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动作自然得像是本该如此,下巴在她敏感的颈窝轻蹭了一下,一如毛茸茸的幼鸟,在努力汲取温暖。
温降被他碰到的地方泛起似有若无的痒,想要缩起肩膀,又不得不忍住,从侧颈到肩胛,从肩胛到后腰,都在这样微妙的煎熬中几欲战栗。
偏偏耳边还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月夜的潮汐一般,在这一刻,完全被他的气息和心跳包围。
直到迟越无意识地低喃,声音轻颤着,像是一碰就要碎了:“妈妈……”
温降听到这声“妈妈”,一下子从刚才的异样中回过神,鼻尖微酸,被他的嗓音听得难过。
他妈妈已经去世四年了,他平时从不主动提起有关她的任何一件事,但实际上,他一定很想她吧……
想到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撒娇似的喊出“妈妈”两个字。
温降想到这儿,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安静片刻,抬手穿过他单薄的腰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迟越感受到她的回应,清瘦的脊背蜷起,本能地抬手抱紧她,努力从她身上获取温度。
温降没料到他会越靠越近,眼下完全被他嵌在怀里,落在腰上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怕把她放跑了,耳畔的呼吸声也愈发沉重。
她还从来没有和男生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除了让人微醺的体温之外,还能隔着薄薄的t恤感受到他胸膛的触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脸颊、耳根、被他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撩拨过的脖颈,到处都在酒精的催动下烧得炽红,只剩心跳如鼓。
温降感到眩晕,但并不排斥他的拥抱,甚至是渴望的,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如此完整又热烈的拥抱。
被求生者紧紧抓住的水上的浮木,从来没被如此迫切地需要过,所以也理应在这样紧密的拥抱中感到战栗。
只是除了她的战栗,迟越也在轻轻颤抖,她一时分不清是他心跳的震动还是别的,能做的仅仅是在炙热的拥抱中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他的肩胛,想让他放松一些。
迟越却反而颤得更厉害,像是梦魇中的呓语,带着压抑的哭腔开口:“……妈妈,我知道错了……你不要……”
温降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过去,光是听到这样脆弱的语气心就揪紧了,放软嗓音回应:“没事的,没事的,你没有错啊……”
“不要、不要这样……”迟越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唇畔的话音逐渐轻下来,最后只剩散乱的呼吸,埋头把她抱得更紧。
温降看他安静,也放下心来,慢慢地轻拍他的后背,就这样陪着他。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温降疑心他快要睡着了,才轻声提醒:“太晚了,躺好睡觉吧……”
“……嗯。”迟越良久后应了声,鼻音浓重,最后留恋地蹭了一下她的肩膀,听话地躺了回去。
温降低头看着他,从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帮他把被子拉上来盖好。
就这样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睡着后,才起身关掉门厅的最后一盏灯。
第21章 、降温
“妈妈, 把我的画还给我吧……”
“你又在画什么东西?你就不能坐下弹会儿钢琴吗?我是怎么教你的?”
她打开窗户,雪白的纸片纷纷扬扬,风把他的画吹得破碎, 割伤了他的脸。
“妈妈,不要再撕了, 不要再撕了,我知道错了, 我现在就去弹,现在就去弹……”
“降e小调练习曲, 十遍, 弹十遍!”
于是梦里都是夜曲般回环往复的和声, 一轮接着一轮,紫色的云盖过了月亮和窗帘,他喘不过气,手指努力想弹对3-5-1-3-1-2-4,却永远错漏半个音,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却错了一次又一次。
“太快了, 你弹得太快了……”
“左手的和声不是这么弹的,太重了,你听不出来区别吗?”
