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去和谢珉说再见。
可能是因为那一刻谢珉会说话,还在玩具中,隋仰说完再见,也迟迟无法离开。谢珉应该是觉得他赖着不走的行为很奇怪,过了一会儿,对他说:“隋仰,你挡住屏幕了。”隋仰才走。
“现在不说也可以,”卓医生关掉阅读灯,将光调得再温和了一些,又给他倒了水,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愿意主动给我发消息,预约咨询了吗?”
隋仰看着她,不知怎么,不想开口。
“隋仰,”她等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能不能喝一口水?”
隋仰明白她的意思。
他可以拒绝卓医生的要求,但如果坚持对此避而不谈,来见她便没有意义,因此他倾身拿起搪瓷的咖啡杯,让杯子悬在空气中,停留了几秒钟。
杯里的水因握着杯子的手出现的病态的颤抖而开始轻微震荡,晃出明显的波纹。杯子装得满,很快就有少量的水溅出杯子,隋仰便将它放下了。
卓医生抽了纸巾,给他擦手。隋仰沉默地接了过来。
“是他出事之后开始的吗?”卓医生问。
隋仰说“不是”。
“昨晚,”他补充,“我的电子宠物坏了。”
卓医生皱了皱眉头,说:“怎么个坏法?”
“智能程序坏了,”隋仰贴近事实地编造,“和他互动没有反应。”
“卖家不负责修理?”卓医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我记得你才养了没几天,它的质量是不是不太好。”
“过了几个小时,它又好了。”隋仰告诉她。
“因为它坏了,你就重新产生应激症状了吗,”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隋仰,你的状态非常不好。我觉得你应激的主因,不是因为你的电子宠物,但我建议你先把这个电子宠物关机,别再养它了。”
“可能不行,”隋仰立刻拒绝了,说,“我想配点促进睡眠的药。”
“……我可以给你配药,但药不能让你真的好转,你又不仅是失眠的问题,”卓医生面露不忍,“隋仰,它只是一个电子玩具,它不是谢珉。”
“我知道。”隋仰告诉她。
她想了一会儿,说:“能不能再让我看看你的小兔子?”
这次隋仰没有拒绝,拿出了手机。
卓医生绕到他身边,俯身看他的监控屏幕。
小兔子呆呆地坐在他的沙发上,如果不是高清摄像头能放大,它只会像谁遗漏在沙发上的一件微小的杂物,因为小兔子就是那么小,离引人注目那么远。
“你为什么会挑选这个小兔子的形象呢?”卓医生问他,“还是粉色的,也不毛绒。它不像安抚玩具。”
隋仰说:“厂家只有这个型号。”
卓医生没有发表意见,隋仰知道她觉得这制造厂家很奇怪,但他给不出更多解释。
“我可以跟它说话吗?”她又问。
“不太方便,”隋仰十分自然地胡编,“如果有其他人的声音,可能会对他的程序产生干扰。”
“好吧,”卓医生笑笑,“你的小兔子好金贵呀。”
金贵这个词的确可以用来形容谢珉,所以隋仰也笑了笑,说:“是吧。”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它,”卓医生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沙发,说,“说起来,它内置的声音,也和谢珉的一样吗?”
隋仰说“是”,“厂家帮我调的。”
“那他的声音很好听,”卓医生又说,“他现在怎么样,有消息吗?”
“昨天醒了一次,不过时间很短。应该是康复的迹象。”
“太好了,”她露出了真切的欣喜,而后微微一顿,说,“等他再好一些,你可不可以再主动去探望他一次?”
“你快生日了,”她说,“我怕你的状态会更加严重。”
隋仰想了想,没有完全否决:“到时候再看看,不一定有空。”
“……又是再看看。”卓医生一副对他很是无奈的模样。
为缓解气氛,隋仰又说:“你不说我都忘了。生日的事。”
“你就是不愿意想生日,”卓医生不再逼迫他回答什么,姿态放松了些,和他聊天,“我们认识几年了,快要五年了吧?”
“今年还要来我这里过生日吗?”她微微笑着,打趣隋仰。
离隋仰生日还有二十天,隋仰并不能确定到时候谢珉会在哪里,没把话说死:“我先预定了,不来也付你工时费,怎么样?”
“不是不行,”卓医生说,“不过你要是打算在家和你的宠物兔子过,还不如来我这里。”
隋仰没有直接回答:“我看上去有这么变态吗?”
“看是看不出来,”她笑了笑,“你还记得吗,你二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在我这里过生日。一下子已经过去四年了。”
隋仰说“时间的确很快”,她忽然看着隋仰,问他:“那么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和当时一样想吗?”
