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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其他 > 为君 > 第103章
  楚昭心里叹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元嘉元年九月,一场兵不血刃的宫廷政变之后,十六岁的楚昭登上了皇位。然而当时天下百废待举,国库空虚,甚至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国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也禁不起一场内斗,所以楚昭采取了怀柔的政策。并且大肆任用清廉值高的官吏,同时普及马铃薯等高产作物,发展军队屯田制度,四年的休养生息后,国家终于走上了正轨,财政收支平衡且略有盈余,国库也渐渐充实起来。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刚登基的时候人才不多,国家又穷,所以楚昭很是任用了一些清廉接近满值,但是文武都不行的“清官”。这些清官名声都太好,对楚昭也忠心,但是有些却因为见识粗陋目光短浅开始阻挠新政,敌视崔景深。并且这群自以为是的清流还喜欢抱团,擅长引导舆论,很容易引发党争。渐成尾大不掉之势。所以崔景深才会迫郭全这个清流魁首致仕,郭全也明白这一点,颇为配合。不过西风的老大退了一步,这边东风便要乘胜追击,似乎也不是想要和平的架势。
  见楚昭半晌还是不说话,崔景深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楚昭偷偷看过去,就发现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崔相爷脸黑得像锅底。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为了掩饰情绪,崔景深踱到窗前,看了看远处微云抹空的长天,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孟子说过,‘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可是陛下却要微臣清巨室。郭全能够平安致仕,而微臣只愿死在任上……”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倦。
  这话其实逾矩了,倒像是在凭借功劳威胁似的。虽然现在对付世家(巨室)的确只能靠崔景深,但是这样赤裸裸的说出来,总叫人心里不舒服。更何况楚昭还是皇帝。
  苏溪低着头在旁边伺候,心里有些好笑,看来权利动人心,当年谪仙般的晴湖公子如今也不过是个争权夺利的权臣而已。只怕下场不会太好。
  崔景深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自问无愧于天地,别人的看法也不重要,甚至那些所谓“清官”最在乎的名声他也无所谓,但是他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楚昭的怀疑,一丝一毫也忍受不了。只是面对楚昭,他的冷静理智全都没有了作用。忍不住要去一次次试探面前的帝王。
  伴君如伴虎。偏偏有人要把老虎抱在怀中,一次次去给老虎理胡须。
  马丹,老虎也很困扰好吗?
  幸好楚昭不是一般的老……皇帝,他倒没有误会这段话,见老师这回又开始撒娇,一大把年纪的,--楚昭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就走过去,还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崔景深的腰。
  “师父,我只有你了。你想罢黜谁就罢黜谁罢。我只是担心接下来该用谁去接任而已。而且张庭名声这样好,我怕你又被人骂。”
  崔景深本来不过示弱之计而已,听闻此言身体却微微一震,然而他没有转身,只是握住楚昭环在他腰间的手。
  每当他犹豫不决,满心愤懑的时候,这个人一句话就能让他升起继续前行的动力 ,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心。他如何不知道天下人背后如何议论崔景深,然而看似他权倾朝野,其实只要身后这个人一句话,就能将他从天堂打落地狱。
  吸收着从崔景深身上传过来的巨大愿力,感到系统能量渐渐充满,楚昭不由更紧地抱住崔景深,却发现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很瘦了,虽然因为骨架大,穿上衣服并不显眼,但是抱住的时候,却被支离的骨头膈得很疼。
  这回是真的有点心疼。
  “苏溪,传旨,在甘露殿赐宴崔相。”
  “诺。”
  想了想,楚昭补充了一句:“客儿读书也饿了吧,叫他过来一同吃饭。”
  这个客儿就是他最小的弟弟,母亲似乎是寄居徐家的一个表亲,以前虽然得喻王宠爱,其实不过是为了压制徐妃,所以自然对楚昭没什么威胁。后来大哥做了皇帝,其他几个哥哥死的死,贬的贬,喻王世子的爵位倒落在这个不起眼的庶子身上。不过也要减等继承,日后只是郡王而已。
