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翊王府,魏知壑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到了之前与她一起吃过馄饨的地方。
老板依旧忙碌的脚不沾地,刚收拾好一个空座出来,转身就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贵气华服公子走进了店中。“公子,要吃点什么?”
“一碗麻油馄饨,多放些虾米。”出口时便是她那日说过的话,魏知壑说完愣了愣,径直在上次的位置上坐好。
对面正好还有一个没吃完的汉子,诧异的望着兀自坐在自己面前出神的人,莫名其妙的加快了咀嚼的动作。心中暗道,长得这么俊秀,怎么看起来像是个傻的?嘴一抹,那汉子正打算走的时候,对面的公子却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应该就坐在这。”
“什么毛病啊你,我还有事呢,快起开!”那汉子奇怪的瞪他,挥开他的手就要起身。
魏知壑眸中厉色大起,正要动手之际,察觉到不对的老板赶忙过来,夹在了他们中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位公子,你的馄饨也好了。”
说话之际,那汉子早已走远,魏知壑看着空空的桌椅,低喃:“她是真的走了。”
“这……那位兄弟有事,自然走了。”一头雾水的盯着他,老板仔细打量,才隐约想起来。这位公子,之前不是还带着他的夫人来一起吃过饭嘛。转眼一想,老板乐呵呵坐在他对面,“公子不嫌弃,老头我陪一陪你?”
凝了他几眼,魏知壑低头搅动着碗中漂浮的馄饨,低头咬下一颗,魏知壑突然皱起眉,“馅料变了?”
“呦,公子厉害啊,这都能尝出来。”老板乐呵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呵笑着点头。
魏知壑却松手扔开勺子,“为何要变?”
“变得更好吃,不是件好事嘛?”这句话倒是把老板逗乐了,笑着说道。
神情一怔,他怔忪抬头,目光从带笑的老板环视着这个小店。在这来来往往的方寸小店,魏知壑突然意识到,抛去那一身龙袍,其实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除了权柄,他到底有什么珍贵的?就连秦安,也是在他困顿之时来到身边,在他权盛之后翩然离去。
老板看到他越发迷茫的表情,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公子?”
“店家。”魏知壑猛地站了起来,转瞬之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客气,“如若有机会,你可能教我做馄饨?”
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请求,老板好笑的看着他,“公子该不会是被我同行收买了,要来偷我秘方吧?”
急切的摇摇头,魏知壑舔舔唇角,在这个谁都不认识他的环境里,眼尾露出不加掩饰的几分落寞,“有机会的话,我想给一个人做。”
“那小老儿这个谱可得摆足,公子前来,可要带足拜师礼。”本也只是玩笑之语,只看这位公子的气度,就知道他不是凡人,老板含笑说道。
冲他微微点头,魏知壑转身离开,径直朝城门口的方向而去。这里的盘查,果真是严格了许多,每个人手中的文书都要被仔细检查,遇到年轻的女子还会将她们面上的特征记录在册。
遥遥看着这番忙碌的景象,魏知壑的视线却落在了其中一位守城官兵身上,他是之前自己与秦安出逃之时,拦下他们检查的那个人。彼时秦安随口编的瞎话,这个人还为她说好话,魏知壑想到那日的场景,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那个人,做什么!”不想那位士兵也发现了他,皱眉喝道。
魏知壑仰起头来,走到他的身边,将腰间的一枚玉佩交给了他。“你想一生只做个守城小兵吗?”
只觉面前这人眼熟,可他身着华服,又不像是自己认识的样子,男子蹙着眉,却不接他的玉佩,“什么意思?”
