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见严暮自进来,她还以为是嫂嫂来了,赶紧将话本子往床下丢。
待看见是严姐姐,这才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往严姐姐身上贴。
谁知今日严姐姐却不吃她的这一套,蹙着秀眉道:“日后不可再看这些男.女情爱的话本子了,小娘子不要整日只耽于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
温舒歪头笑,看上去贱嗖嗖的:“严姐姐放心,这不是男.女情爱的,我有数,有数。看看就行了,话本子里的东西哪里当得了真。”
话音刚落,蒋氏也过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今日是怎么了,这般早。”
严暮自见蒋氏坐下,便将太子殿下与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因着她在杨氏那边已经是哭了一场,说起时平静无波,倒是蒋氏与温舒炸了,尤其是温舒这个沉不下气,当时就从美人榻上蹿起来了。
在房间里蹿了两圈,手里头抓着个鸡毛掸子,磨着牙道:“他怎么敢!严姐姐这般好的人,他与你这些日子……他他他他,他这与要杀了你有何异?我要……唉!”
她想冲去将赵玉劈头盖脸打一顿,却想起父兄,想起严姐姐与嫂嫂,这个人的身份像是如来佛祖的大掌,不是他们能够动得了的。
最后只好悻悻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掼,狠狠踩了两脚,眼眶却是红了起来,坐在杌子上自己生气。
严氏倒是冷静许多。
当初一早知晓赵玉对媏媏的心意,她就知晓这除了是一个天大的好事,极有可能还会是一个泼天的大祸。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者说赵玉为着媏媏在朝堂之上没少被攻讦,她还道是媏媏的好日子到了,谁料竟是如此。
不过,她的脑筋转得极快,掀起眼皮道:“媏媏莫慌,嫂嫂总会找个远路些,知道根底的,帮你找个好人家。”
严暮自左右看了慌神的二人一眼,道:“杜英说他并不介意,我今日已经与他约好一同去上京。”
温舒道:“就该如此,让那个太子殿下后悔去吧!”
严氏蹙眉,也想明白了关窍:“对……也只有这人了。那日看他对你就不大对,没想到竟是在这里等着呢。”
三人默默无言,相视时眼睛逐渐漫上泪水,抱着痛哭了一场,幸好严氏还有理智,知晓不能让杜英等着,赶紧叫停,给她整理形容。
温舒与严氏将她送到门口,没想杜英早早就在等着了。
宽肩窄腰的白衣郎君面若冠玉,见着她出门,撑着那蓬乌伞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日若是上京居大不易,大可归来。”严氏小声叮嘱道。
温舒也道:“严姐姐,记得给我来信。”
二人一人拽着她一边手,待杜英走过来了,才不得已放开,严氏差人将杨氏早就备好的嫁妆装车,给她一并带走。
严暮自在杜英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这次是她一直在车窗挥着手,直到车轮越滚越远,她们的面容愈发不清晰,才红着眼将窗帘放下。
杜英坐得端正,眉目舒朗:“离家路远,也是常情。你若是想哭,某便背过身去,就当今日什么也没听见,如何?。”
作者有话说:
女孩子间的情谊,太美好了呜呜呜呜,幸好有杨氏,补上了媏媏对于娘亲的期待。离家路远,有家中长辈祝福,准备嫁妆真的很不一样
凌官马不停蹄去上京挨揍的时候,杜英:我在偷家嘻嘻
第51章 五十一场梦
严暮自打量他是与赵玉完全不同的。
赵玉为人张扬恣意, 爱恨分明又手段雷霆,所以她一开始面对着太子殿下时,除了迎合, 别无他法。
她对于他人的好感与恶感有着天生的敏锐性, 从一开始她就知晓杜英看她的眼神并不清白。
然而, 杜英其人是有别于赵玉的,赵玉是点到即止, 严暮自却觉得杜英根本不需要去点。
他温润谦谦,是更聪明与内敛版本的傅允文,所以严暮自并没有一上来就像是对赵玉一般投怀,也不是像是对傅允文一般的投巧。
有赵玉的事情在前, 若是自己过于主动,难免让杜英想起赵玉, 这般久了, 难免是落了下乘。
她睫毛颤了颤。
再撩起眼皮时, 那一对乌亮的眼眸清澈水润, 只是带着些缭绕的雾气,坐得却是端正:“多谢大人,媏媏能行。”
杜英目色深深:“嗯,早前就有听闻娘子的美名,不愧为湖州城内有名的淑女。亲近之后, 更觉得娘子不止温柔, 也很坚韧。”
严暮自心道,谁让如今装成个淑女最容易出名呢?不过有一点,这只是她之前的美名, 她现在的名头不应该是祸乱东宫的妲己吗?怪带劲的。
她维持着温柔贤淑的模样, 谨慎地看了一眼杜英, 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今夜……”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点到辄止,她艰难地将那半句话在口中嚼了又嚼,并没有直言。
杜英早就将她的过往生平查得一清二楚,哪里会不知晓她面上戴的不过是温柔淑女的假面。
她幼时最爱穿的是红衣,如今为了迎合世人喜好,素白的衣裙乃是常态。
时也,命也。
杜英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许久,琉璃般的眸中漾出温和的笑意:“成婚之前某会守礼,尊重娘子。”
严暮自脖颈直顺,肩部薄削柔美,打蛇随棍上,顺着杜英说她的坚韧,默默将自己的背脊一挺再挺,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柔中带刚。
“大人真好。”
寥寥四个字,听上去让人无限遐想,仿佛从前与他人的一切都是她不情不愿,全是他人的强迫。
美人可爱,看得杜英心头一颤,就算是知晓她这话里头没有几分真意,眼底也不由得染上一丝怜意。
他却不知道,眼下严暮自心中想的却是,背脊真酸疼,这些郎君真能脑补,这个新东家原是喜欢这一套的。
早在那日杜英就与她说了,他家中上无怙恃,后院更无妻妾,现下还不用服侍他过夜,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她也不怕杜英骗她。
一离开湖州,上京犹如一个巨大的水塘,自己滑不留手,自有下家可找,真是妙哉。
媏媏心下满意,又补了句:“今日随大人而去,往日的屈辱也就了了。”
她目中噙着泪,似坠不坠楚楚可怜,仿佛往日中受到了什么天大的羞辱,早就将当时与赵玉在一起时,自己也欣然享受的欢.愉抛之脑后。
什么赵玉不赵玉,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上的,谁啊?
