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门子有条不紊将偏门打开,太子殿下玉白的脸上还残留着几根细细的指痕,门子们都像是看不见似的,井然有序,连长夜中的瞌睡都消散了不少。
赵玉手一挥,遣退了要带他进崔国舅院中的门子,径自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太子殿下身高腿长,只一跨身过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黑魆魆的游廊之中,小门子犹豫片刻,与另一个门子对了一眼,还是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崔国舅早在赵玉侍疾之时就碰过面。
这段时间以来,胞妹被自己外甥亲自照料,崔国舅也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总算是腾出手来,去收拾闯下天大祸端的御史。
不,不仅仅是那个御史。
即便崔国舅已经算是崔氏之中最为和善好说的人,遇上这等子事也难免带上了些情绪。
他直接就将矛头对准了御史台,对准了翼王与贵妃一党派的人。
朝上可谓是鸡飞狗跳。
崔国舅刺客本与族中子弟说着话,崔国舅正说得起劲,被进来的门子打.断了便有些不悦。
门子一说是太子殿下来了,崔国舅那张俊脸便一下来了个大转变,从阴霾密布到了春风和沐,和颜悦色让书房中的子弟各自散去,明日再议。
崔国舅往门子的身后看了一眼,并不见自己的好外甥,便问道:“人呢?”
门子小心翼翼道:“殿下一个人往宗祠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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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国舅过去的时候,香炉之中多了三炷点燃的香。
崔氏的祠堂建得庄严宏伟,数不清的长明油灯将这祠宇照得亮如白昼,饶是如此。
千百年传承下来的牌位在高处无声无息,一身东宫朝服的太子背影落拓好看,那抹鲜亮的红与高高在上的黑深深成了鲜明的对比。
崔国舅也是离经叛道过来的,对于祠堂并没有什么好的记忆,他收回目光,长腿迈过高高的门槛。
“你母后醒了?”崔国舅看着赵玉一脸落寞,便知晓是什么情况。
赵玉没有马上回答,缭绕的烟气笼住他俊绝的眉眼,崔国舅觑他一眼,手一摊就自有看守祠堂的下人将香递到手中。
“是打算怎么罚你?跪一日祠堂还是挨几个板子?”崔国舅潦草一拜,将香置入香炉,乜斜一眼仍旧是一言不发的赵玉,“哑巴了?”
赵玉未来得及搭腔,门口走入一人,正是随着赵玉后头而来的翛生。
翛生向崔国舅行了礼,无波无澜复述着崔皇后嘱咐的话:“娘娘说了:若真是这般硬骨头,这三日一粒米、一滴水也不要进,这三日若是什么时候想通了,让翛生来回话,若是还是想要做个糊涂人,便去内狱领了那二百道鞭刑清醒一下。到时也便清醒了。”
“什么?三日水米不进跪着?二百道鞭刑?”崔国舅看向翛生。
翛生颔首,睃视一眼地上的蒲团,拿了个最厚实的放到地上,想了想,还是劝道:“娘娘如今只是气头上,说到底也是关心殿下,若是殿下后悔了,奴才就再跑一趟……”
太子殿下却恍若未闻,兀自取下了东宫珠冠,置于高悬之处,褪.去东宫朝服,挂于木椸之上。
他撇开厚实的蒲团,双膝隔着薄衣结结实实与冰凉的石板砖相碰,身形挺拔。
翛生知道多言无益,叹了口气,退立一旁。
崔夫人也被惊动了,往这边来看到这幅景象,心下大惊失色,低声对自己的心腹道:“将祠堂这边守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过来。”
储君过来跪崔氏的祠堂,难免被人以此攻讦。
心腹应是,急急下去安排,崔夫人整理好衣服,走到自己夫婿身侧:“慈妹醒了?多大的事情不能好好说,让太子这般,岂不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崔夫人在闺中之时就是崔慈元的好友,现下见着情况这般,也不顾避讳,直接称呼闺中昵称。
崔国舅看着赵玉跪得直挺,也气紧起来,斥道:“你便是哄哄她又如何了?非要受这般倔,来受这皮肉之苦。犟种。”
崔夫人目光虚焦片刻,想起了从前的青葱。
她与崔国舅算不上什么海誓山盟,二人心中各自有自己所爱,也都曾为此倔强付出过代价。
这么多年下来,二人算得上相敬如宾。说起来倒不像是夫妻,更多像是合作伙伴。
她的声音柔柔:“焉知不是情种?外甥肖舅。罢了罢了,年纪大了,容易心软。让我来跑这一趟吧。”
崔夫人悠悠往外走去,崔国舅也不管赵玉看不看得见,瞪了他的背影一下,也不回避翛生,道:“你当情种这么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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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带着严暮自回府之后,领着她进了为她准备的院落。
这院落不似严暮自如今云淡风轻的风格,是大开大合的富贵与精致。
严暮自摸着下人捧上来的一袭红裙:“这是……”
杜英眸中含笑:“蜀中来的软锦,想着也就只有给你做个衣裙才能相配。”他并不邀功,又接着道,“接下来某可能要忙碌些时日,要冷落委屈你了。”
严暮自心下觉得有那蜀锦衣裙在,已经足够熨帖,硬逼着自己将目光从那套红裙上挪开,对着杜英做出天.衣无缝的小女儿情态:“待大人忙完,可要来见见奴,好不好?”
