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樽最不缺的是工艺制品,满大街的琉璃,八音盒,还有和风的小玩意儿。她逛到一家卖和风餐具的店,筷子上能刻字,她便鸡同鸭讲地和店主央求,字她没想好刻什么,可以帮刻一个图案吗?
她紧张地把手机里收藏的一张图展示给店主看——
那是闻雪时藏起来的刺青书里折的一页,她故作没看见,但在合起来放回去之前,还是心软地拍下了那个图案。
可以刻在这双筷子里吗,代替我们的身体,毕竟树木的材质比肉体要隽永。
店主有点为难,得亏那个图案并不复杂,刻起来不难,因为筷子的面积受限,店家把图案拆分成了两个,刻在成对的筷子上。耗时很久,她直到杀青才拿到定制的筷子,爱不释手地立刻给闻雪时发消息,但又想给他个惊喜,卖关子地说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他倒是很冷静地回,只要你平安飞回就是我的礼物了。
她当然平安地飞回——可那双筷子没有。
因为太爱惜了,她没有将它随行李托运,而是随身带着。进了安检后又想起还有一堆需要打点的“朋友”,随便地在机场扫了一大堆货作为伴手礼。东西拿得太多,登机又匆忙,那副只占了很小体积的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滑落,直到起飞娄语才意识到它不见了。
落地后闻雪时来接她机,她若无其事地出了到达口,从随手买的一大堆伴手礼中抽出一件递给他。
他一愣,问她:“这是你说的惊喜礼物吗?”
她故作搞笑:“是啊!最大的惊喜就是没有惊喜嘛。”
他失笑,还是很珍重地把那件滥竽充数的礼物收了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垮下脸。
心里自责地想着,暂时保密吧,一定要抽出时间再来趟小樽,下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弄丢,再完整地给予他这份惊喜。
可现在的她终于知道,很多东西是没有下一次的。
弄丢的礼物,无法返程的飞机,还有不知不觉伤到的心。
摄像机还在运转,娄语只眨了下眼睛,闻雪时的气息接近。
他坐到她身边,探头看了眼袋子:“我们买的东西齐吗?还有什么漏的没?”
她转过来脸,近距离地撞进那双眼睛。
装满柔情,跟那年她从到达口走出来,隔着口罩辨认出的那双眼睛没有任何差别。
完全不像演出来的。
仿佛他的身体里还装满了对她的爱意,只不过封存起来,此时才小心地取用。
娄语被那股眼神牵引着,将下巴挨到他肩头,嘟囔:“糟糕,好像还差了一样东西。”
“什么?”
她小声凑近他耳朵:“那个。”
他手搭过来,揽住她的腰,发力一提,将人揽到自己腿上坐着。她被困在他的胸膛和茶几的缝隙中,他的腿因为伸不开还曲了起来,一颠簸,她更滑向他。
娄语连忙假借着环绕他脖子的姿势,其实手腕在较劲,暗自撑开自己。
她得让自己保持清醒。
闻雪时仰头用眼神勾着她:“要不不买了。”
“会怀孕的!”
她瞪着他,却根本没什么凶劲,软绵绵的。
他的指尖挑开她的下摆,从凹陷的背沟线往上移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宝宝不想给我生个小宝宝?”
停下。
快停下。
娄语背对着摄像机的脸色微变。
伸进来的手和剧本描述的有差,不是翁煜和秦晓霜的亲热习惯。
那是属于闻雪时的。
他仿佛故意的,故意想逼得她方寸大乱。
监视器前,章闵察觉出了动作的多余,但她没有叫停。毕竟只是第一条,先让演员顺一遍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工作人员也盯着大小监视器,摄影指导、场记、造型……所有人看到这里,都不得不默默感叹,不愧是两位身经百战的演员,怎么能第一天第一场对手戏就能演得这么逼真,熟稔地仿佛做了无数次。
唯独坐在导演身后的周向明皱起眉头。
监视器里,娄语背对着镜头,继续念着下面的台词:“你还没跟我求婚呢,我才不要奉子成婚。”
闻雪时神色一正:“那我现在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什么啊,哪有人求婚这么草率的。”
“草率的求婚不算求婚吗?到时候我们就去你最想去的冰岛进行蜜月旅行怎么样?”
