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头一回碰上这种情形啊。」
结束地府每月一次的例行会议,李玹才打开公务机就被一整排哭脸贴图洗了版,担心辛佑梨遇上危险,他也顾不上接下来是休息时间,急匆匆打开视窗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看见青年描述的情形后脸色也肃穆起来,抬手在空中一挥,古旧的线装书籍便落在掌心。
「生死簿出事了?」一旁的阎锡载见他拿出正本,心知这回年轻使者是真的碰上了烫手山芋,飘到他身边一同检视起名录。
「佑梨说那个人的名字不见了。」李玹垂着眼,推了推鼻樑上的镜架,手指飞快翻弄散发墨香的书页:「——一千五百零七页,有了。」
照着青年所给的页码找到页数,李玹与身旁的阎锡载在看见那块突兀漆黑后俱是一惊。
「怎么可能?」
双眉紧蹙,李玹伸出指腹,试图以己之力拂去遮挡名字的浓稠乌团,可才碰上一角,便又似是触及什么烫手山芋般,将骨节分明的手指缩回袖间。
在他边上的阎锡载神色充满探究:「弄不开?」
他虽不掌管生死簿,却也知道有些人的夙愿极其强大,若是强行抹去反倒会造成灵魂损伤,是以他们大多以疏代堵,辛佑梨这回的目标便是如此,更别说这道执念甚至能让阴间使者无法勾走魂魄。
但以李玹千年道行,不该连稍稍拨开这道黑雾、让其下名字重见天日这事也做不到。
「--变强了。」李玹黑着张脸:「比上回看要强上十几倍,还和名字缠在一块。要用蛮力扯开也行,但那人来生命数会受到影响。」
真是莫名其妙,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种程度的执念?佑梨的目标莫非是什么大罗金仙转世?
「不知道具体原因?」阎锡载盯着那道死死巴在生死簿上头的浓墨,感觉它似乎因自己的注视而微微扭动,可还是顽强地待在原处,和个捍卫领地的士兵似的:「佑梨没再跟你说什么吗?从上回申请更换负责人后。」
才刚开完会,他也还没来得及看李玹都摸鱼跟使者说了些什么,乾脆让副手自己挑重点匯报。
想起对话内容,李玹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沉了:「佑梨负责的那傢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一举一动看上去都不安好心,我怀疑他根本就对佑梨有企图。」谁会没事帮鬼魂系安全带?当是情侣出游吗?
阎锡载感觉副手是当老父亲当久了,看谁都觉得不顺眼:「将死之人看上拘魂使者这种事几千年来都没发生过,你这是杞人忧天。」
「我怎么就杞人了?」李玹「啪」一声合上生死簿,面色阴沉:「佑梨有多好哄,你不也清楚吗?碰上一个对他有所图的人类,难保不会出事。」
「哪有那么容易。」阎锡载一阵头疼,想叫他先别再想那两人的感情问题,着重处理黑雾,李玹袖中便响起一段旋律,是公务机的来电铃声。
这下谁也没再就这话题讨论下去,李玹匆匆接了来电,和对面急得话音都染上哭腔的阴间使者讨论起来。
「怎么样?」
人间已是夜半,柳道镇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着愁眉苦脸地掛了电话的青年,不由也跟着拧眉。
事实上,对于自己在生死簿上被遮盖一事,男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怎么担忧──反正按照先前辛佑梨所言,他总归是要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真正牵动他心弦的,不是生命何时终结,而是青年会不会因此挨罚。
他好像说过没在时限内拘魂,就无法转正?瞧辛佑梨宝贝公务机的模样就能猜出他有多重视任务成功与否,现下妨碍任务的因素不仅没减轻,还日益恶化,也难怪辛佑梨自上午就满面恍惚,哭丧着脸在电脑椅上跟隻仓鼠般,抱膝蜷着身体一路坐到下班时间。
甫结束通话的辛佑梨转过脸,神色怏怏:「李判说,就是执念加深了,但不知道原因出在哪。」
方才他也和李判阎王报告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只是略过了柳道镇在顶楼叫他别走,又为了不让他踩空而搂住自己的那段──虽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总觉得说了的话李判会拿起判官笔贯穿柳道镇心脏──;而听完来龙去脉的两位高层也摸不着头绪,只得让他再观察目标,他们会在间暇时尝试翻阅古籍找出类似事件。
这答案有和没有一样。柳道镇凝视着无精打采的青年,顿了顿:「……我自杀的话呢?」
如果黑雾拖延了拘魂时间,让使者没法交差,那他主动寻死的话能不能破除限制?