“倘若你不想,就带着这枚玉佩去兵部。”魏知壑执意交给了他,正想要再叮嘱几句的时候,眼尾突然瞥到了一个影子。
身影窈窕,面上覆纱,走起路时的步伐幅度都透着熟悉。
魏知壑只觉得头皮一阵麻意,眼睛瞪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快步朝那个女子追去。可是城门处本就人多,等魏知壑急忙穿过拥挤人群,那女子已经到了另一个巷子口。
慌乱的眨着眼睛,心脏却先喜悦的跳动起来,魏知壑拔足狂奔,努力想要追上她的步子。
一路跌跌撞撞,他只管朝前,浑然不顾来往的人冲撞着他,就连衣服都被翻倒的污水盆染脏。
可还是没有追上。在一条全是民宅的街区,那道身影像是青烟一般消失。
“安安,你出来!”魏知壑气息不稳,却大声吼道。扶着墙,他慌乱无措的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了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偶有几扇门开了缝,里面住的人闻声来看热闹。魏知壑拖动着双腿,试图敲开每一扇门,口中呢喃不止,“我已经看见你了,你快点出来。”
“陛……公子!”拂笠刚找过来,就看到了他这有些癫狂的样子,赶忙上前扶住他,拦下他的动作。压低声音,拂笠轻道:“陛下,冯大人已经在宫里等着了。您也不能这样,直接闯进别人家里去。”
捏紧了他的胳膊,魏知壑执拗看向他,“我见到她了,她绝对在这里!”
愣了愣,拂笠犹豫道:“方才小人也接到消息,说皇后娘娘母亲与青荷的墓边,出现过一位女子,或许就是她。”
“我要找到她。”魏知壑更为激动,试图挣开拂笠的搀扶。
“陛下!皇后娘娘还在京城,总是个好消息。但是如何找到她,又如何让她愿意见您,都得徐徐图之。”拂笠连声劝道,“今日暂且回去,可好?”
心知他说的有理,魏知壑闭目深深呼吸几下,面容逐渐冷静下来。抽手摆开他的搀扶,魏知壑回头向远处几户人家看去,眼中闪着微弱的火苗。僵立了片刻,他死心转身,沿着来路归去。
“真狼狈。”躲在门后,秦安透过缝隙,看到了他衣服上沾染的脏污。手指按在心口处,秦安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眼底浮动着些许痛色。可心中,到底被解气的痛快占了大半,秦安咽下复杂的心绪。
刚一关好门转过身,没想到却对上了拾书探究的眼神。迅速冷静下来,秦安挑了挑眉,“好险,我差点就被发现了。”
“是险吗?”拾书皱着眉,往前一步逼近她,“从刻意提起的衣裙,到告诉我嫂嫂和母亲被放了,你的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刚才的事情我看的真切,你躲在门后,可半点没有被发现的害怕。”
伸手摸摸眉毛,秦安笑意淡淡,不再搭话。
拾书越发的无法理解。“秦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两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似是喟叹,秦安声音轻柔。她慢慢抬起头,在拾书的视线里笑意温和,可就是无端让拾书害怕。秦安扔掉手中的面纱,直视着拾书道:“鹬蚌相争,谁人得利?”
第47章 、身世
无论是见她的第一面, 还是曾经以李蝶的身份与她做朋友的那段岁月,拾书都以为她是一个善良有余,却锋芒不足的人。即便是受了委屈, 拾书眼中的秦安也是暗自忍耐的性子。
可她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会觉得秦安如此凌厉,只是淡淡笑着,就能让自己觉得不安。不自觉的退开半步,拾书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你想要做什么?”
“我之前在书上看过一则戏文,一个人钓鱼,却反被鱼拉进了池塘。我往日所受的屈辱, 不讨回来, 你让我如何甘心离开?”秦安笑着捋平衣服上的褶皱,眉毛一挑, 她突然冷着脸厉声道:“青荷, 是魏知易害死的!”
竭力摈弃心中的一丝犹豫与怯弱, 秦安拽住拾书的手腕,“如今魏知壑迫于种种原因,不能动他, 那我就来推他一把。伤害了青荷, 魏知易必须付出代价。”
错愕的的摇着头, 拾书看着她失神喃喃, “你怎会有如此心机?”