她嗔怪着翻身从他腿上下来:“不跟你闹了,还有一堆东西要收拾。”
“别着急。”
他捏住她还未完全撤离开的脚踝,一把又给人拽了回来。
她跌回他腿上,他的声音接踵而至:“我们之后就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再抱一会儿吧……宝宝。”
他语气太软了,眉眼带笑,视线牢牢缠在她脸上,像在看一场不能错过一秒的挚爱电影,让人头脑浆糊。仿佛你真的答应离开他是一件手起刀落无比残酷的事,哪怕只是离开他去收拾东西而已。
因此她脱口而出,好。
“这条保。”
对讲机里传来章闵宣布结束的声音。
闻雪时立刻撤开了他的手,笑容化作一滩潮水,从他那张如海般深邃的面孔退去。
他眼里所有的爱意戛然而止,看着她,变成了看一则急于换台的广告。
娄语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闻雪时的演技有长进。
他冷静地吓人,从浸入到抽出连一秒都不需要,她眼睁睁目睹着他的变化,胸口钝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么好的演技,为什么还拿不下影帝呢,老天爷真的不公平。
她也即刻从他身上退开,让自己的表情切换出戏。
监视器外,一直观察着两人互动的周向明微微松开皱起的眉头。
这条最后又来了好几遍,除了第一遍,之后闻雪时都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他们顺利拍完了通告上的戏,之后便是夏乐游和冯慈的戏份,看样子要拍到深夜。
而她和闻雪时则可以提早收工休息了。
她回到房车上,躺在沙发上好久没动,没有任何力气站起有条不紊地卸妆回去,只想放空地坐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好像蚕蛹一般,让她觉得安全。
直到房车外响起敲门声,周向明在车门外问:“我进来了?”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他进来,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她垂下来的腿。
“怎么不去卸妆。”
她将锅甩给他:“还不是你早上来太早,我都没睡够。”
“那你回去休息。现场人多眼杂。”
“知道了。”她不情不愿地起身,“你现在要走了么?”
“配角的戏就不盯了。到时候去机房看素材。”
娄语点点头:“那有事我给你发消息。”
“我最近如果有空会来组里。”
说这些话时,一边还在不停看手机,经纪人外加制片人的微信从早到晚都不会有消灭红点的时候。
娄语抬眉,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不用担心,你忙你的吧。”
他转身欲走,娄语想起什么,赶紧又叫住他。
“番位的事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闻雪时的经纪人之后没来找你吗?既然他们有想改番的诉求。”
周向明看了眼手机:“目前还没有。”
“……”
“我说了,这个事情你不用再管。”
娄语疲惫地点了下头,在周向明离开后也直接离开了现场。
摄影棚距离酒店不远,过了十五分钟保姆车就驶到了酒店。娄语从车上下来,一仰头,看见二楼的走廊上有烟头的火光,隐隐绰绰,像夜海上的巡航灯。
虽然看不太清脸,但这个点回来又在二楼的人,只有闻雪时。
撞上他在走廊抽烟,她上去不是,不上去也不是,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楼。
刚踏上楼梯,闻雪时听到声音转过身,一张脸蒙在还未散开的烟气里。
她又忍不住想念叨一句,你真的要少抽点,但上次已经说过一次,这次再说就逾矩了,不合适。
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再是她能干涉的。
闻雪时偏过脸,往夜空中吐出一片烟,眼睛看着她:“不好意思,又让娄老师闻到烟味了。”
“没事,这里也没规定禁烟。”她停下脚步,“今天拍摄……你演技成长很多。”
他听到夸奖脸上也没什么波澜:“你也是。”
娄语没再接话,点点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时,他突然出声说:“我发的那条消息,其实你看见了吧?”
她脚步一停,在撒谎粉饰太平和坦诚之间疯狂摇摆。但这一摇摆,已经透露出了信号。
于是她只好实话实说:“我知道你对番位不满,可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没有对番位不满。”他抖掉烟灰,“我是恼我自己,我不该发那条消息的。”
“……”
闻雪时咬住烟嘴:“我能猜到你所有的反应,就像当年一样,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问了,这么些年还是没长进,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平静的叙述,却一刀扎进娄语心里。
提到当年,娄语垂下眼,那把刀不停硌着她,但她却突然轻松了,甚至还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