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曦四百六十三年,天下早已太平。崇曦这年号并不是随便取的,而是纪念着那开啟太平盛世的始祖。崇曦这个人已经是传奇,即便已过世近五百年,仍然有人传唱他的功绩,不过这次要说的不是他的故事,而是在高山上自成一族的怜瑶族,他们所发生的爱恨情仇。
怜瑶族被称为神仙一族,住在高山上,非凡人能轻易接近,有幸曾到过那里的人总说那是世外桃源,是人类最嚮往的场所,这番言论造成轰动,不少书籍记载怜瑶,在多年的以讹传讹下,怜瑶已成为神仙所居住的地方,没有仙缘根本到不了。
事实上,怜瑶的确有那么一点异于常人,他们住在山上,吸收日月精华,少了那些乌烟瘴气的社会争斗,倒真活得像个神仙般快活。然而这时候的怜瑶,其实并没有日后所见那般厉害,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法术,在这时候,只有巫或覡能够拥有法术,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与神沟通。
但巫或覡又要如何才能產生呢?这便是怜瑶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自信仰神开始,便会固定时间选定几个孩子作为献神的活祭品,那些孩子会被丢进山洞中一年,若一年后有人能够存活下来,则能成为巫覡,不仅地位变得崇高,也会被怜瑶族人当成活神仙般崇拜。
雨革月便是那些孩子的其中一人,他父母早亡,成年前託付给亲戚照顾,年幼的他乖巧懂事,靠着自己的能力好好生存下来,谁知道儘管如此,亲戚仍是嫌他碍事,硬是推举了他成为活祭品,还讽刺似地过了各项筛选。
当他和其他孩子进入洞穴成为活祭品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父母都会拿到优渥的抚慰金。雨革月永远忘不了亲戚假惺惺的泪水,以及嘴角掩不住的上扬。
到底是人心可畏……还是敬神之心可笑呢?局外人看局中戏,笑戏里人痴傻,谁又知道,在这样的情节之下,能有几个人去抵抗?
山洞里光线不足,空气也不好,几个孩子坐在一块,谁也不说话,个个低着头闷不吭声,不知是在思念家人,还是心存怨懟。
「你是什么原因才当活祭品的?」有个女孩怯生生地问雨革月,这洞穴里的所有孩子都一脸沉重,只有雨革月看着亲和点,也正是如此,她才鼓起勇气说话。
雨革月打量这女孩,怜瑶族规模不大,左右都是认识的,这女孩家庭看起来美满和谐,他也挺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她。「我家里嫌我碍眼,你呢?」
女孩眼中充满着对未知的恐惧,却仍回答雨革月的问题。「我娘过世后……爹新娶来的太太不喜欢我。今年他们有了弟弟,就说为了替弟弟祈福,要我去争取看看成为巫的可能性。」
女孩才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嗤笑。「你笑什么?」不能明白那人笑的用意,女孩有些不高兴。
嗤笑的人比雨革月大上两三岁。「怜瑶多久才出一次巫?要你来这替弟弟祈福?我看不只你继母不喜欢你,就是你父亲也不待见你。」
大概也知道这男孩说的是事实,女孩无从反驳,她低下头,下一秒就会落泪的样子。「但要是我不来,他们连做表面功夫都不肯的。」
似乎没想到女孩其实什么都清楚,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显得可悲。
雨革月轻拉那男孩的衣袖。「你说得太过了。」
男孩似乎也有点后悔自己说出那些话,他尷尬的咳了几声,小声道:「抱歉。」
女孩摇摇头笑道:「没关係。」
另外还有一个男孩,跟女孩差不多年纪,他看其他人聊了起来,虽然话题称不上愉快,但也必须插上几句,不然到时候被孤立,他可能熬不过前几天。「既然大家都看着眼熟,不如互相介绍一下?」
「我先吧。」女孩想着既然是自己先开口的,就由自己先介绍,她往雨革月靠近一点,似乎这样能够让她產生勇气。「我叫柳奴,过阵子就满六岁了。」
「你叫柳奴啊?」提议自我介绍的男孩略显吃惊,他高兴道:「我也姓柳,我叫柳渊,前几天满六岁。」