“这是妈妈的梦想, 你知道吗, 妈妈本来会在歌剧团工作的,妈妈是为了生下你才放弃的,你不能这么对妈妈……”
四分钟的练习曲不知道弹了多久, 在混沌的黑暗里, 手指总算走脱出迷宫般的和声, 曲谱翻了过去,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紧张得让人作呕的重音,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促,敲在窗户上,敲碎了玻璃,敲得他想要流泪。
新一轮的梦魇开始,像是踏上走不到尽头的台阶,键盘无限绵延下去,在重音里碎了一块又一块,割伤了他的手,心跳越来越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打雷了,把窗户关上吧……”
又开始打雷了,雷声也没有止息,一下一下劈进窗户,要把头顶的天空摧垮。
弹琴的变成了妈妈,他躲在门后偷看,一闪而逝的白光把她照得像纸上的画,很快就被她亲手撕碎。
琴声依旧在耳边震响。
“都是因为你啊,妈妈是为了才放弃工作的,你能不能体谅体谅妈妈?”“现在你就考不了第一,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让妈妈怎么放心?”“你爸就是因为我怀了你才出去乱搞,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好,你生下来就是来报复我的吗?” “我哪天要是死了,都是被你跟你爸逼死的!”“都别活了,都别活了,我现在就带着你一起死!”
琴声越弹越快,把天地都震得轰然,一浪高过一浪,拍过他的头顶。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努力张开口,伸长脖子,想探出逼仄的黑白琴键呼吸。
一节,两节,三节。
“打雷了,把窗户关上吧……”
耳边的声音突然轻了下去,随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神经质的絮语,密密仄仄缠满了耳朵,夹杂着妈妈懊悔的抽泣——
“迟越,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的错,妈妈很爱你的,你明白吗?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妈妈只是生病了,妈妈控制不了自己,妈妈会好好吃药,会听医生的话,你也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你别生妈妈的气,你是妈妈的骄傲,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
肺部被不断挤压,呼吸越发艰难,迟越总算意识到这是梦,必须要挣脱出去,但找不到手,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力,只能任由胸口的巨物一寸一寸压下来。
他现在真的喘不过气了。
一秒,两秒,三秒。
耳边响起低低的脚步声,和刚才的不一样,是听见后能让人一下子分清梦和现实的切实的脚步声,源于窒息的强烈恐惧总算逼停梦境,耳边的呢喃被迫退去,迟越如获大赦地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睁开眼睛。
天已经大亮了。
中午的阳光被厚实的窗帘挡在外面,只滤进稀薄的微光,迟越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呼吸,这才感觉到自己头痛欲裂。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片刻后他才想起来头痛不是因为刚才的噩梦,而是因为昨晚喝了酒。
他的酒量不算太差,但昨晚被那群人红的白的一通乱灌,没几杯就醉倒了,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家的。
宿醉的感觉和发高烧很像,恶心,想吐,头昏脑涨。迟越慢吞吞地撑着沙发扶手坐起来,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听某人突然“蹬蹬蹬”跑过来,殷勤得让人害怕:“你醒啦,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迟越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神,皱起眉心看着她。
温降看他不答,又走近了一点,担忧道:“还是很难受吗?”
迟越侧身避开她,宿醉后身上的酒味熏得自己都嫌恶心,不想被她察觉到,声音沙哑地回了句“不难受了”,一边匆匆站起身,从沙发另一头绕过她,开门进浴室。
温降没料到他突然恢复了精力,愣了片刻,才慢半拍地回答“那就好”,转头去厨房给他泡蜂蜜柠檬水。
只是看到他刚才的反应,她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也不知道他要是记得的话、会有什么感觉,是会嫌弃她多管闲事,还是会像她现在这样……觉得很不好意思。
温降光是想到他们昨晚在沙发上那样抱在一起,就觉得脸上发烧。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担心。
她昨天晚上,好像不小心听到了他的秘密,那本来是她不可以越界的地方。
……
迟越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昏涨的脑袋让热水一浇,总算清醒不少,也驱散了耳边残存的噩梦,自觉循着家里饭菜的香味过去吃饭。
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三菜一汤,温降把柠檬水放到他手边,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自从她住进来之后,迟越点外卖的次数就直线下降。温降不会眼睁睁看李阿姨带过来的食材放坏,总要想方设法吃掉,他吃了好几年外卖,早就腻了,偶尔到她这儿蹭顿饭,换换口味也不错。
他们俩已经在一起吃过很多顿饭,大多数时间都相安无事。但怪异的是,今天这人坐下之后就时不时抬眼瞄他,尽管已经在努力掩饰,偷看的伎俩却依旧拙劣,没一会儿就被他发现了,偶尔还会对着他露出一丝复杂的眼神,盯得他食不下咽。
迟越虽然知道这个笨蛋的脑回路有时候会走得很偏,但被这么连续持久地盯着还是头一遭,下意识想要回想自己昨晚喝醉回家后到底都做了什么,但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睁眼已经是天亮。
当下不免怀疑自己昨晚在她面前发酒疯了,僵硬地放下手里的筷子,问她:“干嘛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我,我脸上有鬼画符?”
