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轲点头:“理应如此。”
两个人都是熟手,搜索现场很快,待锦衣卫和顺天府抵达之时,几乎已经完成了现场勘查。
事关勋贵,又是人命大案,不用皇帝陛下亲自下旨,锦衣卫东司房以及顺天府尹等悉数到场。
大夏天里,姚沅穿着官府,简直是汗如雨下。
他一边擦汗,一边快步来到书房前,待得看清段南轲和姜令窈的面容,他反而松了口气。
“段大人,姜大人,还好两位今日都在,要不然这现场要是被人弄乱,要查清就难了。”
姚沅很是热络地同段南轲见礼,然后也很自然看向姜令窈。
他似乎根本就未觉察出姜令窈跟乔推官有何相似之处,只是道:“听闻姜大人之前在宛平同段大人一起破获十几年的大案,能来我顺天府,是燕京百姓的幸运。”
这话说的可真是漂亮。
姚沅一定猜到姜令窈和乔推官是一人,至于为何要隐姓埋名,那是别人的事,只要能破案,能洗冤,那姚沅便不甚在意。
就如同姜之省说的那般,姚沅看起来敦厚老实,却是个人精子。
任何事在他面前都不叫个事。
府尹大人都是这般态度,跟着来的衙差也不过呆愣片刻,立即上前见礼:“属下见过姜大人。”
姜令窈同他们一一见礼,然后才看向已经围在薛定山尸体边的瘦老头。
“许仵作,我们进来时,死者就是这般状态,我同段大人皆无碰触。”
许青点头:“好。”
说罢,他便开始吩咐身边的小学徒,取出验尸格目开始进行初检。
“死者死因就是心口重伤,心脏破裂而亡,他四肢躯干全部已经僵硬,身上尸斑明显,死亡时间超过了六个时辰,大约在八个时辰到六个时辰之间。”
也就是说,死者死亡时间在昨日戌时到子时。
许青说完,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融化冰山:“死者死亡屋内有冰山,抵消了因为炎热而加速的尸化,死亡时间无法再精确。”
“几位大人,初步的死因判断即为此,但还需要后续复检,若复检查出其他死因再另行上报。”
从尸体表征看到的死因,有可能跟真实死因不符,许青做了几十年仵作,这一点是很严谨的。
段南轲看了看姚沅,姚沅便道:“段大人,本官来时,已经接到朝廷命令,陛下让大人统领此案。”
正阳伯可能牵扯当年的旧案,段南轲已经禀报给皇帝,朝廷会下此令也在情理之中。
段南轲便冲姚沅拱手:“姚大人,有劳了,贵府的姜推官细心仔细,本官要临时借调姜大人办案。”
姚沅很是识趣:“应该的应该的,姜大人经验……一定学有所成,定能协助段大人侦破此案。”
两个人不过简单几句话,案子由锦衣卫主审便定了基调。
另一边衙差们协助许青把尸体从椅子上抬下来,因为尸体已经僵硬,无法平躺,只能把他侧着放在担架上,即便身上盖上白布,也显得很是怪异。
姜令窈的目光却在尸体身上微微一停,她道:“等一下。”
抬担架的李大便停了下来,姜令窈两步上前,叫了许青和段南轲一起看。
薛定山衣着整齐,脚上也穿着短靴,可是那皂色短靴底部,却结结实实粘了一块巴掌蜡。
那蜡似乎被挤压过,已经成了圆圆一片,上面有些深浅不一的印子,不知何时弄上。
许青道:“此处要画好,靴子回去也会仔细收好,大人放心。”
段南轲便命裴遇跟着一起回去顺天府验尸。
待得众人离开,段南轲才道:“姚大人,不如我们即刻便审问正阳伯府中人?”
姚沅道:“都听段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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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伯府前面还在摆宴席,无论是正阳伯夫人还是公子都在忙,段南轲便让锦衣卫去花园中盯着两人,看其是否有何不妥,然后便直接在正阳伯府主院的一楼茶室里开始审问。
他们先问的是负责主院的嬷嬷小厮,由段南轲和姜令窈主审,姚沅旁听。
其中一位管事嬷嬷便道:“这三日伯爷都在斋戒,晚上都要宿在书房,夫人自然是在二楼单住的。哦对了,昨日亥时,府中特地请了了空大师讲经,一讲就是大半个时辰,夫人、少爷、少夫人和闻管家都在。”
这个讲经的时间,恰好就是薛定山最后可能死亡时。
难道这几人都跟薛定山的死没有关系?他们猜测的为财杀人亦有可能?
这个嬷嬷也就知道这么多,又换了一名小厮审问,他倒是说:“昨夜讲经时,小的过来明间添灯,发现伯爷书房里的灯突然亮了。”
姜令窈眼睛一亮,问:“何时你可记得?”
小厮仔细回忆一番,才道:“就是讲经要结束时,大约在子时初刻,当时是夫人想起主院明间尚未点灯,便让小的赶紧过来看看,怕伯爷从书房出来太黑,会被绊倒。”
段南轲问:“你们在何处讲经?”
小厮道:“府中有佛堂,就在主院往前的明心堂,一般都在此处办法事,夫人也经常住在佛堂,很是心诚。”
正阳伯这一家子看来都很虔诚。
姜令窈同段南轲对视一眼,姜令窈便问:“你可确定是子时初刻亮的灯?这位千户大人正在写证词,稍后会签字确认。”
小厮被她吓了一跳,白着脸想了半天,才道:“正是那个时候。”
小厮看眼前这几位官爷,也就姜令窈瞧着和善许多,想了想,小声道:“其实……其实伯爷不喜主院有太多小厮下人伺候,往常只有跟在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李嬷嬷,还有就是伯爷身边的王管事,小的这种仆役都不住主院,只有伺候伯爷夫人时才会前去主院待召。小的当时进主院是一片漆黑,刚来到书房门口便看到里面突然亮了灯,所以小的便记在了心里。”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已经过了日落时分,甚至都到了半夜时,伯府的主院也没亮灯。
因为夫人等都在明心堂,主院只有伯爷在书房,不需要点灯。
姜令窈不动声色问:“你来主院时,伺候伯爷的王管事可在?”