“且不说我前几日读的书多了些, 这么多人在我身上演习过, 如何图谋自己所求。我若还不开窍, 岂不是太蠢了一些?”松开了她的手腕, 秦安神情冷漠, 就要越过她离去。
拾书背对着她,却突然说道:“我会把这些都告诉殿下,让他送你离开。”
回过头来,秦安盯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与同情。可话语出口,却是依旧不留情面,“那等下次魏知易来的时候,你只管告诉他。且看一看,他会不会舍得放我走。”
狠心转过身来,秦安在心中对拾书轻道了一声歉,转身回了屋中。她的脚已经冻的冰凉,冷得她直哆嗦,迫不及待想要进去烤火。
回到皇宫里,换衣服的时候,魏知壑才看见了自己满身的脏污。站在镜子前,他看了自己许久,而后才若有所思的换了一身新衣。重新回到武英殿,冯沅已经等了他许久。
如今天下吏治混乱,对于百姓来说首先最受苦的就是税收。各级各司,总有一套自己的明目去收税,税目也是多种多样。百姓苦不堪言,朝堂国库却空空荡荡。弊处早已累积,可崇惠帝只顾维持皇帝威仪、制衡朝堂,何曾关心过这些。
做太子的时候,魏知壑早已看出这些弊病,可直到真正成为天子清算,才觉此事已危及国本。
与冯沅商讨良久,直到魏知壑都已捏着眉心疲惫不已,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才算是勉强定下了条例。呷一口茶,魏知壑对冯沅道:“虽然确定了这些,可到底如何执行,还须得试试。朕想,遣你去做个郡守,先推行新政。”
“这正是臣心中所向,多谢陛下,臣一定不负圣恩。”冯沅喜形于色,跪下道。调离京城去做一个郡守,看起来是贬官,可总能做些实事。兴奋之余,冯沅心中也有些担心,他仰头看向魏知壑,“殿下,只是臣有几分顾虑。”
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在说妻儿,魏知壑点点头,“你放心,家眷都可以留在京城,朕会下令优待他们。”
“臣的家眷虽然挂心,但肯定不会有太多麻烦。”冯沅笑笑,眼中流露出些许真切,“陛下,臣担心的是你。臣追随陛下以来,妄自揣测过陛下,许多事情您或许是出自善意,可总是手段过于狠辣。此番推行新政,反对者无数,可陛下不能再激化他们的怨愤了”
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推心置腹之语,魏知壑难免动容的捻了捻指尖,“朕自知名声极差,只是姑息必然养奸,许多事只有手段强硬,才能推行下去。”
嘴唇蠕动几下,冯沅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俯身长拜,“臣此一别,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唯愿陛下保重。”
挥手示意他起身,魏知壑目送他步履坚定的离开。疲倦的揉揉额头,他正想要回去稍作休息的时候,拂笠突然弯腰趋步进来,道:“陛下,秦茹请见。”
精神一振,魏知壑坐回龙椅之上,“宣。”
“臣女秦茹,拜见陛下。”一进来就跪倒在地,秦茹手中高高捧起一册书卷,“陛下所托之事,臣女已然做到,请陛下为臣女指一条生路!”
随着她高举的动作,袖口滑落,露出她胳膊上的圈圈红痕。魏知壑示意拂笠递过来,本是随手翻看一下,却在看清内容后惊讶道:“这是……梧州朱家的族谱?”
眼中含泪的跪着,秦茹手腕肿痛,“是,这份族谱一直被秦丞相锁于家中密室。臣女寻到之后,秦丞相于陛下登基之日将臣女锁在了家中。若非母亲趁今日秦丞相不在,将臣女偷放出来,臣女恐怕都不得见到陛下。”
这几乎是实打实的罪证,魏知壑捏紧了族谱,看向秦茹。
“不止于此,臣女还得知了秦丞相做过的另一件事。”为了尽可能多得到他的怜惜,秦茹眼珠转动,刻意挑了个称呼,“那就是姐姐的亲生母亲,到底是什么身世。”
倏得蜷起指尖,魏知壑眸色深沉,舔唇按耐住心中的万般思绪。
——
自从那日与拾书撕破了伪装,这几日的相处,两人总是相顾无言。拾书会尽责备好她一切所需的东西,但绝无好脸色。
秦安倒是乐得清净,此后也再不出门,只是窝在房中练字。相安无事的过了五日,除了越发寒冷的天气,她似乎也没什么不适的。
只是今日,拾书却有些反常,她站在门口看着秦安练字的身影,说:“昨日皇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将先帝冷宫中的废后放了出来,尊为了太后。”
手中的动作一滞,宣纸上就多出了一点墨渍,秦安垂眸细思。这一步,不可谓不是一招妙棋,朝中众人都隐约质疑魏知壑不尊不孝的时候,将这位被崇惠帝随意废黜的皇后放出来,并尊为太后,自然能博得一波士人好感。
“太后也是翊王殿下生母,于你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秦安掩下思绪,将手中的笔放下。
拾书却慢慢走到她身边,“如今不过是魏知壑用来沽名钓誉,如何算是好事?”
