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也想让耿智志死,但她不能让迟越做那把刀。
像迟越这样的人,不能沾上蛆虫的血,太脏了。
要是真的因为失手杀了这样的人而坐牢,这种结局无法可想。
就像天上的月亮是不可以跌落的,即使偶有阴霾,也改变不了他是月亮的本质,他要永远高高挂在天上。
迟越没想到她在这方面倒是犟得离奇,仰头深吸了一口气,问她:“那你下次回来怎么办?他要是还像今天这样呢?又让谁来救你?”
“没有下次了,”温降拼命摇摇头,即像是对他的保证,又像对自己立下的誓言,“我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再碰到他了……”
迟越嘴边的话被她一堵,定定地低头看了她两秒,勉强忍下火气,点点头:“好,那我现在报警。”
“算了吧,”温降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拒绝,“没用的……”
她小时候被妈妈的惨叫声听得熬不住的时候偷偷报过好几次警,但每一次都无济于事。
崔小雯即使头被砸出血,也没想过要离婚,在听到警笛声时只觉得羞耻,过来揪住她的耳朵问她死丫头为什么报警,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不懂吗?这下街坊领居全都知道了,真是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温降那个时候不懂,为什么凌晨两点她被打得哭喊、被打出血来她不觉得丢人,警察来了她却觉得丢人。
就这样,警察来过好几趟,却从来没把耿智志带走过,只是把两个人拉开,口头警告男的“不准再家暴了,要维护家庭幸福和谐”,再反过来规劝女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多让着老公,少发脾气,男人在外面不容易”。
崔小雯也不是不知道耿智志对她做过什么,但她从没想过报警,只叫她忍下来,只告诉她这不算什么,总有一天爸爸会变好的,等到弟弟出生、等到弟弟上学、等到弟弟长大的时候就会变好了,你忍一忍,忍一忍……
所以就算迟越真的报警,崔小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一家之主坐牢的,她会想尽办法保住他,她岌岌可危的家里一定要有个男人撑着,因为天塌下来要有男人顶着。
更何况耿智志今天只是在门外,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迟越的下手已经够重了,真要对簿公堂,对他反而是不利的,温降不想让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
“为什么会没用?”但迟越完全想不出她拒绝的理由,蹙起眉心看着她,只收到她递来的哀求的眼神,愁云惨雾地拢在苍白的脸上,让人看得心头揪紧。
温降抓着他的手已经有些脱力,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再待在这里,也不想再听见耿智志的声音,即使现在痛苦的那个人是他。
她垂下眼睫,最后对迟越道:“我们走吧……求你了。”
声音很轻,迟越听不得这句“求你了”,扭头看了眼地上的人,怕自己回过神来后悔,咬牙点点头,语速很快:“走,现在就走,你行李呢,收拾好了吗?”
“……嗯,在房间里。”温降听他答应,总算放下心,缓缓松开手,垂落下来。
迟越的视线微动,这才注意到她刚才竟然一直抱着自己,现在腰间蓦地一空,束缚感消失,侧腰却依旧残留着她环绕的触感和体温,很怪。
怪得他的后背都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起降妹和迟小狗就要一直一直同居啦。
第29章 、降温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迟越带着温降坐进出租车时,窗外仍旧阳光明媚,和那间晦暗不明的居民楼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两人在车上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那个人在门外做出的事……实在让人难以启齿,迟越没法当着司机的面把话问出口。
路上的车流量不大, 车子很快平稳到达小区大门,迟越帮她把行李箱拎下来, 拉出拉杆,滚轮在路上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压过一片片晃动着的树影。
七月是夹竹桃盛开的季节, 两侧绿化带中开出了粉白的轻云, 在阳光下看起来蓬勃又招展。
温降背着书包和迟越并排走着,视线落在地面上,那两团矮矮的影子时不时交叠在一起。
直到身侧的人出声问她:“他经常这样吗?”
温降当时在场的反应像是已经麻木了,面对那种事情,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完全不觉得惊讶。
不知道是该说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她点了点头。
迟越胸口憋了半天的火气再次被这个答案堵住, 难以置信地哂了声,想不到那条老狗竟然还是惯犯:“他经常在你门外脱裤子?”
