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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历史 > 地上霜 > 地上霜 第23节
  恨玉怎么会在出现,外面都是殷九清带来的侍卫,她如何能进来。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中越来越虚。
  她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交谈,否则她的视线为什么那么冰冷,几乎看得我无所遁形。
  无妨。殷九清摆了摆手:朕先行回宫了。
  你们说了什么?殷九清走后,恨玉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诘问: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心脏怦怦乱跳,呼吸都凝滞了。
  我捏着袖口里的小玉瓶紧张地说不出话,尽量稳着声音说:没什么。
  你还骗我。恨玉起身擒住了我的手腕,从手掌里抠出小玉瓶狠狠甩在地上,碎瓷片朝着四面八方崩裂: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你为什么收他的药?毒发假死?王府是牢笼吗?你要逃离?你要金蝉脱壳进宫去当皇帝的宠妃?
  我被她攥着手腕连连摇头,就是说不出不是两字。
  珠珠,你告诉我,你说出来我就信,你是不是有苦衷你说呀。
  我能说什么,我难道能告诉恨玉他们的遭遇全是因为我?
  语容的死,殷九逸的痴傻,她被划花的脸,我怎么能告诉她,这一切一切的不幸全是因为我,偏偏我却安然无恙。
  她的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我怎能说得出口?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恨玉这时才颓然后退,坐进椅子里看着我: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潋滟湖的不系舟上,表哥带你泛舟游于荷花间,后来太子接走了酒至微醺的你。原是当时就有预兆,那你何必纡尊降贵嫁给王爷?王府遇难才过了多久,你就要抛弃王府?
  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恨玉眼眶红了:你嫌我们拖累了你,所以要另谋出路是吗?表哥傻了你就不要他了是吗?章秋荷,你还有心吗?
  我又变成了章秋荷,我本就是章秋荷啊。
  你刚入王府的时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人也不讨人喜欢,你以为我和语容就愿意巴巴上去讨好你吗?要不是表哥千叮咛万嘱咐交代我们好好待你,要不是他说,你吃了很多苦,要我们多陪你玩玩,你以为我们就愿意理你吗?
  她捂住了脸,哭得几近崩溃,肩膀一耸一耸的:他不过是变痴傻了,你就不要他了,他不是还活着吗?若是语容能活着,不管怎样我都会照顾她。你这个女人,你还有良心吗?你怎么能这样。
  恨玉明显是气急了,激动地身体颤动,连珠炮似的连嚷带吼,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你要滚早些滚,你竟然还想假死让王府举行你的丧事,你休想。我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流,你直接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滚,你滚呀。
  第60章
  恨玉不跟我说话了。
  她好像一夜之间打起了精神,她开始亲自照顾殷九逸,连他的院子都不让我进。
  其实这也算是好事。
  我抱着元宝想去看看殷九逸,她将我堵在院门口,语气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你不是要走吗?你怎么还不走?
  我能去看看王爷吗?
  他傻了,你还有什么可看的,你这般虚情假意,不看也罢。
  我轻轻抿着嘴唇,转过身抱着猫离开。
  章秋荷,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说了我就信你。她在我身后唤我。
  我没回应,她若是知道是我害死了语容,我会比现在更难过。
  殷九清又来了王府,看着我满面泪痕,他背着手站在原地:秋荷,跟我走吧。
  是不是你故意让恨玉听到我们说话的,否则那么多侍卫,她怎能闯进来,你就非要如此吗?我不是都答应你了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不想你活得这么辛苦。
  殷九清深邃的眉目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一直恪守着君子之礼,把自己的情谊藏在心里,远远望着你却不敢靠近,我努力控制自己,不敢做出过分的举动。若你真能幸福,我远远望着又何妨?可是你现在过得不幸福,他傻了,他已经傻了,他不能保护你了。你照顾完他照顾方侧妃,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以为我就忍心看着你痛苦不堪、伤心不已的模样吗?我也有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的时候,我不会痛吗?
  是你要我帮你报仇,是你答应回到我的身边来,是你自己选的。殷九清走近两步,眼尾飞红:你忘了吗?我们之间也是有过好时候的。以前万般,都是我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将我当作人看了吗?我是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人,怎么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怎么重新开始?我可以回到你身边,我永远不会爱你。
  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那便够了。
  你说你会杀了李恒,你说你会找遍天下的医士给他看病,你不要再骗我了。
  好,皇兄会成为最富贵显赫的王爷,王府绝不会任人欺凌。
  殷九清小心翼翼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我怀里抱着的猫,专注地注视着我,嘴边缓缓浮现出一个笑意:我们走吧。
  跟着殷九清刚跨出府门,恨玉红着眼圈在我身后大吼:章秋荷,出了王府的门,你再也别想回来。
  我没敢回头。
  我走的时候,仅仅带走了我的猫,小桃都没带走。
  宫苑深深,我一个人,不需要人陪。
  殷九清并未将我带进宫,他送我去了静安寺:此处环境清幽雅致,你且在这安心住下,等国丧期一过,我来接你进宫。
  你什么时候能杀了李恒?