  皇室血脉十分宝贵,楚昭自己事实上无所出,膝下就一个四岁的小娃。因担心在这样毫无竞争的环境下,把下一任帝国继承人养废了,楚昭就把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儿子都接到身边来养。一面是放在身边更放心,一面也显出皇帝的宽厚仁慈。
  这几个孩子都配置了优秀的教育资源。其中楚客已经有十五岁,长得十分清秀俊雅,而且似有什么不足之症,看着叫人心生怜惜,是一年前由徐戕从陇西护送来的。
  朝食很快摆了一桌子。楚客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也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很是沉默寡言,只吃自己面前的菜。
  间或一抬头,楚客看到大哥自己没吃多少,却一直忙前忙后给崔相挟菜舀汤,小意殷情,似乎对方吃上一口他就高兴得不得了。不吃又温柔的哄劝,君臣完全颠倒过来了。
  而崔相明显脸色不好,似乎根本就为了敷衍才吃一口,大哥却毫无所查,还要利用身份逼着太傅吃不喜欢吃的东西。有几次,楚客都看到崔相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那个一直往他碗里挟菜的男人,一脸不愿意,似要发怒,却又强自忍耐。心中不由大起同病相怜之感。
  因母亲是陇西有名才女,虽然客居徐家,却一直很有风骨。他从小被母亲教导为王之道,知道君上应该有的尊严,就像自己父亲那样威严,楚客知道,母亲给自己取名为客,就是让他不要忘记自己的处境,而他进宫半年,从来不敢忘记。
  他是喻王世子,以后要继承王爵的人,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应饱读诗书,应恩威并施,但是绝对不能放下身段去讨好臣子,甚至一个君王竟有些谄媚的对待下属,简直……他想起自己前些天在府中听到的关于这位陛下以色御下的传言,忍不住觉得恶心。
  楚客终于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冷眼看着,崔相不过稍微给些好脸色,皇帝就特别开心的拉着崔相的胳膊,不知道低声调笑什么,老师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红晕,眉头却一直紧锁,似在强自忍耐什么。
  在楚客看来,崔相一直是半点笑面都没有,神情间都极不自然。楚客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崔相一定是被大哥强迫的。大哥怎么能这样!真是作践自己!也侮辱了这样忠心对他的臣子!怪不得他听说崔相脾气很大,对待敌人也狠毒,只怕是因为心头太苦……试想,哪个男儿愿意被人这般强迫呢。
  如果换成自己,自已绝不会这般对待臣子,一定会礼贤下士,但是却又彬彬有礼,毫不逾矩,而大楚……
  他幽幽地想着,心中闪过一些有的没的,却不知崔景深突然将目光掉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如同小钩子一般,深沉却又仿佛带着无限的深情,就好像全世界只能看到自己一个般。楚客心口怦怦直跳,一时觉得血流上涌。赶忙转过脸去。
  盯着师父吃完饭,楚昭才开始大口又优雅地吃自己的。崔景深小心翼翼掩盖住眸中浓的化不开的宠溺,满面严肃地看着陛下,开口纠正他的礼仪。
  刚才那个小太监看了,一边试菜,一边在心里嘤嘤嘤:陛下,你为了江山忍辱负重,不得不抛弃自尊讨好奸相,实在是辛苦了。呜呜呜,陛下,您太苦了。
  楚昭不经意间看到小太监的表情,忍不住用了读心术,差点喷饭:这……这脑补的也太厉害了。
  他现在一脚踏入政坛,又住在皇宫中,一用读心术就能看到一些非常恶心的东西,简直能让人发疯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加之楚昭的读心术再次升级,能读到的心思更加清晰,更是每天都被别人心里的欲望弄得烦躁不安。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楚昭学会主动控制使用读心术,可以只读一个人的心思,而屏蔽其他人。尽管如此,楚昭也不常用这个功能。若无必要,知道身边每一个人心里所有的想法,真的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然而这个小太监却是例外。楚昭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致的听着小太监在心里疯狂的脑补,这顿饭吃得十分有趣。
  吃完之后,他就直接指着小太监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个猪蹄赏你了。”
  小太监一愣,然后就觉浑身一股幸福的热流涌动,忍不住两眼闪泪花,郑重答道:“奴婢叫郑文,他们都叫我小蚊子。”
  楚昭想了想,就说:“嗯,那你以后叫郑朝文好了。”接着转头对苏溪道:“以后就让这孩子来甘露殿。”说着就出去准备上朝了。
  得到主子赐名,对一个太监可是莫大的荣耀,同时也是飞黄腾达的先兆。