柳道镇本就不在乎死活,要寻求方法自我了断兴许会有些麻烦,可比起麻烦,他更不想看见辛佑梨这副模样。
「不行!」
出乎他的意料,阴间使者没有半分喜色,反倒直挺挺地站起了身,鼓着脸瞪他:「柳先生不能自杀!」
已经好几天没看见青年对他发脾气,柳道镇有些愣怔。
「为什么?」
他自杀的话也会被断定是任务失败?
「自杀的人不能当鬼差。」语毕,辛佑梨猛地想起男人曾说过自己握有剂量足以致死的安眠药,便伸出了手:「柳先生的安眠药呢?交出来吧。」
柳道镇被他跳跃性的思考弄得一时没能回神:「嗯?」
「我来保管,如果需要药物的话再和我领吧。」越想越是为了没早日没收而后怕,青年纤长的手指又往男人处递了递:「为了防止柳先生吞药自杀。」
「……先不说那个,我为什么要当鬼差?」
柳道镇抓住了他话里令人最迷惑的一点,自己可从来没听说过要当什么鬼差,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坚定的鹿眼眨了眨,惊觉自己在慌乱间将心中盼望脱口而出,辛佑梨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安眠药在你房间里吗?柳先生再不拿出来,我就自己进去了。」
他写满心虚的脸让柳道镇更不愿就此揭过,不动声色地朝他那处坐近,拉住正抿唇看向一旁的使者手腕,冰凉触感令男人更为清醒:「佑梨,说清楚,鬼差是怎么回事?」
撇除挽留阴间使者的那回,这是他头一回对青年使用「你」以外的称呼。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辛佑梨脸色从原本的薄粉转为酡红,结结巴巴地想挣脱那隻手:「柳先生──」
柳道镇没有要让青年回避的意思,仗着自己力气大,手往上扯了扯他的前臂,本就不怎么认真抵抗的辛佑梨便跌坐回身旁:「说清楚。」
辛佑梨脸烫得头上都快蒸腾出一道烟圈,好一会才在男人执拗的注视下轻声道:「……生前积累的功德足够的话,可以选择来生投胎到哪家,或者留在地府任职;可如果是自杀,就算功德再多,根据规定也只能永世徘徊在冥河,不入轮回。」
除非是为了拯救他人性命而死,否则这是千万年不变的铁律。这也是阴间使者们都寧愿选择等待或协助目标,而不是逼迫他们自我了断以完成任务的原因。
冥河那带都是腥臭血水味不说,河面还飘着无数白骨,即便在地府也是着名的不毛之地,正常鬼魂都不愿经过那处,他当然更不想让柳道镇沦落至此。
男人还握着他的手腕,脸色还是那样平淡,胸口却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所以?有投胎和留下能选,为什么我必须当鬼差?」
被咄咄逼人的问题弄得抬不起头,阴间使者盯着自己膝盖,语调有些失落:「不是必须……只是我觉得,柳先生如果能一直留在地府,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地府眾鬼对他都很好是不假,但自己在那儿的年岁太少,祂们大多都将他当成小孩照看。柳道镇外表虽然冷漠,话也不多,内里却细腻体贴,看上去又跟他年纪相仿,真要聊些人间话题也能聊得来,要是能在地府相伴,想来接下来的漫漫岁月也会增色许多。
还有……这原因他耻于说出口,但从上回无意间被柳道镇拥入怀中开始,他就不时想起那股薄荷味,甚至偶尔还会在梦里重演那场景,直到日光照入客厅打在脸上才迷糊着微笑醒来,等待完全清醒后一面恨不得鑽到地底躲上一整天,一面又想再闻闻那股味道。
所以他总是故意不系安全带,让驾驶座上瞥见危险行为的男人探过身子替自己系上,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有机会回味同时袭来的温暖体热与清凉气味。
但辛佑梨也就只敢做到这地步,要在感情方面脸皮薄的他再主动对柳道镇说些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关于鬼差的事情,他也就只是每天在心底想想,顺带祈祷男人能选择这条路,今天却无意间说了出来,又在柳道镇释放的强势气息下全数招供。
柳道镇和平时一般,从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起伏。辛佑梨不安地悄悄抬眼打量他,在对上始终未曾移开的目光后再度惊慌,复又垂首:「我不是强迫柳先生,去投胎当然也很好!总之就是不能自杀,否则两个选项都没法选了……」
说着说着,自己又有点唾弃自己──他明明就希望柳道镇能选择留下来,干嘛要装大度?可说到底,他和男人不过是拘魂者与目标的关係,又有什么底气去要求他停留在自己身边?