  你入宫前,我会解决好此事。
  静安寺是一处香火并不旺盛的寺庙,主持给我找了一间干净舒适的厢房。
  这间寺庙有一间侧殿,供奉着给我死去孩子的长明灯。
  殷九清曾在上元节的灯会上同我说起过,如今当我真的看到这盏灯时,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我不忍再看那盏长明灯,跪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虔诚地叩拜,求他保佑殷九逸一切平安。
  我没能同他好好道别,轻而易举地离开了他。
  早知道如此的话,我不要他娶我了,早知道如此,我一开始就嫁给殷九清好了。
  假如我当时凭借着殷九清和皇后对我死去孩子的愧疚,用尽手段扶摇直上,我想,我会活得很好。
  可是,我只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人,不够理智,不够坚定,总是摇摆不定。
  以前想着,有一个知心爱人,与他一生相伴,不要荣华富贵,我们清贫一生也是极好。切切实实冲破世俗的禁锢去做了,差点误了柳朝明的一生。
  后来想要权力,手腕不够,脑子也不好使。情绪上头的时候对殷九清做了坏事,又想放弃,总是摇摆不定,总觉得没人欺负我,也不是非要权力不可。
  再后来想要留下孩子,想要个人陪陪我,幻想老天眷顾眷顾我,叫我也尝尝亲情滋味。做过坏事的人是不会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死了。
  再后来想要很多爱,在殷九逸那里切切实实得到了。不管外界怎么说他风流花心,我还是深深感觉到了被爱,可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短暂地得到了又将永久地失去。不仅如此,还害了那么多对我好的人。
  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老天嫌我麻烦,所以不愿意实现我的愿望。
  现在我不贪心了,我只想求神明保佑,保佑殷九逸好好的,不求他能想起我,只求他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没有同他道别,没有同他说起过爱。
  第61章
  七月多,静安寺上始有凉意。
  柳朝明提着一壶竹叶青来山上看我。
  他说:秋荷,今天是你的忌日。
  我尚处在他无故出现在静安寺的讶异中,尚未反应过来,他继续说:你去寺庙给王爷祈福,寺庙侧殿着了火,你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我愣了愣,如今我连章秋荷也不是了,世人眼中的章秋荷已经死了。
  你是从我的葬礼上过来的吗?
  皇上公务繁忙,他请我来看看你。柳朝明给两个杯子中各自倒满了竹叶青,他端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我终究没能帮到你,每一次。
  我没说话,端起了面前的酒杯闭着眼喝了下去:柳朝明,他们都是我害死的你知道吗?当时殷九逸给皇帝做了珠子手串,他给我也做了一串。我杀李荣川的那个晚上,手串崩开了,珠子散了一地,后来那些珠子被李恒找到了,他会变成那样,全是我造的孽,真相就是如此,你不用再帮我查探了。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喃喃自语:除了进宫,已经无路可走了吗?
  两行泪滑落,我急忙伸手抹去了: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他说他的猫丢了几天了,哪里都找不到,他坐在台阶上哭闹不止,方侧妃都没办法。
  以后,你帮我多去看看他吧,是你找到的他们,他们不会排斥你。
  秋荷,你要保重,你一定要保重。柳朝明的头深深埋了下去:我见过你看王爷的眼神。我知道,你并不爱皇上。进了宫可不要做傻事啊,缺了情爱没什么的,人没有情爱也能好好过日子的,一辈子很长,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我才十七岁,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可我怎么觉得这么累呢,十七年的人生都已经疲累至此了,再活得长长久久可该怎么熬下去啊。
  我目送柳朝明离开,天青色的背影踩在一级一级的台阶上,慢慢走远了。
  我在静安寺住了两个多月,慢慢地,黄叶又纷纷落下来。
  有天晚上,我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赏月,秋天的月亮总是很高,月光朦朦胧胧地洒在大地上,将人照得都迷离了。
  我被月光照得朦朦胧胧,趴在栏杆上恍恍惚惚想起了殷九逸。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我有漂亮的衣服,华美的珠钗和喜欢的少年郎。
  一个黑影忽然覆住了我的眼睛,我被吓得一抖,黑暗中各种感官更加明显,鸡皮疙瘩爬了满身,我大叫着挣扎起来。
  别怕,是我。
  殷九清往假山那边退了退:九月初九重阳,寓意长长久久,你的生辰是个极好的日子。
  说话间,假山旁的池子里突然一盏一盏飘来了许多荷花灯。
  殷九清的脸在越来越多的荷花灯中亮了起来:秋荷,生辰喜乐。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精致繁复的荷花步摇递给我,那步摇上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小荷花,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很是逼真,下面是三行并列的坠珠。
  他慢慢靠近了两步:一年前这时候,我还在外面办差事,我特意赶在你生辰前回来,想着能陪你一起过生辰。可是一回来,你却要嫁给皇兄了。
  别跟我提这些,也不用做这些事情。我答应回到你身边仅是为了报仇,别无他想,不必跟我来这一套。
  殷九清举着荷花步摇的手顿在了空中,脸上微微的笑意也消失了,将步摇往手里收了收,指着池子里的荷花灯说:这些灯是我特意派人做的,喜欢吗?
  我根本不喜欢荷花,更加讨厌秋天的荷花。
  原来如此。他静默了许久还是说:我一直以为,秋荷比夏荷更美,有一种残缺易碎却又顽强蓬勃的美。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我紧了紧披风,转头走在回厢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