  对政事和楚昭特别敏感的崔景深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虽然两股颤颤,却坚强勇敢的直面这个奸相的目光,心道:陛下对小蚊子这样大的恩情,小蚊子才……才不怕你这个奸臣呢。呜呜呜,听说崔奸相手下养了一拨人,专门施刑,能够把人剐上千刀还不死,呜呜呜,陛下,小蚊子虽然怕痛,但是到时候一定努力早点死,绝对不出卖你的。
  楚昭走到门口,等待崔景深跟上来,不经意间又看到郑朝文的囧字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崔景深虽然觉得这个小太监来历不明,想要调查清楚再放到楚昭身边,这时候却放弃了这个打算:罢了,能够让寄奴笑一笑,这小太监的确值得提拔。
  第121章
  甘露殿赐宴是莫大的荣耀,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平明时分等候早朝的官吏不一时全都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宣室中的一群人面面相觑,卢恒也不由沉默下来。随之而来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失落和愤怒。那件事之后,本以为陛下会伤心很久,谁知一场大病后也淡了下来,倒被崔景深趁虚而入。
  卢恒忽然想起崔彧的话:九渊,圣上喜欢你,用你为相,不过因你出生卢家,若没有家族,你便什么也不是,这和当年对韩起,如今对景深的倚重都是不同的。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子安,帝王皆薄情,皇上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他既然能忘了当年差点成为男后的人,你们旧时的情谊又能维持到哪一天呢?那时恐怕就会失宠了。景深就聪明多了,知道指望情谊,不如依靠权利。
  卢恒一直保持着比较温和的态度,不似崔景深一般强势狠辣,所以人缘自然更好,但是却也多是泛泛之交。反而是崔景深,虽然得罪的人多,但是死忠也多,加上作风越来越霸道,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身边还有不少附随,弱者总是习惯于依附强者,是故这几年崔景深在朝堂上的权利便越来越大。
  卢恒虽然一贯随性,到底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出生高贵的世家公子,他有自己的骄傲,也有抱负和志向。因此,在这个时候,埋藏心头的那段往事,方子安的忠告,以及崔彧的担忧忽然涌上心头。卢恒转身看着背后的九重宫阙,神色晦暗不明。
  方子安的估计一点不错,三日后大朝会,楚昭召集大臣议事,而头一件就是郭全上表引退的事。楚昭再三挽留,郭全却以年老体衰为名,态度很坚决的请辞。楚昭看着下面跪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想到二十多年来,他为江山社稷,为自己做的那么多事情。如今,他就要辞朝而去了。
  楚昭觉得又失去了一位可亲可敬的温厚长者,禁不住心中黯然,恋恋不舍:“既然爱卿决心已定,寡人便不再留你。你不要回湖北老家了,寡人在上方山赐你一套宅子,那里风光也好,又近佛门。咱们君臣也可以时常见面……”
  郭全伏在地上,老泪纵横:“主上如此垂怜老臣,臣焉敢不以垂暮之年,为主上、为大楚聊尽绵力,以贺升平。臣这就去了,望主上多多保重。”
  “且慢,该保重的是你,你上了年纪,衣食住行,自然需严加注意。苏溪,传旨,加封郭全为太傅,叫御膳房抄出几样老年人吃了有益的菜单交郭全带走,日后也可作为传家之物留与后人。”
  这年头家传食谱是一个家族传承是否深厚的重要评价指标。看来郭全这么一退,反而更得圣心。群臣一听不由为之侧目,尤其是一些老臣,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嫉妒郭全这个老小子。
  “臣谢圣上恩典。”郭全涕泪交流地叩了头,随着苏溪走出了太极殿。许多年前,他才走进这里的时候,尤是少年,唯愿以热血酬国家,并没有想到最后能够全身而退。
  不得不承认,郭全这一次走得很及时。他的离开不仅给崔景深腾出了位置,也让从西北归来的陈参得到名额,成功进入了南书房。
  这个陈参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妹妹是楚昭唯一的妃子,诞下今上的独子,虽不是皇后的兄弟,却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国舅。陈参身为外戚党,半点没有李家当年的张狂作风,反而无比低调。退朝就关上大门,跟别人也没有来往,和崔景深这权臣还有很大的矛盾,并且三番五次拒绝了显贵甚至世家要结亲的意思,俨然要做朝中的隐士,陛下的直臣。
  不过陈参虽然做人低调,做事却半点不低调,他以前做吏部尚书的时候,抓住机会就把世家,尤其是崔家安置到三省六部的人全都给换了,连明升暗降这一套都不搞。
  世家自然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可是陈参身为国舅,背后有皇上撑腰,而世家这边,谢家早就交出了兵权,王若谷那个二傻子常年在外作战,崔景深虽然是崔家人,世家却隐约有些畏惧他,加之也根本使不动这尊大佛,卢恒和事佬一个,只会打圆场,滑不溜手,绝对不会真正和皇上决裂,如此,世家又能如何呢?
