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这两只鬼的智商高一点都能意识到情况不对。哪个家伙被莫名其妙拐到这里表情都不变一下。
可惜了谁也没发现。
宋离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那鬼影听到这个问题似笑非笑:“想干什么?不是说了吗,带你去找你男人啊。不过,委屈委屈你。”
话音落下,便有浓郁的鬼气从鬼影的身上蔓延生长,最后禁锢在了宋离的身上。他的双手被困在身后,鬼气所凝聚成的锁链一端系着宋离,一端被鬼影拎在手中,而后用力一拽,宋离被强迫跟上它的脚步,走向了酆都城外。
宋离在拉拽之中来到了无数鬼将之中,于人群之外看到了封愈。
只是一眼,宋离便能感觉到封愈的情况不太对劲。
男人的眼眸是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的暗红色,有这双眼睛在,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染上了血腥气。
不知道是与席兴业说了什么,封愈眉梢眼尾泄露出来的躁意越来越深沉。而后与宋离的对视更像是按下开关似的,完全激发了他内心深处藏起来的所有暴虐情绪。
周身的鬼气变得无比浓郁,如尖锐的利刃忽然朝着席兴业而去。
席兴业甚至没来得及去欣赏封愈和宋离隔绝两地的盛状,就被这突然出现的鬼气给惊了一下,旋即闪身到一边。
他收回了想要去看封愈心上人的想法,而是重新看向了那双腥红的眼。
封愈身上的鬼气已经浓郁到不自觉向周围延伸的程度,只一个眨眼的时间,男人的身影便于原地消失不见,而后陡然出现在席兴业的面前。封愈比起席兴业高了不少,靠近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势立马压了下来。席兴业一骇,心中惊愕于封愈在这一刻带给他的恐惧,但下一秒便反应极快地闪身离开,手指微动间,与黑气不同的纯白雾气从他掌中流淌而出。
正欲抬手捏断他脖子的封愈忽然闷哼一声,额角有青筋根根凸起,唇角缓缓淌出一点猩红的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好像有无数刀子插在其中肆意搅合,将他的血管根根挣断。
脑海中不停交织着宋离剜他心脏时的嘲讽和宋离被捆绑与他对视时微微皱起的眉心,无数个声音在封愈的心底混乱响起——
他厌恶你是只恶鬼。
他害怕你丑陋的样子。
这一切都是席兴业造成的。
他不该把宋离带来这里。
不该用锁链绑着宋离。
他该死……他该死……
耳边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封愈的眼中仿佛有薄薄的血雾覆盖,额角鼓动的青筋攀附在苍白的肌肤上像蛇类扭曲的细长身体。
这一刻,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注意到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
好似有无数死在他手中的恶鬼虚影越过他直直冲向了被他挡在身后的宋离,它们撕扯着宋离,尖锐的牙齿咬断了他的手臂,将他一寸一寸的啃食。青年的表情从惊恐逐渐变得呆滞,眼睛无神,哀嚎声也越来越弱。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宋离在他面前被恶鬼分食。
封愈喉间涌现出更多的血,他跪在地上,恶鬼与生俱来的尖锐指甲抓着地面,痛苦的嘶鸣撕扯着已经完全丧失的理智,他在痛苦之中将手指插入胸口,更为剧烈的疼痛终于换来了一份清醒。
转眼之间。
他身形一闪再次朝着席兴业而去,有鬼将冲上来欲保护席兴业,却在与封愈擦肩时被他猛地撕碎。
真正的撕碎。
身体自中间裂开,凄厉的叫声回荡在酆都城外,封愈面无表情地将它们踩在脚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席兴业,再次冲了过去。
席兴业冷笑,也没有躲避,手中白色的雾气化作长长的利刃直直对准了封愈的方向。
他知道,封愈不会躲的。
被暴虐和杀欲掌控的封愈会无视他的利刃,只为了抬手拧断他的脖子。
封愈的速度格外快,眨眼间便拉近了距离,眼见着那利刃抵着封愈的胸口心脏位置处即将刺进去的时候,一只陌生却漂亮的手忽然从一侧伸出,五指突兀握住利刃,收紧间白雾竟然如同砸落在地的冰锥,瞬间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那只手抬起,刹那间扬起的巨大风墙擦过来,直接掀翻了毫无防备的席兴业。席兴业低咒一声,想要在半空控制身形,却又觉得四肢变得无比沉重,一股莫名的威压挤压着他的呼吸和心脏,让他无法自控地朝着酆都的山砸下去,直接削平了半座山头。
而李思等人喉间一痒,蓦地呕出一口鲜血。
半空中,宋离垂着眼眸,一只手按着封愈的后脑勺将他的脸压向自己脖颈,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一只手自然垂落,掌心里的白雾碎片随风飘散。
他冷漠地看着远处艰难爬起来的席兴业,扯了扯唇:“你是死了一次还不够,想再死一次么?”