「都姓柳?莫非你们是亲戚?」雨革月看了看两人,还真看不出他们原先就熟识的跡象。
柳渊摸摸头,他道:「我是过继的,虽然改姓柳,但不怎么出席家族场合,就算有亲戚关係,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雨革月点点头,他觉得照这气氛,该轮到自己了,便说道:「我是雨革月,今年九岁,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所以寄住在亲戚那里。」
「我知道你。」柳奴小小声道:「你的亲戚明明没怎么照顾你,却老是嫌弃你……」孩子说的话最真实也最伤人,但毫无恶意。「虽然人人都说进来这山洞凶多吉少,但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刚刚嗤笑的男孩又再一次嗤笑,他道:「人心险恶,哪怕年幼无知,面对生命威胁,还是会激发出不好的那一面的。」
「我、我也知道你!」柳渊看不过去这人一直笑和自己同姓的柳奴,他道:「你是村里那个小乞儿,定是前阵子大乞儿死了,没有地方可去,才被带来这里对不对?」
男孩哼笑,他大概十岁,却儼然小大人的模样。「什么小乞儿?我叫昂,不要连做人最基本的礼貌都给忘了,小畜生。」
「你、你说谁是畜生!」柳渊不高兴了,他站起身就要扑向昂,雨革月死命挡在两个人中间。
「别这时候打架啊。」
「他说我是畜生!」
「我指名道姓了吗?」
「你──」
「精神还算不错嘛,看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洞穴的可怕之处呢。」一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男生说了话,他的声音和一般孩童没有什么两样,都带着一种奶音,可他的语气却老成地像个大人,在场所有人听他说话全都莫名冷静下来。
「你又是谁?」柳奴怯生生地问道。刚进洞穴时,因为害怕与不熟悉这阴暗的空间,她没有看清楚一起进来的有谁,她甚至不知道这男孩究竟是人是鬼。
顶着孩童的脸,气质却老气横秋的男孩笑了笑,他说道:「我叫无一。」
「没印象的名字。」柳奴嘟起嘴来。
「没印象也是应该的,这名字是我刚刚才取的。」无一看向雨革月与昂,在场就只有他们最冷静。「被选来进这洞穴,代表着那些村人不在乎我们的生死,既然如此,那些人所给我的名字为何还要留着?」
「你说得对!」柳渊最先反应过来,他向无一竖起大拇指,童顏童语道:「你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
无一挑起眉来。「我们之中,只能全灭,或者一人活下,你确定还要说这种话?」
柳渊似乎没想这么深入,他只是单纯想要夸奖无一,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我……反正我也没想活太久……」
无一耳力还不错,他听了柳渊的话,只是满带趣味的打量他几眼,而雨革月知道柳渊,他清楚柳渊作为过继之子,理应受到重视,却先天患有哮喘,大夫说了活不到成年,这不,就被人赶来这里了。
现实的人处处都有,不分种族男女老少,雨革月想起自己亲戚的嘴脸,不禁觉得,现在一起待在洞穴的大家才真的是所谓的难兄难弟,或许……他们真的值得一交。
「与其在这边说些有的没有的,我们应该想办法好好活下去。」昂率先开口,他道:「要在洞穴里活过一年,对孩童来说很难,但过去的确有活下来的人,所以关键在于──」
「在于我们是否能分工合作。」无一接下昂的话,他道:「只要我们不自相残杀,想活到最后不是不可能。」
但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吗?
想起传统必须只有一人活下,要是所有人都活下来了,那……那会怎么样呢?
每个人心中都响起了这样的疑问,但谁都没有戳破,也谁都不肯去提。
自相残杀,是怜瑶一族最为残忍的传统,但民间的人不知道,只一味称他们为神仙一族,却不知道他们所说的神仙,一样有七情六慾,一样嗜血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