小厮很果断:“王管事不在,他出门替伯爷买玉液酒去了,书房里只有伯爷一人。”
这位正阳伯薛定山可真奇怪,身边不要人伺候不说,独自一人在书房里修习佛法,斋戒数日,但偏偏还让自己的贴身管事出去买酒,怎一个怪字了得。
姜令窈见这小厮实在不知更多,便道:“去把你们王管事请来。”
待得小厮出去,姜令窈才对另外两人道:“了空大师讲经的时间特别巧合,刚好就是正阳伯死亡时间,但根据那小厮口供,在子时初刻时书房里还亮了灯。”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薛定山有可能没死,也有可能是凶手在里面点灯。
这一下就把薛家这些主家都排除在外,使其失去了作案时间。
段南轲点头,道:“根据口供,确实是如此,但尚不能定论。”
倒是姚沅聪明了一回,道:“可为何伯爷一直不点灯,偏巧到了子时才点灯?亦或者伯爷当时已经睡下,到了子时才醒来?”
这也是另一个思路。
姜令窈蹙起眉头:“可那房里却只能摆下一组茶桌茶艺,并无可安置软塌之处,伯爷为何执著于在书房斋戒度日?”
薛定山在五城兵马司还有差事,他不可能无故旷差,因此他为了这个斋戒,要提前告假,得上峰批准才可。
大费周章,就为了在书房里一日日熬着?
姜令窈有些不解。
姚沅倒是突然笑道:“大概正阳伯比较虔诚吧。”
虔诚的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姜令窈同段南轲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深意。
这间书房,看来必要好好再查。
此时,那位在门口见过一面的中年管事也已等在门外,锦衣卫缇骑把人领进屋中,他便兀自红了眼睛,普通跪倒在了地上。
“大人,我们老爷真的死了?”他的声音都带着哭音。
姜令窈注意到,整个伯府的人都叫薛定山伯爷,只有他叫老爷。
姜令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正阳伯确实已经死了,你可是他的贴身管事?昨日你在何处?”
王管事眼泪婆娑,一脸悲戚,却还是道:“老爷一贯喜欢玉液酒,但平日要素斋礼佛,很少吃酒,特地赶在五十大寿时才解解馋,平日从不多饮。”
“老爷在书房礼佛时喜静,不许下人们多打扰,他又并非那等喜欢旁人伺候的人,不需要下人们跟在身边。因此我便直接出府买酒,但我回来时老爷似乎已经睡下了,书房里黑着灯,我就没有再去打扰老爷。”
姜令窈道:“你什么时候去的?为何那时候去?”
王管事神色一变,他看了看姚沅,最后看向坐在主位的段南轲:“大人,这……怕大人责罚。”
段南轲很是和言语色:“是夜禁之后出的府吧?”
王管事讪讪一笑,道:“还是大人料事如神,那家酒铺白日我已去过一趟,但玉液酒卖完了,说落日后又能到一批。”
“了空大师在府上,也不好老出门买酒,我又想着早点让老爷吃上酒,热热闹闹过个生辰,这才过了夜禁又去了一趟。不过大人,我可对天发誓,我只出门大约两刻便回,并未干扰燕京治安。”
段南轲淡然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继续说。”
王管事低头擦了擦眼泪,有些愣神:“大人,说什么?”
段南轲眼神凝成冷寂的刀锋:“说说为何你贴身伺候正阳伯,他昨日便已死去,可一直到今日午时都无人发现。”
段南轲往前倾了倾身,定定看向王管事:“你早晨不要伺候正阳伯?伺候他洗漱更衣用早食?屋中的冰山不需要更换?他不需要如厕?”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把王管事砸蒙了,他愣了愣,才道:“大人,我可以解释。”
段南轲身上的气势陡然一松,他往后一趟,悠闲靠在了椅背上:“说。”
王管事顾不得表演什么悲伤忠仆,他抹了一把脸,道:“大人,我们老爷不喜人贴身伺候,但凡他在书房之内,都不许下人随意进出,我少时就是老爷书童,却也不被允许频繁进出。”
“大人可看到书房门口有两个高几,那就是用来摆放瓜果点心,餐食茶水的,若是老爷在书房忙碌,我便把东西放到高几上,老爷忙完了自会来取。”
这正阳伯也太谨慎了,自己的贴身书童都不让进书房。
王管事继续道:“我平日都是在边上的侧房里等,老爷需要我,我便去伺候,老爷不需要,我就安静等待。”
“尤其是斋戒,老爷更不许咱们随意进出,昨夜老爷还出来同了空大师一起用了斋饭,我得了老爷的令,进去书房打扫干净,换了冰山茶水点心。”
“当时老爷就道,今日的早食就让我放门口,若他饿了便吃,若他不饿,便在巳时直接撤掉。”
姜令窈突然问:“你以为谁会杀害正阳伯?”
王管事正沉浸在回忆中,猛地被她这么问了一句,下意识道:“闻管家。”
这话说完,王管事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他似很是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出卖闻管家。
姜令窈也好似来了兴致:“闻管家为何要杀害伯爷?听闻闻管家在正阳伯很是得势,几位家主都很依仗他,他又为何要杀伯爷?”
王管事犹豫片刻,不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