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整。
六月初地中海边的风,饱具情感。
单屹在回了酒店后便提了车,一路往北开,此时车内没开空调,海风鱼贯而入,他脸上带着墨镜,却依旧眯起了双眼。
迎面吹拂而过的风就像一双西班牙妇女的手,不顾一切的热情,并不温柔,疯狂,还带有一点粗粝感。
今天的天空有点冷清,只有零散的几朵黄色伞衣。
单屹也有很久没碰这项运动了,此时在前台登记资格证时,那种沉睡过去的狂热因子便开始隐隐欲动。
前台的小姐姐朝他说道:“hi sam,今天人少,这片天空都是你的。”
单屹给了个笑容给对方,说了句好久不见。
对方却摇了摇手指:“不不不,我可天天都见得到你。”
单屹挑眉,对方指了指隔壁墙壁上的大屏幕。
此时正好一声肆意畅快的尖叫声从电视里传出,屏幕里的人因为自由落体的劲风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而那种血液沸腾般的极致愉悦与爽劲,仿佛要冲破屏幕扑面而来。
当初那种濒临极限的快感,单屹几乎是一瞬间就涌现了出来。
前台小姐姐:“jams说,在基地玩得这样疯狂带劲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所以必须挂在门面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播。”
末了她又补充了句:“当然咱们可是获得了主人翁的授权。”
单屹闻言看向对方,对方立刻笑道:“jams说你是半个基地的人,你不用授权。”
单屹看着身旁的电视屏幕,人背着光,表情藏在阴影里,眸底情绪丝丝波动。
录像播放一轮完毕,单屹才转身,往草坪走去。
单屹今天玩得很疯,仿佛身体里有股无法释放的劲,在自由落体时心脏剧烈的跳动反而能让人清醒。
结束了今天的第三跳,单屹摘下头盔与迎面而来的flix击了一下掌,flix问他:“尽兴了吗?”
单屹笑了笑:“还行。”
刚从万尺高空下来的两人浑身都意气风发,彼此有说有笑,结伴而行。
回到候场的平地时,单屹正低头扯开手上那副黑色手套,身旁的flix突然意外地“嘿”了一声,随即拍向他的肩膀:“那个,是你的那个中国姑娘吗?!”
单屹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便抬头随flix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是片刻便重新低下了头,利落地将手套摘下,说道:“她不是。”
她不是。
原话是,she is not that girl。
flix的理解是,这个中国姑娘,不是他的那个。
flix努力地眯起了眼,轻度近视的他这会终于看清,是有点像。
肤色、高度、发型、姿态乍看之下都有点像,但的确不是。
单屹的那个中国姑娘,是个灵气十足的姑娘,那种生在太阳底下的人,身上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气质。
不多会,jams一身休闲服地过来,朝单屹挑了挑下巴:“这么快跳完了?今天要不要帮我带带人?”
jams指了指远处那女生,正是flix刚刚认错的那人:“那个中国姑娘看到屏幕上的视频,问了好几遍上面那个教练带不带人。”
单屹眉梢没动,头也没抬地拒绝:“不带,以后都不带人了。”
单屹将跳伞服换下,在储物柜拿出随身物品,人走至草坪上,烈日当空,手机屏幕在强光下显得昏暗,上面躺着几条信息。
paul刚刚给他发来一条,问晚上要不要一起跟机组的人吃饭。
另一条的消息接收时间更早,是在单屹刚到达跳伞基地后不久。
单屹手指微顿,点击查看。
jams看见单屹站在草坪上低头看着手机,走过去勾肩搭背地问:“走吧,找个地方坐坐,晚点喝一杯去。”
身旁的人却突然爆了一字。
jams:“?”
jams:“what is cao ? ”
第四十章
颜安因为太饿了, 换了身衣服便立刻下楼出去找吃的,果腹后,人便舒爽了。
颜安在西班牙这几天没有安排节目,当初在西班牙一个月, 巴塞罗那她几乎已经玩了个遍, 对这个城市甚至已经生出了一种了如指掌的感觉。
此时颜安无欲无求, 在路上看见地铁的入口, 想了想, 走了下去,随机坐上了趟地铁,然后在某个看着合眼缘的站点下了车, 接着漫无目的地走着。
半小时后, 颜安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哥特区的大街小巷里。
这时端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消失了一个多小时的犼发来回复,颜安点开消息,疑惑地挑了挑眉。
犼:你在哪里?
她不是回答过了吗?
悟能:西班牙啊。
悟能:巴塞罗那。
颜安想了想,难道是觉得她说得太浮夸, 以为她在吹牛逼?
颜安笑了笑,这样怀疑也可以理解。
悟能:我真没骗你,我在哥特区自个儿逛着呢, 待会去流浪者大道。
悟能:对了, 那有家卖手工皮质品的点,是家百年老字号,我去给你买个手信!
