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们不敢再行无礼,灰溜溜地退开了。
路不病倒嘶着冷气,方才打斗之时他直接从轮椅上摔下来,浑身好几处都被众人揍得青肿。李壮等人还没缓过神来,李温直擦干眼泪,奔过去扶起路不病,“侯爷,你没事吧?”
路不病有气无力地笑了下。
李温直见他嘴角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竟然还对自己笑,心下痛丝丝,觉得他傻。
轮椅坏了,只得由李大礼暂时将路不病背起来,送到了临时的帐篷里。好在那几个纨绔都是草包,路不病本身又体格健壮,并没受什么太重的伤。
李壮真是惭愧无比,过来再三拜谢路不病,路不病只不当回事地挥挥手。
李温直挽起袖子,柔腻的手指帮路不病上药。
路不病痴痴地望着李温直,药上了哪里,他也没管。
“你刚才怎么会在这儿?”
她忽然问他。
路不病实话实话,“想来送送你。”
“那为什么不来与我们会面?为了跟踪我们?”
路不病眨了眨眼,茫然地滞住,“我没想跟踪你们,我只是……”
只是怕她发现,觉得他缠人,更加厌恶他罢了。
腿断了之后,他便有些自卑。知道李温直心里的那个人是李大仁后,他便更自卑。
他将怀中的万寿菊掏出来,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留给我的吗?”
李温直无声地将那朵花捧过来,一瓣一瓣地看着,停了很久很久。
从她的神情,并不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她忽然说,“你之前问我的事情,能再说一遍吗?”
第49章 孕事
“诶?”路不病恍然没听清。
“没事, 侯爷好好休息吧。”
李温直默默敛眸,也不再重复,将纱布和金疮药端起, 就要离开。
“我之前是问你,三年后,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路不病提高了音量, 喊住了她的背影,眼波如流水似地千回百转,“……如果你愿意,我宁可不要双腿, 也会一直等你。”
李温直双肩一颤, “你的腿到底怎么了?为何你要在我和腿中选择?”
路不病惭愧,捶了自己两下, 并不欲把董无邪逼他娶董昭昭的事说出来,窝囊死了。奈何李温直再三逼问, 他只得将这事说了个大概,略去了许多难为情的细节。
“不,腿要治。”
李温直听罢忧喜参半, 恳切地对他说, “你等了这么久,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治腿的机会, 无论如何都得先治腿。”
路不病的双眼焦虑地瞪大, “可是,他们要我娶……”
李温直摇了下头, 五根白皙的手指竖在了路不病的唇上。
“治腿的机会只有一个, 可如果, 如果……”她很纠结又很愧悔, 愁肠百结,犹犹豫豫,终于还是狠一狠心,说,“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以后还有许多的机会。”
路不病心口栗栗,闻她亲口说和他在一起的话,双手稍稍痉挛,仿佛一瞬间来到了人生的至妙境界,前半生的奔波和钻营都白瞎了,直到此刻才终于尝到了一丝丝的人间暖味。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块么?”
他是个顽石铁金一般硬的男汉,竟嗓子哽咽,有种忍不住要落泪的感觉。
李温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认真地凝视他,徐徐道,“大仁哥为我而死,我为了他服丧三年,乃是应当的。侯爷先回去治腿,把腿治得好好的,若是三年之后侯爷还没忘记我,就来扶桑镇找我……到时,我也会等着你。”
路不病启齿大笑,似压抑已久的郁气此刻终得一泻而下,不知是甜是苦的泪也随之不绝流淌。
“有你这句话,我路不病就算是死,三年后也要爬回到这里来!”
他笑声很大,李温直略慌,怕他把人给引来。
她非是铁石心肠的人,路不病一次次地对她吐露情意,她焉能不知?只是之前她的心都在李大仁身上,对他视若罔闻。
如今李大仁死了,父亲也已是年迈之身,她要想找个依赖终生的男人,没人比路不病更好了。
况且,她和他之前,也不是一点情意没有。
李温直感觉自己正走上一条崭新的道路,究竟这条道路通向阳光,还是黑暗,现在谁也不知道。
两人既互有厮守之意,便不再如之前那样互相疏离冷淡。李温直将那朵用丝带扎成的万寿菊留给了路不病,当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谈起董家的强势逼婚,李温直道,
“董昭昭她是个被惯坏的女孩,心肠有多坏倒不见得,但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你若不想和她成婚,须得想办法,叫她挫败,主动退婚。”
路不病乍然通晓了李温直的心意,宛如身在云端做梦一般,脑子还热懵懵的。他平时就好武而不善谋算,李温直要他想办法,却是犯了难。
“董昭昭一心一意想要我,董无邪也在旁边帮衬着,怎么肯主动退婚?”
