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小之辈。”却只见顾言扶起芸娘, 目光眺望远处, 随即号令即下, “叫人都弃马,上山!”
杨望一愣, 一下没明白这位年轻监察使要做些什么,他目光冷冽, 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话里透着化不开的寒气,
“攻寨。”
杨望恍然大悟, 对啊,对方光埋伏就出动了千人,那寨子里肯定剩下的没几人。
一行人趁着夜色上了山, 悄然无息中,这场危机中的被动方与主动方悄悄发生了改变。
队伍走到山顶,果然一路上只杀了几个夜间巡游放哨的, 畅通无阻。等到这几百号的精兵凭空出现在寨子口时,如一片平静的湖水,忽然被唤醒, 这寨子里的青壮都出去了, 只留了些老弱妇孺, 一时间哭喊声四起。
“大人!有人从后面跑了”
顾言望着这座山寨, 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话音冷冷地飘散在风中,
“让他们去通风报信,派人伏击在半山腰处,若有民兵赶回来,一个不留。”
而在这同一片漆黑的夜空中,不远处埋伏在半山腰的人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其中一人对王左桂道:
“大哥,是不是那些官兵发现了什么。”
有人在旁反驳道:“怎么可能,咱们早两日就伏击在这里了,一点风声都没走,连甘肃王爷那边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晓?”
王左桂看了一眼山下,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一个酒袋,倒了口酒,一抹下巴,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发现了又怎样,朝廷派来的人,不过是个掉书袋,真是可笑,三边总督付廷这么些年都奈何不了我,派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后生就想剿我的兵……”
“就是,做梦!”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的人就哄笑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有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山。
“大,大哥……”
“又怎么了,报丧呢。”
王左桂不耐地起身,神色多少有些疲惫,自从有了山头,这几年没怎么亲自带兵打仗,这么连夜打一回伏击,身子都有些吃不消。
“寨子里着火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望向那不远处的山头,只见那浓浓黑烟烧得浑身发寒,明明没有天亮,却照亮了半边天,像是舌头都僵在了原地,没人再能出声,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们,他们妻儿老少可都在那里。
“大哥!大哥!不好了。”
几个人从山下跑上来,浑身都是血,王左桂看向来人,眼睛都直了,
“那个朝廷来的官带着人,打到了寨子里,人,人全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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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举起水囊,给那受伤的护卫喂了口水,他抿了抿嘴,目光闪烁,
“多,多谢夫人,今日没有夫人,我也活不下来,只可怜我那几个弟兄。”
“别想那么多。”
芸娘拍了拍他的肩膀,
“活着就好,死过一回你就知道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这一路走回来颇为不易,虽然她那引敌出来的法子起了作用,可想到后来护卫和那几名死士厮杀时的惨烈,芸娘也是心有余悸,她坐在块石头上,垂着脑袋,只见一个阴影落在眼前,芸娘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无波澜的眼里,仿佛和这半边夜色融为一体。
顾言瞥了眼她一身血色,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这时只听人报;
“报!伏击大获全胜,那些民兵见到人后就四散而逃,剩下的主力全部生擒。”
芸娘见顾言敛起神色,瞟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寨门前,远远就见杨将军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他们大多都是一身粗布衣衫,身上的装备也是五花八门,显然是起义造反的杂牌军。
“快走!别耍滑头!”
杨望见到顾言,单膝向下一跪,
“末将请罪,那王左桂交战中狡猾多端,仗着熟悉地形,有两个人护着朝北边跑了。”
杨望说完,略微抬起眼,火光映着面前那张白璧无瑕的脸上,似没有什么表情,杨望却不敢吭声。
经此一役,他知道眼前这位大人,别看喜怒不形于色,却绝对是个谋略在腹的狠角色,听闻他早年全家被牵连太子案,愣是一路从流放中挺回来,难怪年纪轻轻便已是裕王的心腹,若是假以时日,以这般魄力,必是个手握权柄的大人物。
只听他冷然道:“这算是功过相抵,但没有下次。”
“谢大人。”杨望松了口气,他看了眼身后,“大人,这些民兵怎么办?他们都说愿意受降,要不要带到宜君……”
“我不是说了,不招抚,不受降,就地处决。”
杨望一怔,声音都在颤抖,
“大人,这,这杀降不大好吧,传出去怕是……”
自古以来,杀降就没几个好名声的,这位大人可是个文臣,手段这般狠厉,他想做什么?
“你敢保证王左桂不会卷土再来吗?”
杨望一愣,看着面前的人,只听那金石般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我就是要让他们这些流民知道,只要我顾言在这西北一日,他们若是再敢反,便是死路一条。”
天色从昏暝转到透亮,芸娘回到了马车上,脑袋一歪,就开始打盹。
一闭上眼睛,昨天晚上的一幕幕就浮现在她的眼前,说不害怕是假的,可当时到底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等到脱了险,那些厮杀鲜血四溅的场面才铺天盖地而来。
这外面的世界比她想得宽广,也远比她前世在院子里见到的勾心斗角来的残酷。
迷迷糊糊间,马车的帘子被掀起,一阵风吹了进来,似乎一个人影带着凉风坐在她身侧,紧接着有个温热的帕子拂过她脸颊,替她擦去沾染上的血腥味,那声音带着些寒气落在耳边,
“怎么想着自己跑回来送信。”
“我会骑马,旁人送不如我送的安心。”
芸娘还有些迷迷糊糊,带着些鼻音道:
“本来一路无事,走得好好的,结果半路上突然遇到人埋伏。”
“埋伏?”
