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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都市 > 灯下黑 > 灯下黑 第294节
  就这一下,她滚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画面到此结束。
  周珩缓慢地眨了下眼,嘴上如此说道:“梁云琅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失手将自己喜欢的女生害死吧。若非他帮她实施了绑架,周琅也不会被人强|奸,若非在周琅伤害我的时候,他没有犹豫不决,而是直接替她将我了结,那周琅也不会撞到头。一切,都是天意。”
  这番话落地,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死寂。
  直到周珩端起茶壶,将几人的茶杯蓄满,又若无其事地起身,给茶壶注满热水。
  再回来时,周珩手里还多了一个袋子。
  她坐下来,将袋子里的一份纸质文件拿出来,递给陆俨。
  等陆俨接过,周珩说:“这是我在慈心医院的病例报告,里面很清楚的记录了那次心脏移植手术,还有我在那期间接受的面部修复术。”
  陆俨快速翻看了几眼。
  周珩发出一声叹息,说:“至于心脏的来源,我不能肯定,只希望你们警方经过调查,可以给我一个答复。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我还是想证实——到底在我胸口里跳动的这颗心,是不是周琅的?”
  陆俨的动作停了下来,连同笔录员在内,在场几人又一次齐刷刷地看向周珩。
  她依然和刚才一样的平静,可眉宇间,神情中,却多了一丝哀伤。
  只是不知道那是为了周琅,还是为了自己。
  周珩继续道:“她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是不是早就被周家作为器官源用在我身上了?周家是不是通过慈心医院处理湿垃圾的内部渠道,将她毁尸灭迹了?这些,我都曾经尽力去查,但我能拿到也只有这份病历了。”
  片刻后,陆俨问:“你说你做过心脏移植手术,还有人格分裂,那你应该长期服用过一些药。”
  周珩点头:“我印象中,在那次住院期间,我的确吃了很多药,但我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都是护士拿给我的。我后来一直以为我吃的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而那些药我也吃了差不多三四年。”
  “我记得,我出院之后回到周家,又发了几次病,医生就建议将我送去国外修养。如今想起来,我那时候吃的或许根本不是精神类药物,应该就是抗排异的药。而那些精神类药物,也不适合我当时的身体。我有好几次问过当时在欧洲照顾我的安妮,为什么那些药不管用,为什么我的病越治越厉害?直到后来,我的身体渐渐稳定了,那边医生才酌情给我换了其中一种药,在换药期间还会观察我的接受程度,如果接受良好就再加剂量,这样反复几次,我的情绪才开始好转。”
  陆俨接道:“听你的描述,好像你并不肯定自己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周珩说:“是啊,我那段时间昏昏沉沉,醒来的次数不多,我根本不确定自己经历了什么,就以为自己是生病了。至于绑架案那些事,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后来听周家人和警方说的,我就只记得是梁云琅将我送回去的。但他没有在周家露面,将我送到附近就走了。我回到周家,在昏迷之前,就将仓库的大概位置告诉他们,醒来后就在医院了。”
  “其实在过去几年间,我一直都不相信那场手术,我还坚信那是周家捏造出来的。不过要证实这件事也很简单,我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即便器官被移植了,原本的dna也不会改变,那么只要检测这颗心脏的dna,就会得到答案。”
  “等等。”陆俨忽然将周珩打断,“为什么你会以为,这是周家捏造出来的?周家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哦,有件事我忘了说了。”周珩面露恍然,随即又是一笑,“在我经历了那场手术之后,到我去欧洲,再到我回来国内,差不多一直到两个月前吧,这些年我都以为自己是‘周琅’。而在那起绑架案当中,死在那个仓库里,连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才是周珩。我就这样以‘周琅’的心情生活了十年,让她以这样的方式‘重生’了。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报应呢……”
  这下,即便是镇定如陆俨,也不免露出一丝震惊。
  第207章 57
  chapter 57
  为什么周珩会以为自己是周琅?是谁给她洗了脑?