温降敛下眼睫,轻声回答:“我没开过门, 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但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喝醉之后就会来敲我的门,骂一些很难听的话……”
迟越抬手扶额,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又问:“那你知道他偷你衣服吗?”
温降脸上的表情微变, 一半是恶心, 一半是觉得难堪,再次点了点头。
一开始崔小雯还会骂她为什么内裤总是越穿越少,激动的时候甚至拿塑料衣架抽过她,直到她发现耿智志在床头柜下藏着的东西,才自觉噤了声,每次都赶在他回来之前把晾衣架上的东西收下来,遮遮掩掩地塞进她房间里的衣箱。
可即使这样也没用,白天她去上学的时候,她的房间对那个人来说畅通无阻。
迟越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心烦意乱地移开视线,想到他在电话里听到的肆无忌惮的咒骂和威胁,喉结向下滑了滑,声线也沉了下来:“他也经常打你吗?”
温降不知道是第几次点头了,嘴角划开苦涩的弧度,想拜托他不要再问了。
但迟越既然已经插手了这件事,不问到底不会罢休,紧皱眉心看着她:“这些事你妈妈知道吗?她不会报警吗?”
温降张了张口,声音更轻:“她知道,她也一直被家暴……但她不会离婚的,所以报警也没用。”
话音才落,起了一阵风,高大的樟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为什么不离婚?”迟越快被她的答案听疯了。
“她没有钱,也没有文化,觉得一个人养活不了我。”温降回答,语气忍不住浮上一丝同情。
虽然事实是,耿智志根本是个无业游民,结婚之后崔小雯一个人养活了全家人。
她是长大之后才发现这个事实的,但崔小雯不愿意正视这件事,“像耿智志这样的男人/丈夫/父亲是个废物”这样的话像是某种宗教禁忌,每当她忍无可忍地想要开口,崔小雯就会露出和烧香拜佛时如出一辙的肃穆而又畏惧的神情,严厉地让她闭嘴。
思绪有片刻游离,再回过神时,温降听着树叶摇动的声响,接着道:“而且有人告诉她,家里的男人要是坐牢,会影响孩子考公……他们还有个儿子。所以没用的,你要是报警,我妈妈一定会反咬你一口。”
他刚才打他的那一顿已经够解气了,温降现在完全不想考虑崔小雯发现这事之后的反应,只是闻着高温下的草木散发出的舒服的气味,甚至是觉得高兴的。
怎么会不高兴呢,一下子就被他接到了阳光下,还把那个一直喊着要叫救护车的人留在鬼气森森的二楼走廊,任他自生自灭。
迟越听着她的解释,眯了眯眼,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像她妈妈这样的人,片刻后放弃了在这个死循环里打转,抿了抿唇,只说:“没救了。”
是啊,确实没救了,温降垂下眼帘。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妈妈没救了。
但没救的崔小雯觉得她还有救,所以在下沉之前,拼了命地想把她送出水面。
……
别墅还是温降离开前的那个样子,空调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也没关,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冷气,隔绝了盛夏的燥热。
温降带着行李箱回到房间,发现李阿姨在她走之后竟然还帮忙换了床上四件套,明显是新买的,她从来没见过,被套上还镶着蕾丝边,在床上白蓬蓬的一大团。
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件一件填满衣柜后,她就想起院子里的木香花,也不知道半个月不见会被迟越摧残成什么样,他刚才还在电话里特地提到过。
谁知道等她拖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看,却发现那株木香长得好好的,加上夏季是生长期,甚至比她走之前还要繁茂一些,在阳光下枝叶翠绿,闪闪发光。
迟越正靠在沙发上假寐,听见她这动静,恹恹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轻哼了声。
温降转过头来,眉眼已经变得明亮起来,问他:“是你照顾的吗,还是李阿姨啊?”
明明一个小时前才遇到那样的糟心事,她倒是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迟越在靠背上歪了歪脑袋,没好气道:“是鬼照顾的,行了吧?”
温降听到这个答案,轻一皱鼻子,知道他又在嘴硬。
迟越看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抬手拍了拍身侧的沙发,示意她坐过来,一边问:“饿死了,中午吃什么?”
