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萧宝姝第一反应,就是躲着陆从风。
但她转念一想,她已经不是萧宝姝了,她的皮囊是云七娘,和萧宝姝长得完全不一样,那表哥也不会认出她,她又何必害怕呢?
想明白后,萧宝姝不由亦步亦趋,往陆从风疾驰的方向赶去。
她看到陆从风纵马到了玄礼寺,然后翻身下马,嘱咐了随从几句,就独自一人进了玄礼寺。
萧宝姝满心疑惑,表哥从不信神佛,为什么会来寺庙呢?她不由也跟着陆从风,进了玄礼寺。
五年不见,表哥虽然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灿若朝阳的少年郎,笑起来犹如拨云见日,但身上却多了几分沉稳和萧索,萧宝姝见到陆从风进入主殿,然后点了香,虔诚叩首,萧宝姝躲在柱子后偷听,听到他口中喃喃道:“万望菩萨护佑,愿表妹魂魄安生。”
他叩了三下,然后站起,从腰封中取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一旁的住持:“大师,听说贵寺香火颇旺,这点香油钱,不成敬意。”
住持收下:“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所求何事?”
“只望贵寺能为我表妹,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陆从风默了下,道:“地狱太黑,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住持颔首:“长明灯上,施主表妹写作何名?”
“她名唤,萧宝姝。”陆从风拱手道:“多谢大师。”
柱子后面,萧宝姝鼻子发酸,原来表哥进寺,是为了给她祈福,距离她投水自尽,已经整整五年了,原来这五年,表哥并没有忘记她,反而从不信神佛的他,也开始踏入寺庙,求神佛护佑她,指引她回家。
她躲在柱子后,有千言万语,恨不得去和陆从风倾诉,但是,她现在已是云七娘,又如何能去见陆从风?
她拼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万千思绪,见陆从风已经站起,转身朝殿外走去,她犹豫了下,还是再追上去,想再看看表哥。
玄礼寺的香客很多,熙熙攘攘,萧宝姝跟在人群里,遥遥地远望陆从风,陆从风在往寺外走去,也许今日一见,就真的是永别了。
表哥,愿你余生顺遂安康,能娶得一贤惠女子,生三两乖巧儿女,如此,宝姝足矣。
她望着陆从风的背影,当他转过拐角,要消失在他视线时,她忽见到陆从风旁边的香客,袖中寒光一闪。
那是匕首!
萧宝姝这五年擦了无数次匕首,也磨了无数次刀,那寒光,她再熟悉不过,表哥有危险!
萧宝姝心急如焚,却喊不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她也不躲陆从风了,而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那香客推开。
那香客已拿出匕首,向陆从风袭去,他被萧宝姝一推,一个踉跄,匕首也掉了下来,陆从风已经警觉回头,那刺客眼见计划暴露,恼羞成怒,对萧宝姝骂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坏爷们的好事!”
他拿起匕首,就往萧宝姝扑来,陆从风眼疾手快,一把将萧宝姝拉到身后,他抽出长剑,朗声笑道:“哪来的宵小,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
这刺客并不是孤身一人,同来的还有好几个装扮成普通香客的刺客,他们使了个眼色,一个个从伪装的食盒、包袱中拿出刀,向陆从风扑来。
陆从风以一敌十,却丝毫不惧,他一边护着萧宝姝,一边长剑挽出万朵剑花,抵挡住那些人的攻击,片刻间,他已经干净利落,长剑刺向刺客胸膛,转眼就杀了好几个刺客。
萧宝姝心惊肉跳,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陆从风杀人,以前陆从风也在她面前炫耀过武艺,那时候的他武艺虽然也高强,但不像现在这样,招招都是杀人的招式。
想必他在西州抵挡北戎的这五年,诸多磨砺,以往那些漂亮招式还不如杀人招式管用,所以才有这样的转变。
陆从风杀了几个刺客后,剩下几个胆怯想退,这时陆从风那些守在寺外的随从已经从奔逃的人群中知道寺里面出事了,于是一个个都跑了进来,陆从风眼见随从过来,于是道:“留活口!”
但是那些刺客眼见寡不敌众,竟然都服毒自尽了,陆从风望着一地的尸体,眉头微微蹙起,一个随从问道:“将军,依属下看,这些人定是北戎人。”
陆从风摇头:“这些人一口的大梁官话,未必是北戎人。”
“那会是何人?”