她是果真一心想的使魏知易如愿,秦安放弃不必要的惋惜,皱眉认真的看向她。“你今日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些?”
“殿下今日会过来,我会劝告他,尽快将你送走。”拾书深吸一口气,曾作为李蝶的时候,是真心的喜欢她。眼中浮现些许真心,拾书看向她,“你最开始想的,不也是离开吗?京城、宫廷,都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只要你离开了,你可以过上你喜欢的生活。”
“你说的对,我曾经一心想的,真的只是离开。”秦安望着她,咽下了后半句话。可是如今,魏知易为了挑拨她,竟然害死了青荷。她必须要为青荷报仇,哪怕是用自己做鱼饵,也要最大可能激起魏知壑对他的杀意。
见她不愿同自己多言,拾书心中只好越发想着要劝魏知易放她走。眼神一转,她走到香炉边,燃上了新香。
不多时,秦安便感觉到一阵阵的困意,眼尾朝香炉的方向瞥了一下,她心领神会的掩唇打了个哈欠。“我今日困了,要先歇着,你退下吧。”
说完之后,她就直接在床上和衣躺好。拾书心中暗道,这香对她倒比其他人还起效快些。身后响起了敲门声,拾书赶忙快步出去。
可她一转身,床榻之上的秦安就猛地睁开了眼睛,抵抗着困意,她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手指毫不留情的朝簪子刺去。痛意瞬间让她清醒起来,屏住呼吸,秦安站起来用茶水将香炉浇灭。
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响,秦安顾不得穿鞋,蹑手蹑脚跟上去。她要寻找的另一个答案,今日可能就会有结果了。
带着魏知易在一座廊下坐定,拾书怕他冷,还特意备下了火盆与手炉。冲他盈盈一拜,拾书又递过去一杯热茶,“见过殿下。”
“今日怎么回事?”浅啜着茶,魏知易诧异的看着周遭的布置,“秦安呢?”
他第一瞬问秦安的状况,这些日子秦安说过的话,不受控制的拾书耳边回荡。勉力忍住,拾书抬眸认真道:“奴婢想请求殿下,早日送秦安小姐离开。”
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溅在了手指上,魏知易皱眉道:“不可,她于我而言还有用处。”
不料想他竟然连自己为何这样说的原因都不过问一下,就一口否决了她的话,拾书低头咬唇,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
“你只管在这里好好的服侍她,等事成之后,你自然可以回到我身旁。”略微和缓了声音,魏知易又道。
可拾书却猛然抬起头来,眼底含着薄薄的一层泪,秦安说过的话充斥在她的耳边,“殿下可知,秦小姐现在完全变了另一副模样,她知晓了我们对她婢女做过的事情,要为她的婢女复仇?”
魏知易闻言蹙眉,心中却还是有些犹疑,“原来她知道了,但也不妨事,她一个什么见识都没有的弱女子,成不了什么事的。她于我现在图谋的事情,至关重要。”
“到底是她有助于殿下的大业,还是殿下舍不得她!”拾书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
眉头皱的俞深,魏知易开口之前,先闷声咳嗽了几下,而后才望着拾书道:“你在说些什么?事到如今,我索性把一切与你说个明白。”
“那日登基大典,秦珙拦住了我,说出了一件事。当年的珍妃娘娘,是与梧州朱氏定过亲,朱氏乃当地望族,父皇求娶不得。那秦珙竟然放了一把火,将朱氏灭族,送了珍妃给父皇。可其实,朱氏还活下来了一个人,是当日出门买嫁衣绣线的二小姐。”
讲到此处,魏知易也觉得有些不齿,“秦珙那厮,竟然颠倒黑白说一切都是父皇做的,朱氏成了逆贼,二小姐想活命就不能暴露身份。如此一遭,反倒摇身变成了二小姐的救命恩人,相处几日,又骗得了二小姐的芳心。”
见拾书面露惊讶,魏知易就知道她是已经猜到了,叹道:“后来,朱氏二小姐怀有身孕,隐姓埋名去往秦珙老家,成为了他见不得人的妾氏,生下的女儿,就是秦安。所以秦安,是搅起当年往事最重要的人,凭借着她,我们可以一口咬定魏知壑并非皇室血脉,还□□逼迫自己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