*
第66章
青年的声线如同冰封万里的雪原, 狂风卷起漫天风雪吹得人呼吸都困难。
前一秒还在感慨自己继承了神明十分之七八能力的席兴业,此刻却因为一道声音而头昏脑涨,眼瞳挣扎睁开时甚至有血顺着眼角的位置淌下来。其他人的情况比起他更是差了不少。
原先用鬼气捆绑宋离的鬼影是感受最深的。在封愈如同疯子挣扎愤怒的那一刻, 它莫名的感觉到背后冷风阵阵, 一回头只见宋离抬手间轻而易举挣脱了锁链,在对上它似有所动作的身体时, 毫不犹豫地用手指扣住了它的脖子。
与四分五裂不同,恶鬼的喉骨咔嚓一声断裂, 它像个垃圾一样被丢在地上。思绪还未完全消散, 便眼睁睁看着宋离的身影在一瞬间消失,继而出现在了封愈的身边。
与此同时,周围的恶鬼们包括那三位鬼帝, 齐齐变了脸色。
李思三人站在一处,唇角淌出来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浑身的骨骼好似被人捏断又重新摆弄着组装。他们实力强劲还能勉强支撑着,然而身后的恶鬼们已然倒了大片,痛苦的嘶鸣和闷哼在瞬间寂静的酆都城外起起伏伏,带着毛骨悚然的气息。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名叫宋离的青年带来的。
李思等人的目光惊疑不定, 尤拓和骨涌也差不多。
两人原先注意到封愈的不对劲, 虽然不知晓原因,但心中的不安和惊慌越来越盛。好像从认识封愈到现在, 封愈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模样都是理智、冷静的。哪怕脾气再不好, 也永远知道清醒。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属于恶鬼的模样尽显,每一分气息都在诉说着疯狂。
尤拓下意识抬步, 却又被骨涌生生按住 , 他听到骨涌问他:“你找死吗?这个时候你敢上去, 老大会把你当成席兴业撕了的。”
尤拓按捺住,但担忧更浓。
他望着封愈距离刀刃越来越近,感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就在他以为鲜血迸溅的时候,宋离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视野范围之中。他看到青年冷着脸捏碎了刀刃,看着席兴业被掀翻,看见封愈被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喷了一口血出来。
再一看,隔壁的恶鬼大军也差不多。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和同样嘴角淌血的骨涌对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想——
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
骨涌腿软得要命,要不是扒着旁边那棵树,此刻大概已经跪倒在地。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拽着尤拓,慢吞吞又格外艰难地退回了酆都。在告别那块地界之后,新鲜的空气无比顺畅地钻入鼻腔,身体被挤压一般的酸软和疼痛也在同一时间消失殆尽。
尤拓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方向。哪怕隔得很远,可凭借着恶鬼优越的视力他依旧能看到宋离那张清隽漂亮的脸和冷得好似能掉下冰渣的表情。
“宋离这什么情况?”
骨涌睨他一眼,“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但,按照现在的情况而言,宋离的出现似乎是件好事。
…
宋离垂眸,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封愈后颈浮起的青色脉络,他一定很难受,被刻意勾起心底最深的情绪和欲望,那是足以将人逼疯的手段。自宋离记事起,山瑶很少动用这样的能力,对世间万物都怀有良善之心的神明在大多时候只用自己的能力帮信徒们排除万难。
他曾看见山瑶在人类额头轻点,那些悲戚、可怕的过往依旧残留在人类记忆里,但少了几分情绪感知,就变得无比强大。
韩天总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山瑶,笑着问:“你的神力怎么用在这种小地方?”