*
赵玉这边飞驰狂奔,总算是回了上京。
刚至东宫大门,赵玉甫一下马,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心头还嘿嘿发甜。
一定是媏媏挂念着他。
青骊马半跪在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东门门子见是太子殿下回来了,推了下身旁的小厮道:“快去与管事说一声,太子殿下归京了!”
小厮缓过神来,赶紧往后院跑,门子则是招呼了好几个人,过来给青骊马喂水的喂水,缓气的缓气。
东宫管事的也是崔氏的人,留了个小山羊胡子,一身袍子松松垮垮能再钻得下一个人,瘦得伶仃。眼神亮得惊人,极其精明能干的样子。
崔管事一得到消息,就将手头的事情全部丢下,赶紧往门外跑。
“太子殿下金安!”
赵玉一抬手,免去了崔管事的礼,将身上披着有些湿润的大氅往他的手里丢,一边疾步往里走,一边侧首询问凤仪宫的情况。
“母后今日身子如何?”
崔管事想着措辞,在“被你气得半死今天还没能起身”的实情中,斟酌再斟酌,到口中变成了:“想是看见殿下归来,娘娘心宽些,没几日就能起身了。”
赵玉的步子一顿,这才继续往里头走,闷闷嗯了一声:“换朝服,进宫将湖州盐税一案与父皇通秉。你让人将东西准备好,今夜开始孤要入宫侍疾。”
崔管事:“是。”
*
宫殿巍峨,百年古树盘根错节,庞大的树冠直入云杪,遮天蔽日。一阵狂风,树梢簌簌作响,引得枝头候鸟四散纷飞。
安帝坐在上首,手下翻阅着赵玉呈上来对于盐税一案的简报,翻到翼王赵秀的那一章,目光沉然,迟迟没有说话。
赵玉也不多说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律法在上,他父皇比他更加知晓如何处理。
安帝叹息一声,破天荒叫了一声他的小字:“凌官,他始终是你的弟弟。”
赵玉袖子底下的手紧紧蜷着,手臂因为用力捏起几叉青筋。
“儿臣查到了什么,这上面的奏报就有什么,绝无一字虚言。至于裁夺,全凭陛下定夺。”太子殿下沉声道。
安帝没有再与他多说,只是疲惫地挥挥手,让他下去。
赵玉孤身一人走出殿门,有小宫人看见外头下了细细密密的春雪,拿着一蓬乌伞要来为他挡雪,他没有理会,沉着眼眸孤单一人步入夜色。
走上四处均是孤高城墙的宫门甬道,身影被月影拉得长长。
他的脚步驻足在半路,抬头看向幽幽月光,今夜只有一点星子陪伴在月亮身侧,倒也显得不算孤独。
罢了,世上亲缘关系本就不是能够靠祈祷来的。
星子万千,总有更可爱的小星子能让老星子来怜爱,很可惜,他并非是那颗可爱的小星子。
他肩膀被落雪压肩也不显得颓丧,挺拔好看。
黑长的眼睫往上掀的时候抖落细碎的浮雪,眼前映入那盘明月时忽然想起了正在路上的牡丹。
幸好,他这个不够可爱的小星子,还有地上芬芳的牡丹愿意陪伴。
他唇角一弯,心下觉得放松不少,往凤仪宫方向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嘎嘎,你的牡丹要有其他男朋友咯。
第52章 五十二场梦
正是多事之秋, 无论是又起了龃龉,关内人与关外人为着一亩三分地,你咬我的头, 我踹你的臀打个不休的北疆也好;还是今年虽然田亩大熟, 主官却连连上折哭穷, 与安帝耍赖不肯还去年欠下朝廷饥荒的两湖也好,呶呶不休, 闹个没完。
就算安帝仍是健壮之年,也不由得被这些事情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当时就下了令,让东宫辅政, 早就压在东宫案头的折子加上安帝新加的担子,如流水般送入凤仪宫。
为着崔皇后的身体与媏媏跟着寿阳大长公主来上京之后能顺遂些, 赵玉不仅要处理这些焦头烂额的事情, 还一连七日在凤仪宫侍奉汤药。
一番折腾下来, 很快就开始形销骨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