“死无对证,无从查起。”陆从风吩咐:“将他们尸体收拾了吧。”
“是,将军。”
陆从风吩咐完属下后,才准备和刚才救了自己的小姑娘道谢,但是萧宝姝已经低下头,准备悄悄走了,陆从风转身见她背影,于是喊道:“姑娘留步。”
萧宝姝心脏猛跳,她反而走的更快了,陆从风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呢,于是快步追上去:“姑娘,请你留步。”
萧宝姝存心躲陆从风,她也不理陆从风,而是疾步走着,但走的太快,她没看到地上有个石头,她结结实实给石头绊了下,摔倒在地。
陆从风见她摔倒,于是赶忙去扶起她:“姑娘,你没事吧?”
萧宝姝微微抬眸,陆从风一瞬间,顿觉如遭雷击。
他搀扶着的这个少女,约莫十五岁,发如流云,唇如胭脂,肌肤胜雪,眉头似蹙非蹙,双眸恰如一泓清水,娇娇柔柔,我见犹怜。
但是让陆从风震惊的,却不是因为她长得太美,而实在是因为她的容貌,她的气质,她的神情,全部都让他想起另一个女子。
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表妹。
那个他想保护一辈子的,却最终所托非人,惨死江中的萧宝姝。
时光飞逝,萧宝姝已经逝去五年了,这五年,她留存给他的记忆并没有模糊,反而愈加清晰,他本从不信神佛,但自从萧宝姝故去后,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求当地香火最旺的寺庙,为表妹点一盏长明灯,只希望能让她的轮回之路更加顺遂一点。
可是,五年之后,在这桑州城,他竟然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萧宝姝。
但再细细一看,眼前这个少女,长相和萧宝姝完全不一样,她的眼睛不是宝姝,她的鼻子不是宝姝,她的嘴唇也不是宝姝,可为什么组合起来,就那么像宝姝?
陆从风颤声道:“你是谁?”
那少女没有说话。
陆从风又问了遍:“你到底是谁?”
那少女依旧没有说话,而是双手摆着,似乎很是慌乱的样子。
忽然一个妇人冲了过来,她将那少女搂到怀里:“七娘,你怎么在这里啊?”
陆从风问:“她叫七娘?”
妇人看着陆从风,又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她吓到发抖,搂紧了云七娘:“你……你是谁啊?”
陆从风随从接口道:“这是我们陆将军,也是永安小侯爷。”
“侯……侯爷?”叶氏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她更加害怕:“你……你想干什么?”
陆从风忙道:“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问问她是谁?”
叶氏搂着女儿,警惕道:“她是我的女儿。”
陆从风随从又道:“真是你女儿,不是刺客吗?”
“刺客?她怎么会是刺客呢?”叶氏慌了。
随从道:“你让她自己说。”
叶氏慌道:“她不会说话,她是个哑巴。”
“哑巴?”陆从风喃喃道。
叶氏哀求:“小侯爷,我们真的不是刺客,这是我女儿,云家的七娘,你们在桑州城打听打听,便知道了。”
陆从风道:“我知道她不是刺客,她刚救了我。”
萧宝姝拉了拉叶氏的衣袖,她比划了一下,陆从风不懂哑语,根本看不懂她在说什么,叶氏却马上明白了,她说道:“小侯爷,七娘吓坏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陆从风怔了下,他还没说话,萧宝姝就扯了扯叶氏,然后低下头,转身就飞也似地跑了。
她跑的时候,慌慌乱乱的,差点没踩到裙角又摔倒,叶氏跟在她身后,两人很快就消失在陆从风视线中,陆从风看着萧宝姝的背影,他站在那里良久,只是一直看着,直到随从上前,问道:“将军,你怎么哭了?”
陆从风抹了下脸,果然抹到泪痕,随从挠头:“奇了怪了,将军,你以前刮骨疗毒,眉头都不皱一下,怎么今日看到个小哑巴就哭了?”
陆从风收回看向萧宝姝背影的眼光,他忽然释然笑了起来,他一笑,如拨云见日:“老秦,你看错了,本将军可没哭!”
“瞎说,那脸上是什么?”
“说你看错了,你就看错了。”陆从风大跨步走出玄礼寺,翻身上马,他对随从朗朗笑道:“今日不走了,在这桑州,再多呆几日。”
第31章
萧宝姝和叶氏是慌慌张张回家了,叶氏一到家,就拍着胸脯道:“哎哟,一地的尸体,还有什么小侯爷,吓死我了。”
她又问萧宝姝:“七娘,你跑到玄礼寺干什么?”
