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特别好看。
“林,你别让我分心,”穆卓野说:“到点吃不上饭,小心给你饿哭了。”
褚林嘿嘿一笑,说哦。
穆卓野摆阵自己摇摇欲坠的思绪,回头专心钓鱼。褚林不再打扰他,目光放向远处,太阳离湖水很静,它走得很慢,正好于湖面齐平。波光荡漾出轨迹,从戈斯木湖分流出一条小小枝节,水流徐徐而来,正好形成这片小湖。
褚林惊叹,皆是大自然的奥秘。
就在此时,穆卓野双臂猛然向上一扯,褚林反应慢,来不及躲,牙齿磕着了下唇,这回真磕出了血。
穆卓野被吓了一条,来不及收鱼,伸出拇指摩挲褚林的唇,把血迹擦干净,亲了亲,问他疼不疼。
褚林摇头,说不疼。
穆卓野问:“刚刚在发什么呆,我喊你都没听见呢?”
“赏景,这儿的场面北京可看不见,”褚林笑了笑,不带任何情绪,很真诚地说:“多看几眼。”
穆卓野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那景赏完了吗?有什么感想?”
褚林混不吝,“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穆卓野挑眉,“不真诚。”
“这还不够真诚?”褚林切了一句,看见扑腾在冰面上的鱼,眼睛一亮,“卓也,这什么鱼?”
穆卓野说了一串藏语,褚林没听懂。
“什么?”
“本地话,不好翻译,没特定的意思。”
褚林点点头,又问:“这鱼能出吗?好吃吗?”
穆卓野笑,收起鱼竿,“这种鱼放我们集市上卖,百来块一斤,不好钓的。我们运气不错。”
褚林上前拎鱼,放手里掂了掂,“这得有四斤多了。卓也,怎么吃啊?”
“烤着吧,”穆卓野回:“烤着好吃。”
其实褚林想喝鱼汤,“这就走了?卓也,再坐会儿呗,再钓一条回去,我陪你。”
“你不冷啊?”穆卓野攥起褚林的指尖,捏了捏,太凉了,放进自己衣襟里,“下午再来,先回屋暖暖。”
手被捂暖了,人也舒服,褚林松驰的眯起眼睛,说好。
烈风不在,带着小驯鹿去戈斯木湖边啃树枝去了。穆卓野没打算叫它过来,上前半步,背对褚林,单膝蹲下,“来,林,上来,我背你。”
褚林不算宽敞的心里又被攻下一城,酸酸软软地往那儿一砌,成了带糖的小屋,甜味儿的。褚林伏在穆卓野背上,手里拎着鱼,晃呀晃。跟穆卓野聊天,聊晚上的鱼,做碗鱼汤,最好还能方块豆腐。
穆卓野应了,他让褚林吃饱午饭回屋睡觉,自己去趟集市买豆腐。
褚林对他口中的集市很感兴趣。
“卓也,我第一回 到下面的小镇,去了一条商业街,那儿是集市吗?”
“不是,”穆卓野笑着说,“旅游街,专门给外地人准备的。”
褚林也跟着笑,温热的呼吸一撒出去,吹烫了穆卓野的耳朵,红了。
“那我这个外地人能去你们的集市吗?”
褚林已经没有刻意提过自己想离开,顺着话题聊而已,很自然。但总有意无意提起无人区外的世界,穆卓野心里还是拧得紧,他只是没让褚林看出来而已。
一段看似明朗的关系才刚刚搭建起来,不想这么快一脚踹翻了。
穆卓野没有破坏褚林的兴致,“林,别这么见外,你现在算半个本地人。”
褚林眉眼一挑:“嗯?”
穆卓野突然助跑,高高跃起,跳过沼泽,平稳落地。他大笑一声,说:“我的人!”
帅得褚林都不好意思看他。
穆卓野杀鱼的速度跟宰羊如出一辙,手起刀落,干干净净。他让褚林在一边坐着等,褚林托着下巴欣赏,欣赏穆卓野入云流水的一套流程。
燃气篝火,把鱼架上,烤熟了,鱼切成段,再撒上盐,直接拿手里吃烫,穆卓野找了两根干净的树枝,串上了,全给褚林。
褚林不好意思一个人吃独食,一半给穆卓野,穆卓野不吃,褚林就味他吃,一顿饭也吃的黏糊。
后来,穆卓野真的去了一趟集市,就打了一块豆腐回来。下午的鱼不好钓,风向变了,水流就变,鱼都不过来。偶尔游来几条,鬼精得很,叼了鱼饵就跑。
“看来今晚得喝白豆腐汤了。”褚林感慨。
“放心吧,有我在呢,饿不着你。”穆卓野说:“林,往后退一点儿。”
褚林不明所以,起先网往后退半步,看见穆卓野亮出钢叉,立刻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又凑了上去。
“哇哦。”
穆卓野哭笑不得,“怎么又回来了?”
“你要叉鱼吗?这技术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褚林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口冰眼看,“第一次看见活的!”