“有没有变化一点?”她问。
她问的不算很明确,大概是怕用词太准确,会刺激到隋仰。隋仰觉得她想得太多,把隋仰考虑得有些脆弱,但也感谢她的周到。
二十四岁生日时,隋仰来卓医生这里,其实没有特殊的原因。
他不过生日,咨询日恰好安排在这天,结束工作后,便去了卓医生那里。
当时隋仰并未和卓医生聊得很深入,他们见了一年,话题始终围绕于工作和家庭,专注于隋仰父亲的自杀带来创伤。
隋仰对谢珉避而不谈,卓医生能看出来,不过不强迫他告解。
或许是或许是冬天与春天换季的原因,他的失眠变得有些严重。虽日常工作没有受到影响,但变得很难控制自己,一个月内往返余海四次,远超往常的频率。
他到诊所是傍晚,还订了晚上的航班,要再去余海。
聊了一些平常的内容以后,隋仰突然接到陈辽的电话,说根据航班信息显示,谢先生出发去了国外,或许是有急事出差。
隋仰放下手机,觉得自己的内心并没有太多感觉,给秘书发了条信息,让他取消自己的航程。
“是重要的工作吗?”卓医生等他放下手机,问。
隋仰没有回答,想了想,问卓医生:“你喜欢过人吗,卓医生。”
“当然,”她那时说,“你呢?”
隋仰说“有”,她问隋仰:“是怎么样的类型?你的标准应该很高吧。”
“挺可爱的,”隋仰简单地说,“一开始觉得很笨,后来——”
他没说下去,卓医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道:“你们还在一起吗?”
“不在了。”隋仰告诉她。
“你们分手多久了,”她轻声问,“可以告诉我吗?”
“四年多,”隋仰说,“很久了。”
“你没有再谈过恋爱?”
“没有。”
“他呢?”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卓医生那天问他:“你刚才这么问我,是还在喜欢这个人吗?”
“好像没办法不喜欢。”隋仰第一次将这件事说出来,这全然不符合他的性格,他诉说时感到怪异,但由于积压过久,到真的吐露时,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情绪,反而觉得是释放。
“我和他分手不是因为不喜欢,”他告诉卓医生,“当时没办法再在一起了。”
卓医生看着他,没有追问分手的原因。
“我们在一起是我生日这天,”隋仰主动告诉她,“五年前。”
“那就是今天吧,”卓医生说,见隋仰看她一眼,她解释,“我有你的档案。”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卓医生突然对他微笑,说,“是不是很浪漫,学生时代恋爱。”
隋仰点点头,说:“那天我妈妈和外婆还在垣港,我告诉过你,她们来借钱。”
“我妈妈给我发信息,说借得很不顺利,”他简单地回忆,又想起谢珉十八岁跟在自己后面的样子,自己也笑了笑,“我的心情很差,下课出了学校闲逛,不知为什么到了我父亲跳楼的地方。谢珉——是他的名字,到了我们晚上会一起写作业的图书馆,没见到我,给我打了几百个电话。
“我起先没看到,手机关了静音,最后八点钟接起来,谢珉在那头发脾气,把我骂得道歉都来不及。
“他问我在哪,打车过来了,我在那些烂尾楼旁边,一下车又开始骂我。骂了我二十分钟。”
“脾气好大。”卓医生评价。
“他是少爷脾气。
“工地上早就没人了,政府派来看大的保安晚上不知怎么也不在,荒郊野岭就我们两个人。
“我也道了二十分钟歉,他突然说生日为什么要乱跑,给我订了蛋糕。
“谢珉长得很好看,那天脸都气红了,说着又开始骂我,我就亲了他。”
谢珉十八岁,比隋仰矮了大半个头,嘴唇很软,被亲了只会发呆。不再骂人也不发脾气,看上去立刻变得很乖。
隋仰睡前闭眼,如果想到谢珉的脸,就知道自己今晚大概又会失眠。
“隋仰,”卓医生发现了他的走神,重新提示他,“你现在有没有变化一点?”
“没有。”隋仰告诉她。
方才给卓医生展示后、还打开着的手机屏幕上,他的小兔子在沙发上蹦了一下,开始换台。
“卓医生,”他说,“不早了,我可能得走了,还有事。”
卓医生通情达理,给他开了一周的药,护士把药送过来,隋仰便回家了。
他在回家路上制止自己频繁地查看监控,他想如果回家叫谢珉,小兔子不说话,他就带着它吃了药去睡觉。
因为谢珉离开是发生在瞬间的必然,他的乐高小兔是他偶得的奇迹,他得接受失去。
第16章
隋仰七点出门,未说去向,谢珉觉得他可能是去和那位名叫卓萍的来电人见面。(此设想是基于无聊而产生,并非谢珉有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