柳道镇松开了拉着他手腕的掌心。
感受到温度离去,辛佑梨颤了颤,有些委屈地扁着嘴,庆幸自己现在正低着头,让男人无从看见他有多伤心。
果然,他稍微有点自作多情了吧?柳道镇虽然在这段期间态度软化许多,也默默照顾着他,但就单纯只是想和平相处,怕再重演上回他闹离家出走的情形罢了。要说什么当好朋友、为了自己留在地府而暂缓转世,那都过于强人所难。
鼻尖一股酸涨,原先遍佈脖颈脸庞的緋红也悄然褪去,肌肤刷地回復毫无生气的雪色,辛佑梨无措地抓着裤管,正不知道该怎么面临僵局,男人却先说话了。
「现在不是朋友吗?」
「……咦?」
阴间使者扬起脸,看向不觉间已经几乎与自己并肩的柳道镇。
「佑梨不觉得我们是朋友吗?」男人定定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们是朋友?
被这句话砸得晕乎乎的,青年小心翼翼提问:「柳先生把我当成朋友看待吗?」
难得感到无力,柳道镇好半晌才抬起手,在他耳尖捏了一下:「你不想的话,那就当做不是吧。」
倘若还是维持起初那样纯粹将对方看成不得不打交道的鬼魂心态,他哪里有必要做些诸如给青年吃麵包、找可爱频道给他,甚至每天系安全带这种琐碎杂事?就连自己这种感情缺乏者都意识得到两人肯定不只是拘魂者和目标,辛佑梨迟钝程度也算是平生仅见。
「啊?我没有那样想!」浑身又成了晚霞般的艳红,辛佑梨摇摇头,又愣愣頷首:「只是怕自己误会了──我、我想和柳先生当朋友!」
「……从之前就想说了,别一直柳先生柳先生地喊。」柳道镇收回手,因为靠得很近,阴间使者身上那股清淡花香能被清楚嗅见,配上他通红双颊和湿漉漉的眼,男人忽然感觉这或许是出生以来最为愉快的一刻:「不是知道我名字吗,朋友之间喊名字就行了。我喊你佑梨,你也叫我道镇。」
那对闪着水光的眼睁得更圆了,睫毛在光照下投出一片阴影,却无损柳道镇观察到青年眼底雀跃时跟着柔软的心。
「道镇。」
辛佑梨特有的明亮嗓音响起,柳道镇微微弯起唇角:「嗯,佑梨。」
只是称谓有所突破,加上被亲口认证两人是朋友关係,青年就能笑得灿烂夺目。男人看着他傻乎乎的笑容,一时忘了要说话,就这么望着他出神。
奇怪的既视感气泡般浮现,却在即将挣出水面前一一破灭。直勾勾的眼神让迟钝的阴间使者赧然:「柳先……道镇?怎么了?」
「……没事。」在他的呼唤里回过神,柳道镇想了想:「要当鬼差,除了功德外有什么要求吗?」
他还记得方才辛佑梨提及这回事时有多激动,又说倘若自己也成为鬼差就再好不过,不由好奇。
「咦?」
辛佑梨微怔,方才被喜悦冲昏了头,他现在才想起话题之所以演变至此是因为自己将愿望说漏嘴,眼带期盼地看向男人:「道镇想要当鬼差?」
「对我来说,投不投胎无所谓。」关于这点,柳道镇的态度始终如一:「下辈子也只是重复差不多的循环,留在地府或许更好。」
说的也是,道镇一直都对活着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才想当鬼差啊……听见男人做出选择的理由不是自己,而是因为理念,辛佑梨掩不住失望:「嗯,也有不少鬼差这么想,道镇说的有道理。」
……他在难过?
