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苏幕遮》
紫云县内,苏青收到自西北州传来的书信,距离最后一次见到敬安,已是一年半后。
时光荏苒,再见恍若隔世。那信送到苏青手里之时,苏府后院里,正传来苏老夫人的哭嚎之声,起因为何?只因苏青又一次将上门提亲的媒人给辞了。
他的年纪,已经等不得了。其他同龄之人,多半早就娶妻生子,风流些的,连妾室都有好几个,孩儿也都七八十多岁。
纵然如此,只因他无论是相貌,人品,还是家世,在天水镇皆是数一数二的,且从来都未曾娶妻纳妾过,因此仍有无数妙龄女子期望有朝一日,能同他共结连理,这两年来,时不时地便会有媒人上门。
苏青看完信之后,那泪哗地便涌了出来,手指连抖。
药童迟疑说道:“少爷,都准备好了,要去铺子么?”这两年,每每他同家人口角不合,便会寄情于医术之上,人在药铺,比在家的时间更多。
苏青想了想,便将那信重折了起来,说道:“稍等。”
此刻苏老先生前来,气的浑身发抖,说道:“你这逆子,你真是要气死了我跟你娘,你说,你当真一生都不娶了?让我们苏家绝后?”
苏青望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忽地一笑。
苏老先生怔住,问道:“你笑什么?”
苏青垂眸,淡淡说道:“父亲,我愿娶妻。”
苏老先生的嘴巴张得仿佛一个螃蟹洞,眼望着苏青,半晌合不拢。
苏府苏小大夫要娶妻的消息,刹那间传遍整个紫云。
自这消息传出之后,每日上苏府说媒的媒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媒人纷至沓来,将苏府的门槛都踏的薄了,苏老妇人一改昔日愁眉苦脸之态,每日乐哈哈地,迎来送往,同每个媒人都细细地商议询问,毫无不耐烦之色,虽然说是镇日里忙碌不停,眼睛嘴巴耳朵皆无一能歇息的,然而精神却更比昔日好的多。连些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荡然无存。
药童暗地里问:“少爷这是怎么了,忽然答应了?”苏青只是摇头不语。
他本是个温润无害的正人君子,从不会对任何人起怨愤之心,却因被敬安夺了所爱,愤怒之下,恨不得他立死当场,那是苏青第一次有了憎人欲死之心。
当时,是月娥逃离紫云县之时,他去月娥旧宅,却正碰上敬安。
苏青笑敬安的黔驴技穷,不错,他费尽心思,强取豪夺地将月娥弄了去,结果又如何?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属于他的,绝不会是他的。
他心里痛之时,也觉得痛快。
只因这不知天高地厚、为非作歹的小侯爷,也有得不到、落了空的时候。
第二次相见,仍旧是在这旧宅里。往日的恨皆在心底慢慢地沉淀,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想到昔日之人的容颜,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有难掩的伤心,一点一点清醒,化作纠缠不解的梦,直到天明。
苏青自诩,已经心如死灰。
故而不愿再娶亲,天大地大,他只认得一个姚月娘,或者,并非是什么“非君不娶”,只是因为,那些往事,太过“刻骨铭心”。
如此而已。
那一场未曾结局的相守,耗尽他毕生力气。
因此他不愿也怕了,再同尘世间其他女子有所纠缠。
再见敬安,却见他形容,大异于从前。
那个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小侯爷,那个仿佛总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之人,竟能变得如此。
只看一眼,苏青便心惊了,究竟是何等造化,才会叫一个男子消沉至此?仿佛丢了魂魄,青天白日下,仿佛一抹游魂。
无意之中,望见他身上的伤,一道道的痕迹,好似凌迟,尽数落入苏青眼底。
在转瞬间,苏青忽地明白了敬安的心思,有这一道道可怖的伤痕,恐怕对他的心来说,才略微好过些罢,那是惩戒。
曾有几回挖心掏肺,苏青悔不当初之时,也有过如此心思。原来他们,亦有相似之处。
望着敬安无望如无波深井的眼,苏青忽地不再恨他。
曾以为若有机会,必杀他而后快,如今相见,才知道,活着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比死更难受的折磨。或许这小侯爷心中,更愿一死了之,只因……她已不在。
原来,无心绝情如他,竟也有如此的时候。
苏青无语,他隐隐地似乎知道,谢敬安,这不可一世之人,活不了多久了。
后来的事情,峰回路转,苏青的心慢慢地平静,他就如一个淡然旁观的行人,望着那些生生死死,跌宕起伏。
一直到这封信的来到,身为旁观者,苏青落泪,却已非昔日的纠结难受,泪落之时,整个人也释然。
苏老夫人近来十分为难。
张家的姑娘貌美无双,周家的姑娘贤淑温和,方家的姑娘家室极好,李家的姑娘……总之,百花齐放,真真各有各的好处,让人挑花了眼。
苏老夫人觉得这个好,那个也好,哪个也放不下……昔日里心想,只要苏青愿意,随便拉一个丫头来娶了,也是好的,如今他的确放口愿意了,她却为了难,手中一叠十多个品貌兼好的女子详细书单,苏老夫人为难的寝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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