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陆从风打了个喷嚏,醒了。
萧宝姝早就眼疾手快将狗尾巴草扔到了书案底下,她笑眯眯像没事人一样看着陆从风,陆从风吓一大跳:“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萧宝姝眨眨眼,然后从食盒最底层里拿出一瓶酒,摇了摇。
“是酒?”陆从风接过,拔开酒塞闻了闻:“桂花酒?”
他问:“你酿的吗?”
萧宝姝点点头,陆从风不由道:“你还会酿这个?”
萧宝姝撇了撇嘴,陆从风赶忙解释:“不是看不起你,就是有些意外。”
萧宝姝做了个“算了,送给你”的手势,陆从风笑嘻嘻道:“送我的?那我可就收了。”
他迫不及待喝了口:“唔,清香可口,好酒,好酒!”
萧宝姝打手势道:“喝了我的酒,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哦。”
陆从风刚学哑语才几天,他连蒙带猜:“你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吗?什么事,你尽管说。”
萧宝姝比划:“能不能,帮我母亲要回卖身文书,我不想她在云家再呆下去了。”
陆从风这回没听懂,他挠头,苦恼道:“虽然我昨晚学哑语学到三更天,但是吧,这句话,我真没看懂。”
萧宝姝泄气,这句话确实比较复杂,陆从风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陆从风忽灵机一动,他拿起书案上兵书,递给萧宝姝,但他却忽然迟疑了下:“那个……你识字吗?如果识字,可以指给我看的。”
萧宝姝点点头,陆从风不知为何,突然很是开心:“你果然识字。”
萧宝姝并没发现他话中的“果然”两字,而是拿着兵书,找出自己要说的字,陆从风念着:“帮,我,母,亲,要,回,卖,身,文,书……嗯?为什么?你想让她离开云家?”
萧宝姝点头,她比划着,陆从风说道:“你是说,云家对她不好?”
萧宝姝拼命点头,陆从风笑道:“原来是求我办这件事,小菜一碟。”
萧宝姝高兴不已,她想了想,又在兵书上指着字,陆从风一字一句念着:“会,不,会,连,累,你,被,说,仗,势,欺,人?”
陆从风大笑:“我就仗一回势,欺一次云家,他能奈我何?”
萧宝姝抿嘴轻笑,她做了个谢谢的手势,陆从风道:“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萧宝姝点头,她拿起食盒,指了指外面,然后比了个回家的手势,陆从风问:“你要回家了是吗?”
萧宝姝点点头,陆从风道:“那你先回去吧。”
萧宝姝站起,她心中高兴,心想叶氏从此可以摆脱云家了,于是对陆从风莞尔笑了笑,才提着裙子,小跑着走了。
陆从风看着萧宝姝小跑的背影,不由嘴角也笑了,怎么回回跑步,都是这样提着裙摆,撒着丫疯跑呢?
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
他忽感觉脚底踩到什么东西,于是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只狗尾巴草。
他盯着那只狗尾巴草,摸了摸似乎还在发痒的鼻子,会心一笑。
-
陆从风信守诺言,他依约去了云府。
是邓知州陪他去的。
云老爷还以为陆从风是为了跟他要七娘的,他马上要和永安侯做亲家了,他高兴地率了全府的人出门跪迎,云府其他妾室和儿女跪着看骑着高头大马的陆从风,没想到这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定北将军,是一个如此年轻俊朗的少年,他骑在白马之上,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骑射服,头发束着玉冠,猿臂蜂腰,挺拔如松,谁看了不说好一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七娘的其他姐姐们都嫉恨不已,这样一个如意郎君,怎么就给七娘这个哑巴遇到了?
真是老天不公啊!
陆从风下了马,将马鞭随手递给邓知州,邓知州屁颠屁颠接了,陆从风又问:“七娘之前住哪个院子?”
