光了,蜂蝶躲进了草丛中,灵禽拣了枝头栖息下来,小猫和小狗趴在廊下打起了呼。
偌大个园子只剩下她和若木相对而坐。两人平时酒量都不算好,今晚却都没有醉意。
冷不丁地四目相接,若木移开视线,像是在观察叶尖上的露水:“不早了,回去吧。”
说罢站起身。
冷嫣却正拉住祂的袖子:“陪我再喝一杯。”
她抬眼望着祂,双颊晕红,眼眸像是被露润湿:“最后一杯。”
若木坐了回去,默默地将两人的酒杯注满。
这最后一杯酒两人都喝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啜着,像是要喝到天荒地老。
然而喝得再慢,酒总有见底的时候,冷嫣低头看了看空空的杯底,打趣道:“早知道该拿一对常满杯出来。”
若木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冷嫣道:“神尊找到同伴的踪迹了么?”
若木避着她的眼睛:“有眉目了。”
冷嫣道了声“恭喜”,举起酒杯,方才想起杯中已空了。
若木道:“待大仇得报,你有何打算?”
冷嫣微垂眼帘:“我也不知道……大约会回人间看看,清微界也有很多地方没走过看过……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落脚吧。”
“真不错。”若木道。
冷嫣点点头:“是啊。”
两人相顾无言,花园中的夜明珠一颗接一颗地熄灭,近在咫尺的人,面容也模糊起来。
“回去吧。”冷嫣拿起榻边的若木剑,站起身向回廊走去。
若木也起身跟了上去。
走到小径分岔的地方,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然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往各自的寝殿走去。
两人都走得很慢,也都没有回头。
天河中最后几颗星辰也隐没了,星辰明夜还会出现,但一些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却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第130章
谢爻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大汗淋漓地回到阵中。
在幽深的地底, 时间仿佛消失了,记忆也在一次次倒转光阴时交错重叠,变得越来越模糊。
每次强行运转大阵,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自己一定能见到嫣儿。
有时候他看着少年时的自己从妘素心手上接过那小小的襁褓;有时候他看着自己从天而降, 救下那躺在污浊雪地中的女童;有时候他和过去的自己一起隐藏在竹林中, 看着少女偷偷舞剑;有时候他看见嫣儿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师尊为何那么生气;更多时候,大阵将他带到玄冰窟,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嫣儿死在他自己手下。
每回去一次,他的痛苦便加剧一分,可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运转大阵,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见到嫣儿,即便是饮鸩止渴, 他也甘之如饴。
雌冥妖眯缝着眼睛看着又一次经脉枯竭,满身冷汗的谢爻:“你应该养精蓄锐。”
她依然被钉在阵中央的祭台上,谢爻将“可追”剑拔了出来,换成七根魔气凝成的尖锥, 穿过她的七处要害, 将她牢牢钉住。
每次他回溯时光,大阵都会抽取阵中一切灵力来源, 雌冥妖也免不了被殃及池鱼, 她如今已经奄奄一息了。
谢爻抬起眼皮, 用那双冷酷的金眸瞥了她一眼。
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用正眼看她,雌冥妖又道:“他们早晚会找来, 你这样消耗力量, 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谢爻冷冷道:“与你何干?”
雌冥妖勾了勾红唇:“是与我不相干, 不管你还是他们,都杀不了我。我不过看你顺眼些,好心提点你罢了。”
谢爻不再搭理她,站起身走到阵眼处,盘膝坐下,驾轻就熟地将乘黄鲜血化成的精纯灵力快速引入自己经脉中,全然不顾经脉已经脆弱不堪,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这是他连日来不停运转阵法的结果,经脉不断地枯竭,再撑满,再枯竭,即便天魔之体也受不了。
他贪婪地引气入体,不到半个时辰已将经脉和气海填满,没有丝毫停顿,他熟练地捏诀施法,正要再一次运转大阵时,他感觉到了一丝来自远方的异动——有人闯入了重玄护宗大阵。
谢爻的心一沉,来不及了。
如今还有谁会闯入重玄大阵?答案不言而喻。
上古大阵的本体深埋在昆仑峰下,几乎没有人能穿过迷宫般的地道抵达这里,但远在重玄的子阵与母阵是相连的,利用子阵,顷刻之间就能来到这里。
偃师宗与重玄的阵法同出昆仑,冷嫣身为偃师宗传人,破解重玄的护宗大阵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他没有刻意在护宗大阵上动什么手脚,他们终有一战,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想到即将到来的一战,他出奇平静,甚至可谓心如止水。
只是终究来不及再看他的嫣儿一眼。
谢爻双手捏诀置于膝上,闭上双眼,嘴唇轻动,默默地念起了咒文。
一缕莹蓝细线从艮位的巨柱伸出来,穿入谢爻的灵府,他微微蹙了蹙眉,一滴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下来,紧接着,一个金色的光点从他灵府中涌出来,沿着细线缓缓移动到另一端,没入艮柱中。
雌冥妖看出他在做什么,不由吃了一惊,这是要把自己的神魂割碎了放进大阵中,以自身为阵眼,彻底与大阵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大阵中的上古神力为他所用,他便有了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灵力。
但这也意味着当他成功逆转时间,他会遭到巨大反噬,他的神魂将被大阵碾成齑粉。
雌冥妖身为妖邪,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明明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成神,他却要做这种万劫不复的事,简直不可理喻。
“你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道。
谢爻显然是明白的,又一根细线从离位巨柱中飞出,探进谢爻灵府,第二片神魂沿着细线没入巨柱中。
雌冥妖道:“放着神明不当,为什么要拿自己神魂祭阵?就算真能倒转时间,你也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