他一大早就被她吵醒,没来得及吃早餐,发火和打人又很消耗体力,现在已经饿得胃里泛酸。
温降正准备过去,被他一提醒,脚下的步子顿时一转,准备去厨房:“冰箱里有菜吗,我看看能做什么——”
“别做了,一回来就做饭你不累吗?点外卖就行,”迟越开口制止,再次拍拍沙发,深色牛皮发出“啪啪”声,催促道,“过来看看想吃什么。”
倒不是不喜欢她做的饭,只是不喜欢她太过自觉地去做这件事情,好像真把自己当他家的阿姨了。
再想到今天才看到的她家的那些糟心事,平日里估计没少被那样的爹妈迫害,想想就烦。
他这次的话说得不算别扭,温降听懂了,也没推脱,应了声“哦”便乖乖到他边上坐下。
午饭点了一家茶餐厅的外卖,迟越不会考虑价格,只问她想不想吃,在温降盯着菜单偷偷计算总价的时候默认她不说话就是同意,“咔咔”一顿乱点,最后竟然下了一个五百多的订单。
温降之前都没怎么注意他是怎么点外卖的,这会儿亲眼见识了,简直要被看吐血,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衣摆,指出:“点这么多你又吃不完,又要浪费。”
要不是他家底子厚,早就被他挥霍光了。
“我现在很饿,看到什么都想吃,大不了学你,一顿饭拆开三顿吃。”迟越放下手机,无所谓地回。
“那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点很多,我来做饭就不用拆开三顿吃。”温降反驳。
迟越跟她半个多月没见面,这会儿久违地听她念叨起来,竟然不觉得烦人,只是揉了揉耳朵,懒声回复:“别念了别念了,老实等饭,你放假了没作业要写吗?”
温降被他一打岔,这才想起那张搁置已久的卷子,怔了怔便站起身,从房间里拖出书包,在茶几旁的小板凳上坐下。
……
卷子写完的时候,外卖刚好也到了,迟越难得在客厅电视上放起电视,跟她一块儿就着《舌尖上的中国》下饭,两个人都捧着一次性碗在茶几前仰着头,看着很认真。
只不过他点了十来个菜,每一样都只尝了两口就饱了,最后在某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地帮忙收拾茶几。
午饭吃完,《舌尖上的中国》还在放,迟越靠着沙发,又陷入无所事事当中,最后侧过脸瞥了一眼温降,问她:“你什么时候写完?”
“怎么了?”温降抬了抬头。
“写完了要不要看电影?”迟越轻咳了声。
虽然也不是不能一个人下楼看电影,但她之前上学的时候没时间看,现在都暑假了,不带上她说不过去。
温降闻言便动心了,低头看了眼小本子上的今日任务,想了想道:“历史可以晚上再背,但我还有两张地理卷子要写……至少要两个小时吧。”
“两张卷子要写两个小时?”迟越一挑眉。
温降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你嫌我写得慢吗?”
“……我哪敢,你可是我们班学霸,谁敢嫌你,”迟越第一时间摇头否认,收敛起表情,仰头陷进沙发,“你快写吧,我等你。”
--
下午两点
地理卷子刷起来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后面的综合大题来回就是那几个套路,气候、洋流、地形、农业发展状况等等,温降背过很多模板,看一眼题干和图例就能刷刷写下一二三四点,两张卷子实际上只花了一个半小时。
只是等抬头看向沙发时,迟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平时睡觉用的被子展开盖上了,大概是因为客厅的光线太亮,侧过身,面朝着沙发内侧,还严严实实地用被子蒙住了脸。
温降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不敢出声叫他,把手里的笔收进笔袋,整理好桌上的东西,才轻手轻脚地绕到沙发另一头,想看看他有没有闭上眼睛。
可惜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他的脸,温降盯着他的高鼻梁顶出的弧度看了好几秒,犹豫要不就这么算了,但左思右想,还是无法抵挡电影的诱惑,用气声试探地喊他:“迟越……迟越?”
被子动了动,迟越侧过脸,露出额头的一角,发出低低的鼻音:“嗯……?”
午觉中途被叫醒,整个人都是迷糊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要去收敛嗓音,声带磁性地震动着,落到末尾是近乎喟叹的气音,随后是清浅的呼吸声,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