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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我和所有人的关係依然停在原点。
和游赐宇没有进展、与安宰彦更没有回头的跡象,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联络家人了,不知道在我那样子失态之后,筑寧姐是怎么消化当晚那些情绪的。
我竟然牵扯了不少无关的人进来。
但是,虽然说跟游赐宇好像是真的没有半点进展,可是,至少不会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的境地吧,至少在有那么密集的交往以后,不会还只是朋友吧,再怎么样,他应该不会那么觉得的吧……
但我错了。
那天,毕业典礼结束后,人潮离去,聚集在会场外的广场,空荡荡的礼堂还回盪着当年的毕业歌,时不时传出了场外。周围来来去去的学生有的跟着背景音乐哼唱着,而我儘管心里头还有好多没有整理好的,却也即将迎来了道别。
我以为道别之后我们还能理所当然地恢復联络,却没想到此后就正如断了线的风箏,过了许久都找不回来。
「小公主。」
散场后,我本想着再去找游赐宇跟他简单地告别后,再离去。而他先于我找到了对方。
周围有人注意到了我们两个。
我录取国外学校的事情,早在几个月前便已传遍了整个校园,许多人都不明白明明游赐宇肯定也有留学的能力,为什么还是选择了远距离。
反正毕业以后……就再也不用跟着任性的我一同作戏了吧。
「我跟你……这是终于可以分手了吧?」
我愣愣地看向了他,「你……」
他淡淡地笑着,语气很温柔。「虽然没有你,我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但谁是你的归宿你自己晓得吧?到今天就够了。」
目光捕捉到了在礼堂正门口的阶梯上,高三的六班聚在一起拍了学生时期的最后一张团体照。
我对着游赐宇摇头,「不对,不是那样的,我跟安宰彦早就——」
「他一年前就解除婚约了。」
我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可是、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大可以跟我讲啊,现在的僵局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是最近注意到子寧姐交了新男友才得知的,他没告诉你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去找他吧,停在这里我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的,反正你的归宿本来就不应该是我的,不是吗。」
看着游赐宇说得决绝的模样,我也分不清楚我现在到底是想要干嘛了。
不就都因为是我想要跟安宰彦一起,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们吗。
「你真的这么想?」
「小公主,都走到这里了,你觉得我还能够怎么想呢?」他有些自嘲地笑着,但始终还是摆好脸色给我看,面上只有分离将至的惋惜与不捨,「不然要我说服那么顽固的我自己,你从前对我做的每一件事,原因都是因为喜欢我吗?我自己将来多的是大把的选择,只是现在,我只想先看见你做出不会后悔的决定。」
「就当作让我放弃你的理由,可不可以为了让我好受一点,在走出校门口前去找安老师呢?让所有人都知道过去的这一年……全是假的。」
可是心跳不会骗人,记忆也不会骗人,过去一年……不对、是认识的这两年多以来,这些全部都是真的。
我的归宿不会是你的。是啊,我似乎一直这么相信着,却也偶尔还是会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疑惑。
然而还不等我先下定决心离开,游赐宇就先移步跟早就约好的朋友们会合了。我咬着牙还是迈开了步伐。
当时的安宰彦刚拍完了高三六班的合照,曾经也有六班身分的我,闯入了一个个被家长催赶着送花给班导师的学生之中。家长们疑惑地看着这个两手空空却还来插队的别班女孩,而一旁的学生却是一片譁然,随着时间就当作笑话看待的传闻,又一次浮现于脑海。
当我走到了安宰彦面前,还有家长在问他年纪、交往情况、要不要帮他介绍人,我想都没想,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质问他:「你跟我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游赐宇跟我说你一年前就已经解除婚约了……一年前的话,那么跟订婚宴那天离得一点都不久,不是吗。」
安宰彦眸色一歛,在眾人错愕的目光下,把我从人潮中拉远。
「我之后再跟你说。」
「之后?你还想要拖到什么时候,我在国外连日夜都跟你相反的时候吗?你在想什么我真的从来、从来都没有搞懂,」树荫下,斑驳的树影将车内的一切都像是倒上了一瓶墨水般,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就当我真的没了解过你、没真的走近过你好了……到底为什么明明你常常看起来就距离我很近,却始终若即若离?」
他撇过眼没有正视着我。「那你自己呢,你有搞懂过你自己吗?」
「你是……」
「你前阵子从我家连夜离开的时候,我姐告诉我了。隔天我立刻请假南下。同一天,球场上发生的事情我后来也听说了。而我走进家门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走向那面掛满了家庭照的墙。」