云老爷忙道:“住在别院,草民给小侯爷带路。”
他点头哈腰带着陆从风去别院,云老爷其他妾室和儿女在后面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陆从风走到七娘之前居住的别院,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狭小破败的院落,这个院子,比七娘在府外住的还不如。
他低头,跨过门槛,进了院落,院落杂草丛生,几间屋子窗子都坏了,冷风嗖嗖往里面吹,足以见得冬日住在里面的人有多么难熬。
陆从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了:“七娘以前就住在这里吗?”
云老爷久混生意场,自然知道贵人现在不快,他忙找补道:“这里因为五年没人住了,所以才比较破,以前没这么破的。”
陆从风没搭腔,他推开门进去,屋内明显没人打扫,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一进去灰大到呛鼻,邓知州咳了好几声:“小侯爷,这里灰太大了,咱们还是去主屋吧。”
陆从风没有理睬邓知州,而是又四顾看了会,别院里的物件虽然大部分都被叶氏母女搬走了,但也还是能从这里的陈设看出,七娘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陆从风走到书桌处,看到上面放着一本满是灰尘的诗词集,他拿了下来,随手一翻,就翻到里面折着的一页:“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里面的“错错错”和“莫莫莫”六个字,却用朱笔圈出,尤其是“错错错”三个字,旁边用朱笔画了两个圈,似乎能看出朱笔主人对这三个字的切实感受。
陆从风心中觉得有些堵,他将书合起,放到书桌上,然后手指敲击着桌子,他向来随和爱笑,老秦他们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淡的样子,陆从风说道:“我今日,是为云七娘而来。”
云老爷心道,果然是为了七娘,看来这哑巴女儿还是有点用处的。
云老爷谄媚道:“小侯爷是看上我们七娘了吗?只要小侯爷一句话,七娘做奴做婢,随小侯爷高兴。”
“做奴做婢,随我高兴?”
云老爷拼命点头:“七娘能伺候小侯爷,那是她的福分。”
陆从风却摇头:“我不要她做奴做婢。”
云老爷眼前一亮,不做奴婢,难道小侯爷要纳七娘为妾?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万万没料到,陆从风却悠悠道:“我今日,是要取回她母亲叶氏的卖身文书。”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云府的妾室都交头接耳,取回文书?那就是要离开云家?
云老爷也结结巴巴道:“取回叶氏的卖身文书?可是文书一拿回去,叶氏就不是我们云家的人了。”
“我就不想让她是你云家人。”陆从风道:“本将军的意思,云老爷可听明白了?”
云老爷听的,自然是明明白白,可是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他结巴道:“小侯爷不是看上七娘,想要了她吗?为何又要拿回叶氏的卖身文书?”
陆从风还没张口,邓知州就先斥责云老爷道:“你没听懂吗?小侯爷不想和你们云家扯上关系。”
“这是为何?”
邓知州很不屑:“一介商贾,还想和小侯爷攀亲戚吗?也不看你配不配。”
云老爷还想挣扎一下:“但是叶氏是草民的妾室,七娘是草民的女儿,小侯爷纵然你权势滔天,也不能强夺我妻女!”
陆从风眼睛微眯,杀气已经尽显:“你说什么?”
云老爷吓得后退几步:“我……我说,你强夺我妻女……”
陆从风步步靠近,这时众人才惊觉,这个看起来随和爱笑的少年,其实也是血战杀退北戎四十万大军的定北将军,是手执□□身骑战马乘胜追击到北戎王庭的永安侯,是将北戎孩童吓到不敢啼哭的陆朗陆从风,他手上的鲜血,背负的人命,整个桑州城都不能及,大梁的歌舞升平,是他长靴踏尽血腥换来的。
云老爷已经吓到跪下:“草民失言,求小侯爷饶命!”
陆从风却忽然轻笑一声:“邓知州旁证,今日,你们都听清楚了,云七娘的靠山,是我定北将军陆朗,在这桑州城,日后,再若有人敢欺她,就是和我陆朗过不去,到时候,休怪我手中□□无情!”