察觉到青年心情陡然低落,柳道镇飞快翻出自己说过的话,在其中寻找错误之处,在几秒后开口:「与其再花时间寻找聊得来的对象,和佑梨你在地府待着更好。」
这也是真心话。工作以来他从未想和任何同事发展职场以外的关係,连多说一句间话也觉得浪费时间;可面对话题漫无边际,对工作毫无助益的辛佑梨,柳道镇不但不嫌烦,还希望他一直说下去。
去转世的话,就没法再听见青年软绵绵的嘮叨了吧?他光是想像也觉得难以忍受。
过了好一会,反应过来的青年才抿唇笑起来,柳道镇能看出他正按捺着别笑得太高兴,但不停扇动的羽睫,和鹿眼迸发出的璀璨星芒还是出卖了他。
「我也想和道镇待在一起。」阴间使者不好意思地拿脚蹭蹭地板,克制住别欢呼出声:「成为鬼差的条件,除了功德得达到一定要求外好像就没了吧。」
「好像?」
不确定的修饰词汇让柳道镇瞬间闪过一抹违和感:「佑梨不也是这样当上鬼差的吗?」
「啊,我的情况有点特别。」辛佑梨偏着头,自己也有些迷茫:「我没有当上阴间使者前的记忆。」
一般来说,孟婆汤只提供给即将投胎的鬼魂,不会发给新鬼差;而为了不在执行任务时因遇见旧识,顾念情谊而节外生枝,这些怀有生前记忆的阴间使者不会被分配到有地缘或亲缘关係的任务,甚至也有可能在实习百年后才被允许来到人间,以完全避开亲族眷属。
可他什么也不记得。
关于生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在有意识时,他就已经是地府之中一个小小的实习使者,镇日穿梭在各处帮忙跑腿和安抚鬼魂,直到近日才被分配到正式任务。
……不记得?柳道镇蹙起眉头,看向一脸茫然的他,在脑中迅速列出几种导致失忆的可能性。
死因造成的脑震盪?痛苦导致的失忆症?误喝了孟婆汤?搜肠刮肚也只能想到这些原因,但看见青年比自己还疑惑的神情,柳道镇心知这问题大概永远也没法得到答案,便也不再纠结其中:「没事,到时候就知道了。」
「嗯,道镇人那么好,一定能当上鬼差。」
纯粹的笑容再度浮现在清秀脸庞上,柳道镇见他似乎完全不介意没有记忆的事,跟着牵起嘴角:「希望如此──佑梨现在还想没收我的安眠药吗?」
才想起自己遗忘了这回事,辛佑梨迟疑片刻,用力点点头:「我帮道镇保管吧?需要的时候再告诉我,我会给你的。」虽然总觉得使用药物不是长久之计,但若是柳道镇只能用这种办法克服失眠,那应该是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他不能就此勒令男人停用安眠药。
柳道镇没说话,逕自去房里拿出药瓶交给他。
「一次是吃两片吗?」辛佑梨翻看着上头的标籤,在发现都是原文后有些苦恼,扁着嘴嘟噥:「啊,我英文不好……」
一阵奇异躁动电光石火般窜过脊髓,在柳道镇来得及捉住前便消逝无踪。姑且拋开今晚不停袭来的怪异感受,柳道镇重新在他身边坐下,这回是切切实实地挨着肩:「我不吃了,安眠药。」
「什么?」青年错愕地扬首:「为什么?」
难道是怕控制不住使用过量?但自己都说了会严格把关啊。
「本来两天就要吃上一回,」柳道镇看着震惊的他:「从你跑上顶楼那晚,就没再用过了。」
吵架那天?那就是迄今已经八九天没用过药。辛佑梨算了算时间,忧心忡忡地仔细端详男人那张英俊面孔:「这样睡得着吗?」
这段期间柳道镇虽然不再加班到凌晨,但最早也是七八点才下班。如果这几天里都没用药,那有好好睡觉吗?每天都失眠还工作到那么晚,这怎么行?
「能睡,睡得比以前深。」柳道镇稍稍抬手,示意阴间使者看向腕间配戴的手錶:「从监测数据上看,深眠时间长了很多。」实际上,就算不看报告,他也感觉得到近来晨起时精神明显改善不少。
这下辛佑梨更糊涂了:「咦?为什么?」睡眠障碍会突然好起来?难道是那天警卫老伯的茶里有玄机?但只喝上一回就立竿见效的话,老伯该转行去卖祖传秘方,而非屈才在这劝导迷途羔羊吧?
「……」柳道镇难得没有直言直语,而是踌躇起来。
他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辛佑梨身上的味道,那股总是若隐若现地縈绕在青年身侧,带着清爽气息的花香。
柳道镇先前曾经想过要询问青年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水,可每每都在开口前转开话题──要是问到答案,也买了一样香调的香水,以后不就没理由再藉故接近辛佑梨了吗?