对方这回又没了回复, 颜安耸肩笑了笑, 这个犼神经兮兮也不是一天两天, 半路失踪不意外, 她收起了手机,并不在意。
此时的颜安正好路过一家小店门的落地玻璃窗前,随意一个转头,自己倒映在一片琉璃光影里,颜安突然驻足。
下一秒,颜安走上前,一把推开玻璃橱窗隔旁的古老门,走了进去。
站在一百公里外的草坪上的单屹将手机收起,临时放了jams的飞机。
jams有些诧异,不理解:“嘿?你要去干嘛?”
单屹:“去救命。”
jams:“救谁都命?”
单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的命。”
jams:“what?”
兰布拉大道,又称为流浪者大道,因为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流浪者,发光发热。
在这里,聚集着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的人,这些人将世人眼里的“街头艺术”演绎得淋漓尽致。
下午将近四点的兰布拉大道,金色的阳光透过棕榈树的枝叶间隙,在地上投下了斑驳摇曳的影子。
一个身穿唐装的中国姑娘,抱着一把琵琶,坐在一棵巨大的棕榈树下,吸引了一圈又一圈途经的行人为其纷纷停驻。
颜安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张木椅,又破又小,连靠背都没有,她坐在其上,将随身的包随意地搁在了腿边,腰杆挺得直直的,抱着一把二手的老旧琵琶,闭着眼弹着一首《青花瓷》。
单屹走在大道上,在颜安手指抚过琴弦弹出第一个音符时,就为这异国他乡的一声琵琶音停下了脚步,站定在人群的最边上,转眸,看见了她。
手机里那个悟能在一小时前跟他说,她准备去流浪者大道,那里有家手工皮质品店,到时给他挑一个,当作教她撞南墙的谢礼。
单屹此时定定看着远处的颜安,手心在发汗。
远处被拥簇在人群里的颜安换了一件米白唐装上衣,极为素雅的款式,没有任何花纹或刺绣,宽松的中袖轻薄地贴在手肘处,垂落在琵琶边上。下身是一条深墨蓝色长裙,裙摆宽大,人坐在椅子上,裙子的下摆蹭到了地面,安安静静地堆叠出皱褶。
颜安好像在很久之前就把一头长发剪短了,刚好过肩的长度,剪得很碎,平时总是毛毛躁躁的,没办法再高高地束起马尾。
现在她却很神奇地将头发全部都挽起在脑后,很整洁,只有伶仃几根实在太短,从发髻落到了耳后,又从耳后溜出,滑落到颊旁。
此时的颜安安静得就像一幅画。
单屹在脑海中压根找不到以往的任何一个颜安能跟眼前的人重合。
单屹手机端在手里,锁屏前的界面是秘友里的聊天记录。
里头的那个悟能在去年的秋天跟他说,她最近想追求一个男人,但没经验,问他有经验吗?
她说,她跟她那个想追的男人,第一棒直接上四垒了,她喜欢的那个男人,会上天。
然后在去年的冬天,她跟他说,她撞到南墙了,有点痛,但还行,再努力一把,不行就算了。
最后在不久前的春天,她说,她那个老男人挺好的,摔她出门前还教她上了一课,她说这小事一桩,还行,有点疼,现在不疼了。
单屹此时揣着手机的那只手,就是当初把颜安从身上扒下来扔出房门的那一只。
当时颜安手腕下那血管的猛烈跳动仿佛仍在掌心下发烫。
单屹看着人群中的女人,脚下似乎有藤蔓攀爬,将他抓在原地,尖刺扎紧皮肉里,比练兵受伤时还疼。
一首《青花瓷》,是被颜安含着一抹笑弹完的,笑意浅浅,却随清风入俘虏了人心。
弹琵琶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笑容扩大,下一秒,她眉梢一挑,手指豪迈地几个来回,接连几个杀伐气盛的低音便突然滚滚而来。
单屹看着她,当年那个在海南用萧吹奏一曲《十面埋伏》的画面便突然浮现了出来。
颜安的表情是凌厉的,漂亮的下颔微微挑起,像一把战场上的利刃,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连带着杀气滚滚的音符,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个中国姑娘美得让我鸡皮疙瘩。”
“她就像盛夏的太阳,金光闪闪,再大的棕榈树都遮挡不住,她身上的光能将人穿透。”
“我为她的爱人感到幸福,那人真是幸运。”
单屹在一道道讨论声中安静地矗立着,表情如钢,春风拂过,刮出一道道深痕。
最后单屹在烈日下眯了眯眼,逐渐露出一个笑,笑意扩大,满了春风。
一曲《十面埋伏》结束后,颜安今天这突发奇想也结束了。
她的曲库里,满打满算,就只有这两首曲如今还能背得出谱的。
当初颜安站在小店外,橱窗上挂着的小唐装穿在了身上,地上立着的那把二手琵琶被捧在了手中,十分出乎意料的偶遇,然后组合成了方才的突发奇想,并得以实施。
颜安满足地站起身,拂了拂裙子上落下的几片落叶,人群爆出掌声,颜安面对这一层层的掌声笑着鞠了鞠躬,然后一拿起那张破破旧旧的椅子一手揣着琵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