萧宝姝比划着:“找你。”
“找我干什么?”
“就想你了。”萧宝姝撒娇着。
叶氏心里高兴,但是嘴上仍然说道:“七娘,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要这么小孩子气,你看你一个人去玄礼寺,多危险啊,以后不准这样了。”
萧宝姝乖乖点头,叶氏抚摸了下她雪白小脸,说道:“七娘,今日是你父亲生辰,我们要回云府为你父亲贺寿。”
萧宝姝迟疑了下,叶氏道:“母亲知道你不想回去,母亲也不想回去,但是,云府已经派人来接了,我们还是趁早去吧。”
萧宝姝只好答应,但是她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这次回云府,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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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爷过的是六十大寿,寿宴操办的十分隆重,请了一堆戏班子唱戏,云夫人抱恙在身,云老爷身边围绕着一堆妾室和儿女,子孙满堂,这般景象,看似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但是萧宝姝略微一观察,就知道云家破败之象已经尽显。
这次生辰,来寿宴的桑州富商少了不少,连云老爷费心讨好的那些小官吏也没一个来的,想必云老爷的生意越发不好做了,其实萧宝姝也去过云家布坊几次,她也发现云家布坊的样式愈发花哨,但是当今皇帝喜好素雅,连带着京城贵女也偏好素雅打扮,京城的风气往往会影响各州府,所以云家布坊的生意怎么能不越来越破败?只是萧宝姝对云家众人都无好感,她也压根不想提醒云老爷,云家若破败,也算是云老爷卖女求荣的报应了。
云老爷听着戏,捋着胡须,他将目光盯在席上的萧宝姝身上,这些年,他这个女儿越长越漂亮,姿色已经越来越出众,舞艺也是一骑绝尘,只可惜,还是不会说话。
云老爷在心中叹气,若是七娘会说话,那这桑州城的富商还不抢破了头?唉,可惜,可惜。
云老爷瞟着萧宝姝的目光,就像她是个货物一样,寻思着几斤几两卖个好价钱,萧宝姝哪里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嫌恶不已,叶氏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暗暗握了下她手,温柔对她笑了笑,好像在告诉她,不需要理会云老爷。
萧宝姝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母亲不要担心,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桑州了,云老爷想卖女儿,就做他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吃席到一半的时候,叶氏出去解手,去了好一会还没回来,正好戏班子也唱完一段戏了,云老爷喝的醉醺醺,他看了眼萧宝姝,说道:“七娘,今日是为父六十大寿,不如你舞一曲,为寿宴助助兴?”
萧宝姝虽然时常在叶氏和文娘子等人面前跳舞,但是她却压根都不想为云老爷跳,她装聋作哑,摆着手,做出拒绝的意思,云老爷皱眉:“你比手画脚什么东西呢?”
八娘噗嗤一声笑了:“父亲,您忘了,七姐是个哑巴,不比手画脚,比什么呢?”
席间顿时响起哄堂大笑,云老爷怏怏道:“真是个废物,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哑巴。”
他饮了口酒,没好气道:“十五岁了,还嫁不出去,真是个晦气东西。”
萧宝姝对于云老爷的辱骂并未变色,反倒是八娘故意挑拨:“七姐,你不要生父亲气,父亲这些年也为了你的婚事出了不少力,只是别人一听你是个哑巴,全部都不敢娶。”
八娘母亲王氏得意洋洋接腔:“八娘都要嫁人了,嫁的还是胡员外的嫡出公子,七娘,你也要努努力,早点把嗓子治好啊。”
员外,不过是一个捐钱买来的闲职,就能让八娘母女得意成这样,迫不及待就来挤兑萧宝姝了,萧宝姝心中,只觉得她们可怜又可悲,八娘母女觉得自己深得云老爷喜爱,所以才能谋得这一门好婚事,但她们难道不知道,八娘在云老爷的眼中,也只等同于聘礼二字而已吗?可怜云府妻妾,为了那一点家产斗成了一团,连带着子女都被教的势利自私,欺软怕硬,而这一切悲剧的根源,便是好色又虚伪的云老爷,只可惜,八娘她们都看不清,反而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
她对于八娘母女的嘲笑泰然自若,只是吃着糕点,听着台上戏子唱着戏,台上戏子正好唱道:“蠢材只会乱解嘲,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