温降本来还以为自己的偷看很成功,冷不丁听他开口,吓得打了个嗝,赶紧摇摇头。
然后迎着迟越愈发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急中生智地动手给他舀了一碗上汤西蓝花,推销道:“你吃点这个吧……很有营养的。”
她看他现在的反应,八成是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暗暗松了口气。
迟越收到那碗绿油油的汤,甚至不愿意动手去接,给了她一个“你疯了”的眼神:“不要。”
“可是你只吃肉营养不均衡,就吃两小颗也行啊。”温降想起李阿姨之前对她的嘱咐,接着劝。
“不均衡就不均衡,死不了。”迟越把汤碗放到一旁,答得无所谓。
温降早知道他是个油盐不进的脾气,闷闷叹了口气,想了想,使出最后一招:“你就吃一点吧……我做饭很辛苦的,早上七点多就起来了。”
“……”迟越眉心一皱,没想到她还会道德绑架这招,抬头定定地看了她三秒,想说她七点起来的早饭又不是给他做的,再说她本来就天天七点起床。
但没等他开口,温降已经放下了筷子,对着他双手合十,眼神无比真诚。
迟越简直让她这一出给气笑了,动手把筷子扎进汤里,警告她:“就这一次,下次别再做了。”
温降第一时间弯起眼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迟越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恶狠狠地戳起碗里的西蓝花,两颗一起塞进嘴里,囫囵嚼了两口就咽下去了,根本没认真尝味道,大脑已经自动判定它难吃得要命,一边端起柠檬水“咕嘟咕嘟”往下灌。
温降看他吃饭如受刑,轻抿了抿唇,道:“要不你告诉我你爱吃什么蔬菜吧,我下次给你做。”
迟越的脸再次拉下来,冷眼睨着她,想不通这笨蛋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胆子变得这么大,非要逼他吃蔬菜。
“想不到吗?”温降咬了咬唇,试探地问,“那下次还做西兰花?”
“……”迟越光是听到“西蓝花”三个字就想吐,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手里的筷子,“娃娃菜吧,或者茭白,反正不要看起来这么绿的,恶心死了。”
“哦……”温降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理由不爱吃蔬菜的,差点扑哧一声破功,忍着笑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迟越只是白她一眼,懒得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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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假期很快结束,温降回去上学后,迟越一天只有早餐是正经吃的,起床后去厨房热一热温降给他留的东西,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再顿顿受到娃娃菜的折磨,免得他直接被她超度。
只不过某人星期一晚上放学回来脸就拉得老长,看到他连句问好都没有,把书包闷闷摔到地毯上,就坐下来闷头写作业。
迟越被她这丢书包的动静看得愣了愣,默默调小游戏音量,瞥她一眼。
温降趴在茶几上完全不理他,下巴枕着手背,嘴撅得能挂油瓶,
迟越看她正烦着,也不想打扰她,收回目光继续打游戏。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她一眼,想起来提醒:“李阿姨炖了桃胶银耳汤,在厨房。”
温降摇摇头:“我不喝了。”
迟越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些汤汤水水她平时明明能喝三大碗,皱起眉心问:“你怎么了?”
温降还是摇头,没心情跟他解释。
迟越更纳闷,暂停游戏放下手柄,俯身在她眼皮子底下打了个响指:“学校里谁欺负你了?这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