穆卓野让褚林说的都不好意思失手。
入夜了,褚林如愿以偿地喝到了豆腐鱼汤,穆卓野倒是没怎么喝,他把褚林喂饱了,得便宜的是自己。
划算。
穆卓野的伤好的很快,已经结痂了,又开始痒,褚林每天给他用凉水擦拭身体,缓解瘙痒带来不适。实在受不了了,褚林帮他挠,他的指尖在伤口周围轻轻柔柔的摩挲,弄得穆卓野很不得劲,偏没办法。褚林怕把人惹急了,不用手挠,改用气吹。穆卓野拉扯到极致的神经吧唧一下被吹断了。两人又往床上厮混。
这种日子很简单,也很快活,但不能往外畅想,始终是个结。
褚林前段时间提心吊胆,思绪很复杂,是入骨的疲惫,这两天好多了,尤其在穆卓野伤好之后,褚林睡了两天安稳觉。两天时间,多一分钟也不给,之前吊着精神的后遗症集体反噬,第三日晚,褚林整夜浅睡眠,并且多梦。
梦境并不可怕,不算噩梦,但梦里的人太多,他们全部挤在褚林的脑子里只哇乱叫,像群鸭开会。
尤其褚卫国,褚林的亲爸,一边拍桌子一边扯着嗓子喊——
“你他娘的死哪里去了!给老子滚回来!”
褚林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出了一脑门冷汗。
穆卓野也醒了,“林,怎么了?”
褚林心有余悸,太阳穴突突地蹦哒,他咽了口唾沫,说:“没事儿,梦见我爸了。”
穆卓野伸手给褚林擦汗,“他把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就骂我呗。问我死哪儿去了,回去要打断我的腿。”
穆卓野手指一顿,笑着说:“那就别回去了。”
褚林摆摆手,躺下继续睡,他身体往里一侧,背对穆卓野,脸埋着,声音很闷:“我这属于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日思什么,很显而易见了,褚林想要回去的心思一直没变过,只不是方式平和了不少。
穆卓野听懂了,他睡不着,干脆不睡了,屈着一条腿坐,一直胳膊搭在膝盖上,“林,你在暗示我呢?”
褚林一直在等这茬的到来,反正这次挺循序渐进的。
褚林转身,被子往下拉一点,露出一双眼睛。
“嗯?听出来了?”
“听不出来不行啊,”穆卓野无奈地笑了笑,“我要是再装蒜,惹你不高兴,怕你转身又跑了,傻了吧唧地往无人区深处跑,遇见比狼更凶猛的野兽,我打不过,陪你一起给它们当过冬的食物——命都没了,不划算。”
褚林听着瞠目结舌,“卓也,你再说什么?”
“没什么,”穆卓野问:“林,你想要什么?离这儿最近的机场大概三百公里,需要我把你送过去吗?”
褚林怔了怔,穆卓野话里话外没揶揄的意思,但带着气,而且很堵,褚林听出来了。
“卓也,我们好好说话,”褚林无奈,“我没这个意思?”
穆卓野说:“那你什么意思?不打算走了?”
褚林支支吾吾,“也没这个意思。”
穆卓野短促一笑,“跟我玩儿文字游戏呢?”
褚林纠结片刻,也懒得绕弯子了,他说:“卓也,你把我的手机给我,我给我哥打个电话。两个多月了,我怕他真以为我失踪,别到时候报警让人来抓你。”
他们笼着床围,火搪的光透不进来,穆卓野垂着脸,褚林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啊,都两个月了,你猜他为什么还没有报警?”
“什么?”褚林眉眼一蹙,他没听清穆卓野的话,“卓也,你说什么?”
穆卓野闭嘴不说话了。
褚林很是费解,反正把话说开了,他就直接问了:“你到底在怕什么?卓也,我回去一趟,还能再回来找你,怎么着你这儿明天就要被炸了吗怕我找不到地方了?”
穆卓野下颚崩绷得死紧,他好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某种情绪,褚林害怕他下一秒破罐子破摔,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好交流台阶直接一夜回到解放前。
但急风骤雨没有来,穆卓野粗重的呼吸逐渐放缓,脖颈的青筋暂时下去,他的情绪被逼放松。
“褚林,我们俩什么关系啊?”穆卓野问。
褚林的心尖狠狠一跳,“什么?”
“我让你回去,你回去以后真的还会在回来吗?”穆卓野质问:“我受伤那日,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还能再重复对我说一遍吗?不带任何旁的情绪,新鲜感、愧疚感,或者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的讨好!”
穆卓野作为局内的旁观者,他把褚林看得太透了。他口中所有的东西,它们揉杂在一起,狠狠堵在褚林的胸腔。
“林,我喜欢你,特别喜欢,”穆卓野抬起眼睛,深深地看着褚林,“你呢?”
喜欢吗?不算纯粹,至少跟穆卓野比起来。褚林想着穆卓野身上的伤,愧疚的成份占比更多。
四周陷入安静,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褚林几度张口,话到嘴边只能往下咽。
“你…你让我想想。”
褚林千挑万选说出口的话,他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
穆卓野一声冷笑,“行。”
褚林这一生过到现在,除了在跟褚卫国抬扛这件事情比较果决外,其余的时候混惯了,得过且过,尤其谈情说爱这种事情,让他干脆利落地做处选择,不太容易。
并且在褚林看来,他跟穆卓野现在还能好好聊,就是还没有到架在火堆上烤的地步。
过两天再说吧,褚林惆怅地想。
可穆卓野不想把这层纱布再埋回去了,他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心里斗争,心事重重且直言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