美人目色水光涟涟,饶是杜英自诩对于女子一向定力极佳,也忍不住喉头一滚:“好。花灯节会,我带你出去走走。”
杜英并未多做停留便走了,严暮自见他走得远远了,将门关起,这才收起那副弱柳扶风凭门倚望的不舍模样,高高兴兴将那身红裙穿上。
“好不好看?”严暮自高高扬起下颌,笑问。
她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这是受了谁的影响,面上的笑容僵了一刻,赶紧把下巴低下。
阴魂不散。
翠圆朱果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都围着她赞不绝口,尤其是朱果:“真好看,娘子可真是好看!按我说,别人穿红色都容易被盖住风采,只有娘子穿起来要比衣服本身还要华丽!”
翠园比朱果要灵醒一些,想到了太子殿下,生怕朱果说多了娘子会触景生情,赶紧岔开话题:“奴婢刚才看了一下,大人给娘子准备了好几个箱笼的衣裙呢。奴婢粗略扫了一眼,可是真的精致。首辅大人真是想得周到。”
严暮自浅浅笑着,只与自己人在一处时,尖尖魅人的眼睛漾着纯粹的光。
许是杜英吩咐过下人,院中的奴仆对于严暮自都十分听从,不用开口就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严暮自沐浴完,周身肌.肤如玉莹润,杜府的奴婢春芽都禁不住红着脸赞叹:“娘子生得真美。”
严暮自对镜自照,对她的话倒是十分赞同,又因着春芽拿过来涂脸的玉容膏着实好用,便笑吟吟对着她谦虚了几句。
春芽一副见到了仙女要晕过去的样子,面上更红了,羞赧道:“奴婢去给娘子催催厨下,今日有燕窝呢。”
待春芽走了,严暮自这才想起来那件事,眼风一扫,翠圆朱果便关窗的关窗,关门的关门。
她取出那段搅缠在一起,早就分不清那一缕是自己的,那一缕是那个王八羔子的黑发,目光冷冷嗤笑一声。
那段发被无情丢落到炭盆之中,被火舌缠住,卷曲成一团乱麻,最后变成一捧难看的灰烬。
烧干净了,翠圆朱果赶紧将门窗打开通风,夜中的风卷着湖州那段荒.唐的唯一痕迹,很快便什么也不剩了。
春芽捧着燕窝上来,严暮自难得放纵喝了一大碗,感觉心情不错。
一.夜好眠,果然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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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里头,崔夫人与崔国舅没少往中宫递信,中宫始终只有一句话:不必见,他自己的抉择要由自己负责。
无法,对外只能称作是太子殿下在外家休养身体。
赵玉已经三日不曾进水米和合过眼,一直跪得十分坚定。
若是旁人,怕是早就撑不住了,幸亏他身子骨强韧,虽然有些虚弱,也仍旧是撑了下来。
三日期限一至,翛生小声劝道:“殿下若是……”
赵玉摇摇头,挡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孤去内狱。”
翛生噤声看着太子殿下径自往外走去,心中唉声叹气,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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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中宫已经派人来了口谕,宫人们还是谁也不愿意去做这个鞭笞储君的出头鸟,个个都面面相觑。
因为这三日的煎熬,太子殿下的眼下有着难掩的青黑,饶是这般情状的疲惫,也只是生生多出几分令人心怜的俊美。
崔国舅轻咳一声,钻空子道:“也未说是如何打,便赶紧来个人了事了也就罢了,不必拖。”
他就差直说,让他们赶紧敷衍了事,不要伤了他的宝贝外甥了。
崔国舅开口了,刚才还没有主心骨的内狱宫人总算咂摸出味道了,刚要轻飘飘动手,崔皇后的仪仗便到了。
经过休养,崔皇后的精神头倒是不错,只是面色仍有些苍白。
“予这不是就来说了?急什么。”崔皇后咳嗽一声,看向端坐在刑台上的赵玉。
闻言,太子殿下的眸色闪了闪,却并未开口求.饶。
长指解开扣子,衣衫落地的窸窣声传来,露出少年如玉的上身。
太子殿下的肤色像极了崔皇后,莹白如雪,纵然在军中摸爬日晒,仍旧是不见一丝暗色,此刻光.裸着,如同冰雕玉塑。
在场的宫女都忍不住红了红脸。
崔皇后忍不住蹙眉:“好,你倒是干脆。如何打?狠狠打。动手。”
太子殿下的目光远远投过来一瞬,很快就移了开来。
崔皇后亲临,宫人们便不好再拖沓,于是便开始行刑。
刚开始行刑时,宫人手上还留了些力气,哪知崔皇后并不买账他的好心,反而凉凉道:“若是不清醒,便一起下去受刑清醒清醒。”
这下那宫人可不敢再留手了,宽板竹鞭如同狂风骤雨一般落到那冰砌雪刻的后背上。
一条血痕,两条血痕,三条血痕……错综复杂的鞭痕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哪一道是哪一道,血肉模糊。
一直到旁边数数的宫人数到五十下,太子殿下额上的汗珠愈来愈密,嘴唇发白。
通常人受内狱的鞭刑,只到百下,便差不多是死局。
崔皇后的手蜷紧又松开,抬了抬手,崔国舅与崔夫人立马喊道:“停.下行刑!停.下!”
一直紧闭着眸子的太子殿下嘴唇苍白,遥遥看过去,母子二人目光相对。
崔皇后退让道:“你若答应从今以后不再见那个小娘子,不再为了女色辱了门楣,予便容她一命,容你一命。”
赵玉掀唇浅笑。
内狱空旷,太子殿下的声音朗朗。
“从此不见她,容孤这一命便也无甚意义。母后,继续行刑吧。”
作者有话说:
tat我回来啦宝子们,辛苦大家等我了,恢复日更,三次元的事情真是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