  当专案小组联系到江城医院的秦松, 以及周珩在欧洲时看过的精神科医生时,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
  周琅在临死之前留下的那番话深深刺激了周珩,尤其是当周珩已经将梁琦作为“慈爱母亲”的化身之后, 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美好的形象是被自己杀死的事实。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周珩产生了强烈的逃避和自我否定的心理,再加上她一直在和周琅玩角色互换游戏, 于是第一层心理暗示就这样产生了。
  她要成为周琅,而非那个恶毒的周珩。
  当然, 仅仅有这样一层心理暗示还是不够的,要彻底变成一个人, 还要到连自己都骗过去的程度,除了编造虚假记忆之外, 还需要一些真实的记忆描述来支撑。
  人们会生出一些虚假的记忆, 有的详细到甚至会出现具体的场景和细节。可事实上,真实的记忆基本都是模糊的。
  为了令虚假的记忆变得真实, 人们就会根据过去见过的画面, 或是听到的故事, 取其中一些元素构建一段新的记忆出来。
  阴错阳差的是, 那时候的周家和蛰伏在暗处的梁峰,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就顺着周珩的认知, 将她当作周琅。又或者说, 是梁峰是通过对周家人的观察,猜到周家的用意,于是顺水推舟。
  总之站在周家的角度, 他们不希望周珩再度受刺激, 尤其是她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 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那时候的周珩就像是被自己和“周琅”分割了一般,有时候醒来的是主人格,她有些搞不清现实,经常说胡话。
  有时候醒来的却是阿珩一号,她是尖锐的,犀利的,她太过清醒,还承受着所有痛苦,她恨周围的一切。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周珩却不能服用任何精神类药物。
  如此长达半年之久,周家人将周珩送去欧洲。
  又过了一段时间,程崎出现了。
  是的,就是程崎。
  当陆俨再度遇到周珩时,是在许景昕的病房里。
  这一次没有笔录员,两人就坐在外间说了会儿话。
  周珩是这样说的:“从那时候开始,程崎就经常去看我,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他是我那段时间唯一的精神支撑。虽然后来我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但我不怪他。那种感觉你能体会么,你就要冻死了,有人在这个时候给了你温暖。无论他人品如何,过去做过什么事,救你的行为背后又有什么其他意义,你依然会感激他,永远都会记得那种温暖……”
  陆俨听得很认真,而后提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在那之前你应该不认识程崎。那么他出现在那个小镇上,跟你讲了很多周琅的故事,你就没有怀疑过么?”
  周珩说:“我当然会觉得奇怪,但他说了一个名字——梁云琅。”
  “当然那之后,他还提到很多他们以前在村子附近的趣事。他们是朋友,很要好的那种,梁云琅还将自己的很多秘密分享给程崎。程崎说他之所以了解‘周琅’,都是从梁云琅那里得知的。而他所说的一些故事,和我知道的也吻合,于是我就相信了。”
  “我问程崎,在绑架案之后,梁云琅怎么样了,他怎么不来看我,他还好么?程崎跟我说,梁云琅已经死了,就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也就半个月吧,警方发现了他的尸体。不过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了,还被山上的野兽啃咬过。”
  的确,和那起绑架案有关的五个绑匪,都死了。
  这点和案件记录也是吻合的。
  陆俨问:“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们专案小组一趟,需要你做一份梁云琅的拼图。”
  周珩看过来,摇头说:“我做不了。其实他的模样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我根本不确定他的五官轮廓,或许如果你们能找到他的照片,我还可以辨认。现在我就只记得他是单眼皮,下颌骨有些宽,这里有一颗痣。”
  周珩边说边指了一下眼角。
  陆俨拿出手机翻了翻,很快找到一张男人的正面照,递给周珩:“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周珩接过来一看,照片里的男人就和她描述的基本一致。
  她皱着眉又仔细辨认了几眼,好似正在回忆什么,随即说:“是他。但他那个人没有照片里这么严肃。”
  陆俨审视着周珩,隔了几秒,说:“这个人就是绑匪之一。他住的地方就是你说的那个村子,但他不叫梁云琅,叫肖鹏。”
  周珩面露疑惑:“肖鹏?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陆俨说:“梁云琅应该是化名,可能从一开始他就骗了周琅,或者是周琅知道他叫肖鹏,但因为要接近你,所以编了个名字。”
  周珩垂下眼,看上去有些恍然,片刻后才喃喃道:“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事是真的呢……”
  直到陆俨再度开口:“关于你在欧洲养病的部分,能否再详细说说?”