只要多闻他的气味就行了。柳道镇暗忖。于是每天上下班时都探身过去替副驾驶座的鬼魂扣上带子;工作时偶尔想起就伸手去拉电脑椅,让坐在上头看影片的阴间使者近到足以令香气窜入鼻腔;下班回来洗澡吃饭后也不像以前一样直接回房,而是不动声色地靠在同张沙发的另一头,在不算大的客厅里汲取令他平稳的气味。
一般人会认为这有些变态吧。柳道镇想。犹疑着要不要说出真相,对上辛佑梨真挚求问的双眼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你不知道吗?你身上有香味。」
「……?」他的回答显然并没有解决对方的疑惑,青年被他拋出的问题弄得更混乱了,举起手仔细嗅闻:「没有啊?什么香味……」
分明有的。柳道镇见他困惑地将鼻尖凑在前臂上,也跟着低头,轻嗅着发顶:「有,我闻得到。」
不解地抬起头,反应慢了好几拍的辛佑梨后知后觉察觉两人姿态有些曖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道镇?」
还是初次从这么近的地方感受香气,柳道镇有些恍惚,在甜美气味的来源拉开距离后略感遗憾:「我不知道是什么香味,但从那天闻到后,晚上就能正常睡觉了。」
正因为他的接近而面红耳赤,辛佑梨搞清前因后果后有剎那不知所措,垂下了眼:「啊,是吗?难怪最近道镇好像比较愿意靠近我。」
原来是因为他有安眠药的效果,还没有任何后遗症。
所以,就只有自己是因为内心想再亲近一些而往他靠拢啊……早就知道柳道镇是实用主义者,但也没想过他的态度变化是出于这种因素,阴间使者一时不知该为了他的坦诚高兴还是难过。
……我又说错话了?周身被阴鬱气氛环绕,柳道镇眼神有些疑惑:「佑梨?」
「嗯……?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道镇说了什么?」青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开朗一些:「可以再说一次吗?」
除了那声呼唤外什么也没说,柳道镇当下自然无法重复出任何话,只是瞧着他看。
「你在伤心?」没法靠自己得出之所以造成辛佑梨鬱闷的原因,男人没有半分迟疑地询问:「我说错了什么,是吗?」
阴间使者惶然,拼命摆起手:「不是、不是,我真的只是在想事情。」
要怎么说出自己是因为被当成无副作用安眠药而伤心?才刚被承认是朋友,为了这点事情难过也太小心眼了。
「那你在想什么?」男人没有就此偃旗息鼓,发挥起debug时除恶务尽的精神追问:「佑梨?」
根本没法在他灼热的目光下现编出谎言,辛佑梨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佑梨。」柳道镇看着青年被问住的为难模样,抬手碰了碰他搁在膝上的指尖:「你知道我不怎么会说话,告诉我为什么难过吧,我改掉,否则以后在地府也会老惹你不高兴。」
以柳道镇从不在乎旁人的个性而言,说出这种话简直就像天方夜谭。青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叠在自己指尖上的大掌,委屈翻江倒海涌上:「我以为道镇是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才变亲近的……」
说出口后惊觉这话太像撒娇,辛佑梨很快闭上了嘴,手却放在原处,任由来自男人身上的温度熨烫手指。
「是那样没错。」柳道镇也被他弄得有些混淆,先是一怔,而后在明白话里含义后解释:「不是把你当成安眠药。」
黑白分明的鹿眼成了圆滚滚的受惊模样。
「我是先去找回你,才在抱你的时候发现有香味。」柳道镇耐心地重新替他整理时序:「是在那之前就……不想让你离开。」
男人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最贴近内心深处所想的说法──他本来就不是擅于表达情感的类型,阴间使者又是不将话说明白便容易想岔的人,简单明瞭的直抒胸臆能避免很多误解。
彷彿有簇火苗从指尖处蔓延开来,辛佑梨傻愣愣地看着他,那双平时只有冷意淡漠的眼似乎带上了些他看不清的情感,将他心尖的星星之火鼓成燎原之势,焚烧殆尽。
「嗯,我,对不起,」浑身滚烫的青年开始了语无伦次的道歉:「我不是故意乱想,不是安眠药就好──啊,执念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时间有点晚了,现在就睡觉怎么样?」
怎么每次害羞就开始说要睡觉?通红脸颊映入眼帘,柳道镇有些想笑,被他胡言乱语时迸出的执念一词提醒,倏然升起自己也觉得莫名的念头:「佑梨。」
「啊?」不知道该将手脚往哪放的辛佑梨像隻碰上野狼的小鹿,无辜又慌张地望向他。
「你说我有未偿的心愿,才会没办法被拘魂。」柳道镇才刚从他指尖移开的掌心重又覆上,感受原先凉冷指尖上沸腾的热意:「我现在好像有点头绪了。」
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青年顿时顾不上再害羞,直起腰殷切地看他:「道镇想到愿望了吗?」
事到如今,能解决顽固黑雾的也只剩下完成心愿一途。先前男人总是一再否认自己有任何愿望,而日常表现也确实如此,让辛佑梨始终无从入手;而现在柳道镇却说自己想到了心愿,让做了好阵子困兽之斗的阴间使者振奋不已。
「嗯。」柳道镇平静地凝视他:「我的愿望,是想抱着佑梨你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