又想起了那天乱七八糟的错杂思绪,父亲的道歉、安筑寧对自己卑微的自称、我说自己有男朋友的那一瞬,还有那一面墙上,唯一一张将安宰彦过往的离经叛道记录下来的相片。
当时的他也许已经在缠绕着邓伯花藤蔓的栅门前遇见我了,发色还是赤红的,可是好像是滤镜的关係,又好像是我的记忆褪色的缘故,那张照片里的他,一头红发更贴近了枫叶的顏色,好像下一秒就要凋零。
我本来还遗憾明明我记着的是似火一般亮艳的……但烈火的寿命好像还要更短吧,就像他的十七岁、一切看似都在慢慢转好的那一年,很快地就过去了,自此以后再也拾不回。
如今连我都成年了。比十七岁时的他还要更大上了一岁,是我把他拋在身后了。
去年毕旅在河堤上,安宰彦那段令人不明所以的话驀地佔据了我此刻的所有思考。
「……你就想着你永远十七岁,永远不会成年,所以永远都是以这个年纪去闯荡外头的一切,这样子就好受多了。」
我当时吐槽:「说得就像你很想回到十七岁似的。」
「也没说过不想要吧?」那时的安宰彦身上披着那件之后被我利用来操纵舆论的黑色素外,连着他低低的声音一起,被渐深的夜色吞没,「虽然的确没有强烈想回到那个年纪的欲望,不过的确有很重要的东西,还停留在那一年。我试了很久都拿不回来。」
还有很重要的东西,遗留在那一年始终没有拿回……
「你知道我当时发现了什么吗。明明近十年的照片几乎全在上面了,我也连一张都没有缺席,可是每张沾满了灰尘的相框上,却只有其中一张相片的其中一处,明显是被人抚过、而乾净无灰的。」
「我甚至可以想像你对安筑寧说着那几句话时的举动,你肯定是站在同一张相片面前,想起了过去的我,又对应到现在的我,得而又失,指尖抠着相框边缘,难受到不行的模样——这几年来你真的没有半点自觉吗,你一直以来爱的人都不是我啊。你对我开始钟情的那一瞬间、保健室里和我索吻的那一刻,你在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全部都是过去,甚至在我将理智抽回来之后,你看着我的双眼,竟然是失望的。」
我愣愣地看着驾驶座的安宰彦,近乎下一秒就要崩溃的是他,无所适从的是我。全部都被说中了,我甚至还来不及消化。
「这、这又有什么关係,哪一个不是你了……」
他发动了引擎,车厢内顿时灯火通明,神色却依旧阴鬱。
「哪一个不是我了?那哪一个是我呢?」他侧过脸,对向我,凄淡地展开了笑,我却再也无法将他和过去的那一个安宰彦连结在一起,「我始终爱着亲手把我从深渊中拉起的你,而你却始终惦记着被我亲自埋葬的那一个自己。发现以后的这些年,我每次一想到这一点,就都觉得自己又要疯了。」
「我很早就知道我不能再跟你继续这样下去了,你一定要知道这件事的。可是我却真的好难把自己从你身边抽离,只好利用了凌子寧适时献出的爱慕。然而订婚宴那天,你来的时候我终究功亏一簣——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扣紧了手中刚系好的安全带,我垂下头不断对着自己摇头。不对,不会的,怎么可能这么荒唐,而且明明都是你自己,为什么你可以早就察觉到而我却一点自觉都没有……
「但是我……现在并没有把你当成过去的那一个人啊!」
「嗯,然后呢,因为这样子,就可以当作你无意间流露出的所有情感都不存在过吗?」安宰彦踩下了油门,「平常能载你回家的人此刻应该走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到家里。」
鼻子驀地一酸。「你说的是哪一个家?」
「……你要回哪一个都可以。」
我在他开出树下之前,解开了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在他反应不及之前,擒住了他的下巴,指尖就像抚过那些尘埃似的,碰触到了他细细小小看不见的鬍荏,倾身再吻了下去。
安宰彦的鼻息骤停。这也许就是另类把他逼到窒息的作法吧。下一秒,他又气又笑地把我推开。背部擦过了方向盘正中心的按钮,喇叭声不适时地在人跡罕至的校园一角响了起来。
他眼睛里是称不上友善的绝望。「邵韩樱,你疯了啊。」
「你也一样不是吗?那我疯了也会是正常的。这回话可以换我来说了吧?就当作是十八岁的邵韩樱自以为是地横越了时空,将自己献祭给十七岁的安宰彦……只是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我看着安宰彦望着我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悲伤,自此以后的好几年,在他看着我的时候,哪怕是经过了多严密的偽装,却都掩盖不住那剧烈而又深刻的熟悉感……从来不曾淡去过。
「韩樱,你该面对你自己了。以前还好说,但这一年你在想什么我已经没办法替你确认了。」
「还不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我又倾身向前,结果还是被安宰彦压回座位。
在那之后我辗转在许多人的怀抱和臂弯寻找慰藉,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因为爱我而尝试拒绝。
「我是可以装聋作哑陪你度过一个晚上、一个月、一年,多久都可以,只要没看见你好好的过,我就会一直停留在今天止步不前。」安宰彦的话音声若寒蝉,冻结住了那一天伴随着邓伯花香的回忆,自此不再牵縈。
「如果那个人是过去的我,请你到了国外尽可能地遗忘,因为你要的我,我是真的给不起了。而如果是另一个人,那在你清醒过后,当作怜悯从一开始就不会在你选择中的我,无论要厚着脸皮也好、哭哭啼啼也好、盛气凌人也罢……去好好面对自己的心意,收拾这一段感情吧。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