  周珩醒过神,“哦”了一声,继续道:“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和另外一个人格是交替出现的,我相信自己就是‘周琅’,毫无防备的去接收程崎告诉我的故事。至于为什么我明明是‘周琅’,记忆却是碎片化的,我以为全是因为我受了绑架案的刺激,还有精神分裂的原因。”
  “至于另外一个人格,她出现的时候,我是没有意识的,但她知道我的存在,也‘看得见’我的经历。我也是在周楠申去世以后才看到那些监控录像,那里面记录着她出现的片段,她脾气很坏,经常和安妮发生冲突,她知道她是周珩,但她没有办法唤醒我。”
  “我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但我不知道,就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和她一直在争夺主导权。后来,大概是她意识到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我的病情一直反复,那么我们永远都回不了家。再加上后来我服的药,对我的病情有克制作用,她就逐渐将主导权交给我了。”
  “我回国以后,就以‘周琅’的身份生活着,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扮演周珩,我还按照周家的安排去和许景枫订婚,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去,取回周家欠我的一切,并且找到毒害梁琦的凶手。但讽刺的是,我找了一大圈,却怎么都想不到,我就是那个人。”
  说到这,周珩倏地一笑。
  然后她看向陆俨:“我看过一些警匪片,像是《无间道》那种,里面刘德华的角色,他每天都在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我不是贼,我是警察,我要做个好人。到最后他甚至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好警察,就是那个被他亲□□毙的梁朝伟的角色。这样的心境就和我过去这几年差不多。我也是时刻提醒着自己,我是‘周琅’,但我要演好周珩,我要骗过所有人,连我自己都要坚信这件事。尤其是当我面对那些熟悉周珩的人,比如许景烨,我更要做到滴水不漏。”
  “面对自己过去深爱过的男人,不但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还要强迫自己表演出很爱他的样子,还要让他也爱上现在这个我。我和许景烨订婚之后,每一天我都很紧张,我怕被他看出破绽,我怕让他知道,绑架案有可能是我做的,是我害死了周珩,那样以他的性格和对周珩的执念,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但最讽刺的是,当我知道我才是周珩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了。”
  “对了,那件事也是梁峰做的。梁峰本意是杀掉许景烨,借此报复许长寻。但他临时改了主意,觉得留着许景烨的命会更好玩,于是他就让人将许景烨带走。而在许景烨回来之前,梁峰就找到许长寻,两人还做了一笔交易。梁峰答应给许长寻牵线搭桥,帮许家和长丰集团渡过危机,但代价就是许长寻永远不得追究许景烨这件事。也就是说,许长寻用自己的儿子的命,换了一时平安。”
  “这件事许景烨得知以后,梁峰就将他放回来了。后面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许景烨对许长寻心怀恨意,也知道许长寻最在乎的是权力,为了那些东西他甚至可以牺牲掉所有儿子,看他如何对许景昕就知道了。许景烨就在梁峰的帮助下,逐步瓦解许长寻的势力,收买集团高管,直到许长寻被架空。”
  “至于我么,再见到许景烨,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感觉,我当时已经和许景昕在一起了,许景烨没说什么,好像对此也不在乎,就一心在权力争斗上。我还以为他这次回来,已经把什么都想通了,怎么想到,当梁峰因走投无路而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要借梁峰的手,要许景昕的命。”
  ……
  在周珩几乎交代完故事的全貌之后,陆俨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大半天。
  薛芃进来时,就见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大堆资料,背后的白板纸上也多了许多笔记。
  薛芃将散落在地上的资料捡起来,坐到他身边。
  陆俨却是一言不发,只神色凝重的低着头,闭着眼。
  薛芃很少见到他这副表情,如果是因为案件谜团重重而发愁,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此时的他,就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却因为一些原因,而没有将那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一般。
  是什么阻挡了他,令他产生顾忌?
  片刻后,薛芃终于开口了:“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
  陆俨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件事如果七成都为真,三成是假,人们只要证实了那七成之后,就不会再去追究余下的三成。”
  薛芃接道:“你说的是心理障眼法,和这个案子有关么?”
  陆俨正要开口,这时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一听,不会儿又挂断,说:“有人发现程崎的行踪,但让他跑了。他只留下了一份洗钱集团的犯罪证据。”
  ……
  几天后,周珩又一次在慈心医院见到陆俨。
  两人就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陆俨将一些消息带给周珩,说根据警方的调查,接下来会有很多人被追究问责。
  比如慈心医院的院长廖启明,比如曾经帮周家处理过人命案的一干人,比如和许景昕提供贩毒集团证据的那些大佬,再比如许长寻和长丰集团内部的几位高管,还有为梁峰经手洗钱业务的所有下家,以及周珩提供的证据中涉及的那六位洗钱大户。
  当然,这只是第一波要追究的名单,由此展开还会有更多人牵扯在内。
  周珩却只是平静地听着,并没有看陆俨,而是看着前面的景色,好像他所说的都与自己无关了。
  直到陆俨话锋一转:“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周琅,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是周珩的,又是什么时候恢复所有记忆的?”
  周珩笑了下,说:“就是我住到许景昕那里之后,我半夜梦游,他见到了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再加上他的分析整理,我这才明白真相。至于那些记忆么,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就频繁产生‘幻觉’了,时不时会见到一些陌生的画面。那时候我还以为是病情反复,还去找秦松那里开了一些药。但现在看来,那些幻觉才是真相。”
  “原来如此。”陆俨应了声,便和周珩一样看着前方。
  不远处有家属陪着病人在园中散步。
  清风拂面,阳光温暖,四周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很是宜人。
  半晌过去,陆俨再次开口:“这几天听了你的故事,给了我很多启发。其实我也有一个故事,你听听看,再给我点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