李温直索思良久说,“从她的短处入手。她娇生惯养惯了,多少得爱慕虚荣。若是她觉得跟着你吃苦,自然就不缠你了。”
这一招攻其短处的办法,还是当初她在长华宫跟申姜学来的。
当时申姜想与贺兰粼套近乎,看准了他独来独往甚是孤独,便每日陪他,给他温暖,果然贺兰粼不久就动心了。
想来对付董昭昭也是如此,抓住她最想要的和最不想要的,就等于拿捏住她了。
路不病听了李温直的主意,一时仍想不到该怎么做。左右思量,自己身上最贵的东西,莫过于那一块金光闪闪的第一侯令牌了。
若是,他将这东西给舍弃了呢……?
是不是把董氏那缠人的枷锁也给舍弃了?
若是他将来不再当侯爷,卸甲归田,日日与美若天仙的李温直相伴,过着美滋滋的平凡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比他独自一人守在空落落的侯府不知甜了多少倍。
李温直见他发怔,知他已经有了决断。她今日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不欲再多窥探路不病的心思,端起纱布匆匆地跑掉了。饶是路不病在后面急喊,她也装作没听见。
出了门,才恍然发现李壮和李大礼等人正在听墙角。见她出来,李壮慌张,假作无意地一笑。
李温直不悦地瞪他一眼。
……
勤政殿。
路不病站在金殿之中。
按照之前的约定,现在就是他最终选择的时候了。
董无邪今日本该也来,奈何他被禁足在府中不能外出,便只有贺兰粼一人听路不病的选择了。
贺兰粼问,“想好了?”
路不病谨然道,“臣已经想好了。”
脸色郑重。
贺兰粼嗯了声。
“说罢。”
路不病不再像前日那般畏怯犹豫,像有了主心骨,说出来的话都带了股斩钉截铁之意。
“臣愿意迎娶永安公主,恪尽驸马之责,以换取董家治腿的灵药。”
贺兰粼沉了沉眉,有些微讶。
“决定了?”
路不病重重点一下头,“决定了。”
贺兰粼知他正在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好,朕会替你传达董家,如你所愿。”
路不病不能下轮椅,只得双手抱拳,深深地弯了下腰,做一鞠躬。
“除此之外,臣还有一事相求陛下。”
他从怀中将第一侯的牌子掏出来,呈于手心,毅然割绝,“请陛下恩准臣辞官归田,收回这第一侯的尊号,让臣以后只做个布衣百姓。”
贺兰粼脸色掠过一阵阴云,霎时就明白了路不病的意思——他为了摆脱董氏兄妹,不惜自损自折,竟甘愿弃了这万人艳羡的第一侯位。
没有侯位的布衣百姓,就算路不病的脸俊成神仙,董昭昭也势必不愿嫁。
贺兰粼不忍,冷言责怪他,“眼下只是一时的为难,你又何必窄心窄肠至此,非要辞官归田呢?殊不知此举先伤己,再伤人。”
路不病听出贺兰粼言下的挽留之意,涌上一阵感动,又是难过又是愧疚。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贺兰粼从雪地里捡回来,贺兰粼教他武功,给他食物,名为主仆,其实比兄长还亲。
他也发过愿要一生都为贺兰粼鞍前马后,仆从左右,如今骤然请辞,实是不义之举,令他肝肠寸断。
只是自从他以残躯抢了董无邪第一侯的位置后,董无邪一直视他为眼中钉,明里暗里加以排挤、算计,多有逼他屈服之意。
他一个瘸子,又没董无邪那般的心机,怎么能斗得过?戎马半生,他早已累到极点了,不愿再在宦海中勾心斗角,无穷无尽地倾轧下去了。
况且,他现在还有了李温直。
即便没有这些糟心事,他也愿意为她放弃所有。
“陛下,臣已决意如此,臣拜谢陛下多年的栽培之恩。”
路不病表情振颤,却不失坚定地说,“……即便臣不做这第一侯,即便臣日后只能是个平头布衣,但凡陛下有需要用臣的地方,臣照样能为陛下赴汤蹈火,为君所使。”
贺兰粼垂眼僵坐,他内心着实是不愿路不病辞官的。
虽说董无邪、赵无忌等人也是他的左右手,可他内心深处到底还是偏向路不病的。路不病比其他人的身世都苦,他对路不病的关照,总也比旁人多些。
可他也明白,路不病既想站起来,又不甘让董家人痛痛快快,就必得失去一样东西。尊名位份,到底是身外之物,路不病苦挣半生,一无所获,唯有这第一侯的名位。如今舍弃了,也是他山穷水尽之下的无奈之举。
贺兰粼长长地嗟叹一声。
那些并肩作战打天下的往事,终究是过往云烟了。
他道,“既然如此,朕只有恩准你。日后的路,就看你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