山瑶似有些疑惑:“不合适吗?”
她觉得很合适。
她当然可以像今天的席兴业一样,无限放大每一个人心底的恶念,那对于她而言不过是抬手就能办到的事情,但她没有那么做。
哪怕对待本身就恶意满满的人,她也没有想过用这样的办法去对待对方。
因为司掌七情六欲,所以更清楚七情六欲被恶意放大的可怕。
她是神,是人人敬仰的神,而不是人人畏惧的神。
她自诞生便要做的,就是维护这个世间的平衡,保护三界的生灵。
她在用她特有的方法去维护生灵。
就像班苍小心翼翼培育着新生的幼崽,就像浮月治愈着每具受伤的躯体,就像韩天推演万遍只为得到一个更好的结果,就像宋离手染无数鲜血只为平息战乱。
可现在,有人想成为第二个山瑶,却想违背山瑶曾经的意愿。
宋离轻轻抚摸着封愈的后颈,视线却已然落在了将将爬起来的席兴业的身上。席兴业显然被这突然的情况震撼住,又恼怒不已。他以为自己成了神就可以为所欲为,在封愈被他操控时他也是这么想的,直到那只突然出现的手抓住了他的冰刃。
席兴业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就被掀翻了。
他咳出一口血,手背擦着眼下的血从地上爬起来,青年那声冷冰到极点的 “你是死了一次还不够,想再死一次么”落在耳畔,莫名地有种熟悉感。但席兴业不太想得起来,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继承了山瑶的能力却轻易而举被人掀翻的憋屈感。
神明怎么能这么弱?
牙齿咬着嘴里的软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口腔,席兴业站在原地隔着满目的鲜血咬牙切齿:“找死——”
浓白的雾气再次如同水流晃动流淌,然而却在触及到宋离时,尽数被隔断。
封愈被按在青年怀中,嗅着那独属于青年身上的淡香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眼瞳上覆盖的那层血红正在稍稍减退,封愈的眼中逐渐倒映出宋离的五官。男人闷哼一声,缓慢地感知到心口处的疼痛,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拽着青年的衣角,哑着声音喊他的名字:
“宋离。”
“我在。”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声线温度,宋离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那血淋淋的伤痕。
封愈对别人下手狠,对自己下手更狠,血蹭到青年干净的浅色衬衫,湿哒哒地贴在腰腹,印出内里的肌肤。宋离腾出手拿出手机给邵修发了信息,才继续看向封愈。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他还能注意到封愈眼瞳深处的挣扎。
“……头疼。”低哑的声音就在耳畔,封愈抬手抱住青年的腰肢。
宋离顿了一秒,轻声安抚他:“我给你揉揉。”
“不要,丑死了。”
封愈的理智重回大脑,也能想象到自己的模样有多恶心。刻意将脸完全藏在宋离的脖子里,他用牙齿磨着细腻柔软的肌肤,却始终没有抬头。就算宋离温声告诉他——并不丑。
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将柔软微凉的指腹按在了他太阳穴的位置。
在此之前的几分钟,这里青筋鼓动,像是蛊虫暴动要钻出皮肤,就连封愈本人都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多可怕。然而现在,宋离却一下一下轻柔地按着,他用那么漂亮的手指将所有的丑陋都封印住了。
封愈几乎要沉溺在那温柔如水的触碰和氛围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我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想到你见到那么丑陋的我,想到你被席兴业绑过来,我就很生气。”
生气这个词甚至不足以囊括他当时的心情。
宋离静静听着他抱怨,声音一次比一次温柔:“没关系,席兴业很快就会为他找人绑我过来这个决定而后悔。”
席兴业靠近宋离身后时便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眯起眼睛注视着这个连背影都显得清瘦的年轻人,愈发觉得宋离的说法可笑。手中的浓白雾气再次一泄而出。刚才离得远,席兴业并未注意到雾气在即将触碰到宋离与封愈时四散流淌,而眼下,他们相距不过咫尺之遥,鬼气和白雾交织着晃动攻击,如同万千箭羽即将扎进同一个目标时,那目标却蓦地转了过身。
隔着那么点距离,席兴业在猝然间对上了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