顾言眉头一皱,手中的帕子停了下来。
芸娘又想到那血肉相搏的场面,歪着脑袋叹了口气,迷糊间感觉他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车外似有人敲了敲门,他又要走了,她心里没来得有些失落,可又说不出为什么失落。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温柔的气息,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都累成这样了,还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待到延绥了我好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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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驶进宜君,这次县主薄早早就迎在门边,心里可没有了半分轻视之意,谁不知道这位是个阎王爷,在前面把王左桂的民兵杀了个片甲不留,可没想到对方压根没吃他接风洗尘的这一套,就在宜君休整了一日,冲着延绥城便去了,不到半月,这一行人便抵达了延绥城边。
芸娘坐在车里,掀起帘子看着车外寸草不生的农田,本来陕北就缺水,这下好了,还遇上灾年,这边地军镇彻底成了苦寒之地,路边不少是衣不蔽体的穷苦农人,顺着黄沙望去,不远处修了好些烽燧墩台,猎猎黄旗迎风飘扬,时刻提醒着这里的人城墙之外还有外敌在虎视眈眈。
“在下付廷恭迎监察顾大人,”
芸娘正打量间,一声底气十足的长音传入耳朵里,和他们在宜君汇合的小丫鬟打起帘子朝外望了望,回过头道:
“夫人,您看,那就是这延绥总督付大人,路上来的时候听人说这边防五个重镇的守兵,都听他指挥,可厉害着呢。”
芸娘闻言,也朝外面看了一眼,出乎她的意料,这人挺着个大肚子,满脸笑容,哪里有三边总督的武将风范,连下马都要人搀扶,气喘吁吁半天,倒像是个弱不禁风的文官。
顾言坐在马上,冷冷看向这人,付廷刚开始还堆着笑,后来被顾言冷眼看着,那笑渐渐僵在嘴边,就是再厚的脸皮也笑不下去了,可他也明白这人对他没好气的原因是什么。
付廷想到前几日顾言派人来请求增援,他回的那封拒绝的信,不由得没什么底气。
他眼神乱飘,他这不是不知道嘛,要知道这顾言这么彪悍,能把王左桂都给剿了,怎么着,他当时也得派个三瓜两枣的兵去抢个功劳,上报朝廷。
“顾,顾大人这,这是何意啊?”
顾言骑着马,目光冷冽。
“我就是看看,手握我戍边万千士卒,却不肯发兵清缴民兵的三边总督大人到底是何许人。”
付廷噎了下,他要有胆子打早就打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过早就听说这顾言是个狠人,可没想过确实是来势汹汹,当着这么多人连一丝面子也不给他,可又奈他不得,毕竟这是朝廷派来的监察使,虽然明面上品级不高,实际上却是天子近臣,裕王心腹。
付廷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又堆起笑脸,
“顾大人说得是,本官当时也没多想,差点延误战机,今日我准备了接风酒宴,当自罚三杯,给大人赔罪。”
顾言看着他,眼神中让人捉摸不透,付廷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个顾言,真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就在此时,马上人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语气平淡:
“那就有劳付大人了。”
付廷这才松了口气,这官场上的事只要肯坐在一起喝两杯酒,那有些话就好说了,剩下的,趁着这几日顾言还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他得想些法子把这人拉拢过来。
而与此同时,延绥城的总督府里,总督夫人也正在接见一位意外来客。
总督夫人捧着茶盏,眼神不住地在面前人身上打转儿,语气里多是怀疑,
“陆小姐,您说您是京城来的,可来我们延绥偏僻地方做些什么,这十天半月就跟那鞑子打一场,上回都打到河套了,可不是你们京城那些千金小姐闹着玩的。”
陆安歌捧着帕子,脸上始终挂着笑,温婉可人,
“这也是凑巧了,我家在这里有些田,按理说这点小事我不该跋山涉水来的,可一听到闹蝗灾这里死了好些百姓,我母亲放心不下别人,就让我带着些钱财过来,一是看看自己家的田,二是看能不能救济下流离失所的贫农,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一听这话,总督夫人发出一声叹息,态度也软了下来,
“诶呦,这是什么菩萨心肠哟,不愧是京城来的大户人家。”
陆安歌略带羞涩地笑了笑,突然想到些什么似的,抬头向这位夫人问道:
“我听说,今日京城要派位监察使要来。”
“你也知道?”
总督夫人有些意外,可眼睛一转,想到昨日付廷与她抱怨这朝廷派来的这人怕是难缠,又抓紧帕子问道:
“他在京城风评好吗?这人好相处吗?”
“这个嘛……”
陆安歌手里绞着帕子,突然吞吞呜呜起来,那总督夫人不由得提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了?陆小姐,你倒是说啊。”
“这位顾大人是状元出身,文曲星一样的人物可是嘛……”
”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