第38章
陆从风以势压人,取到叶氏的卖身文书自然是轻而易举,文书一拿到,就代表了叶氏母女从此和云家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叶氏拿着文书,翻来覆去地看,所以,她终于离开云家了吗?她终于不用在那个尔虞我诈的云家生活了吗?她的人生,以后终于是她自己的吗?
她抱着萧宝姝,激动地哭了好一会,为自己,也为她的女儿七娘,离开了云家,就代表了云老爷再也不能为了那点聘礼将她卖给六十岁老翁做填房了,七娘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
秋月也真心实意为叶氏感到高兴,叶氏擦了把眼泪,说道:“秋月,以后没了云家,我们日子可能会艰难许多,你想回云家,我也不会拦你。”
秋月摇头:“我不回去,我要一辈子伺候姨娘和小姐。”
“傻孩子……”
秋月道:“云家没有一个好人,我在云家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笨,都欺负我,我不回去,我就要陪着姨娘和小姐。”
萧宝姝抿抿嘴,打着手势道:“既然这样,秋月,你就留下来吧。”她顿了顿:“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做我母亲的义女。”
秋月吓到:“义女?我怎么配呢?”
叶氏接口道:“你怎么不配?你伺候我和七娘多年,其实我也早就将你当成我女儿一般对待了,如今,我不是云府的姨娘了,既然你不愿意回云府,那就当我的义女吧,我一定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嫁过去的。”
秋月热泪盈眶:“秋月只是一个下人,难得姨娘不嫌弃……”
叶氏笑道:“还叫姨娘?”
秋月忙改口道:“难得义母不嫌弃,愿意收我做女儿……以后,秋月一定会好好好陪伴义母的。”
萧宝姝见秋月和叶氏其乐融融的样子,也不由心中一暖,她让秋月认叶氏做义女,其实也是想让秋月代替她陪伴叶氏,叶氏把云七娘这个女儿当成了全部,可是,她不是云七娘,她是萧宝姝,她迟早要离开桑州的,所以她去求陆从风,帮叶氏拿回卖身契,她让叶氏收秋月当干女儿,让文娘子多陪伴叶氏,这样,她离开桑州的时候,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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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从风将卖身文书送给叶氏后,又来蹭了几天饭,最后一日,恰好是大年三十,叶氏便邀请他和老秦等人一起来吃个年夜饭,陆从风也毫不客气答应了。
一行人酒足饭饱后,老秦好奇问道:“听说江南过年好玩的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文娘子说道:“好玩不好玩我不知道,但是在桑州过年,会有舞狮子、灯会、游船,很是热闹。”
老秦一听就来了兴趣:“我还没见过舞狮子呢,要么咱们出去看看?”
霍青等人也附和着:“既然来了江南,自然要见识见识。”
于是一行人又簇拥着出去玩耍,街上果然十分热闹,人群熙熙攘攘,鞭炮声、锣鼓声不绝于耳,有一队人舞着狮子经过,狮子或憨态可掬,或霸气勇猛,做出翻滚、腾跃、叼球种种姿态,老秦手掌都拍肿了:“好!好!好!”
他在这边看舞狮子,霍青和魏阳则跑去听游船歌姬唱曲了,五彩斑斓的游船在水波上缓缓驶过,身姿曼妙的歌姬怀抱琵琶,朱唇轻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霍青嘿嘿傻笑:“这吴侬软语唱的小曲,果然比京城的好听,我骨头都酥了。”
朱阳也听的乐不思蜀:“所以说老秦怪不得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光棍一个,这舞狮子有啥好看的,哪有美人唱曲好听。”
“哈哈哈,说的不错,这小美人唱的可真是好听,对了,有福同享,我去找将军一起来听。”
“诶?你傻啊,将军有另一个小美人陪着呢。”
霍青恍然大悟:“对对对,是我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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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从风浑然不觉自己和萧宝姝已经变成霍青两人口中的谈资,他正和萧宝姝一起,漫步在桑州河堤,河堤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将整个桑州河都映衬的红彤彤的,孩童三两个结伴在河堤疯玩着,有的手上还拿着跑马灯,陆从风的目光,忽被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