  官场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世家当初退了一步,之后便只能步步退让。而改革由世家子牵头,总还算留了一线,不至于像一些寒门酷吏一般半点脸面不要。世家心内不甘,到底还有些想头,目前为止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更无鱼死网破的决心。
  处理完郭全致仕的事情后,楚昭打了个呵欠,目光在群臣的脑袋上溜了一圈,正想无事退朝回去小睡片刻继续工作,就见一个看着很老相严肃的臣僚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臣有本上奏。”
  楚昭有些累,不动声色地变换了一下坐姿,问道:“是张庭呀,卿有何事要奏?”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抽空查看这个张庭的信息——清廉90,私心20,文23,武35,野心57。不是什么济世之才,但也的确是元嘉初年间楚昭不得不用的那一类臣子。
  说起这个大清官张庭,和楚昭还有一段渊源在其中。
  张庭最为著名的清官事迹不是他的工作业绩和理政水平,而是他在安靖朝时,作为一个六品低级官吏,居然敢抬着棺材进宫去骂安靖皇帝。
  楚旭当时气得要发疯,把张庭的奏书才读到一半就气得大喊道:“快派人把这个混蛋抓住,千万别让他跑了!”结果当时楚昭正在旁边玩耍,随口就说:“皇伯父,这人是抬着棺材来的,根本没打算跑。”楚旭听了这话才冷静了些。
  楚旭不疯的时候是拼命想做一个好皇帝的。因为小侄儿在,楚旭的情绪还算比较稳定,就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育侄儿明君之道的机会,所以没杀张庭,只是把他给下在了大狱里。刑部上书认为张庭大逆不道,应该论斩。可楚旭这个素来睚眦必报的人居然把张庭的案子压下来不批。
  楚昭小心伺候半疯不疯的伯父,自然很是给面子,当下就称赞伯父能够虚心纳谏,实乃明君楷模,堪比尧舜禹。把楚旭哄得非常开心,为了给侄儿做好榜样,下回再遇到张庭,也就高抬贵手了。免得让小侄儿失望。不过后来随着楚旭病情一发严重,楚昭为了保留大楚的元气,还是找准机会把自己看好的一批官吏派出都城去做地方官,张庭也在那批官吏之中。
  按说张庭的大难不死全是楚昭的功劳,但是外头人不知道啊,结果就让张庭出名了。加上他一贯对世家显贵,甚至是皇族都十分严苛,不容私情,一下就成了天下闻名的大清官。等到了元嘉朝,楚昭登基,为了恢复生产,尽快充实国库,张庭这类被楚昭保护下来的人就得到了重用。
  一看到张庭,楚昭不免想起了被犬戎捉去的皇伯父。也是天佑大楚,自从两年前犬戎爆发大规模内战之后,就分裂为南北两部。
  南戎势力较弱,但与大楚关系极好,而北戎更加强大,却不知何故只往西昆仑一带迁去。楚旭和楚悼也随之失去了消息。更有传言说楚旭已经死了,可楚昭每次仔细一想此事,心口就疼,太阳穴也突突直跳,只好放下不想,暗中却派了不少墨门中人前去犬戎打探消息,楚昭甚至还考虑派陈参带着人马通西域。
  楚昭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执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寻找什么,或许他只是比想象中更在乎这两个仅存的血脉至亲吧。
  想到这里,楚昭不由用手撑着额头轻轻按压,耳中只听张庭大声念道:“臣张庭奏请崔景深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误国害民折。”
  此言一出,不但刚才神游物外的楚昭,就连崔景深,陈参等政斗高手也全都愣住了。
  啊!崔景深还没动手,张庭居然先发制人,这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等满朝文武转过神来,张庭声若洪钟般地朗朗读了下去。这个奏折,洋洋万言,历数了崔景深的十大罪状,接着又弹劾了陈参等人,最后还捎带了崔景深的一个叫做刘岩的学生。
  这个刘岩是谁呢?他也不算是什么无名小卒。科举制之后座师关系取代了家族传承,此人乃是元嘉元年的进士,当时的主考官就是崔景深,说起来刘岩算是崔景深的学生,所以自然是崔派嫡系了。他自己也时常用自己和皇帝师出同门夸耀。
  不过崔景深主持科举取士之后,这样的学生实在太多了,只有楚昭才能算是亲传,其他的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这个刘岩现在虽然是户部侍郎,但也够不上和崔景深以及陈参相提并论。他最出名的地方,乃是在元嘉三年仲春时节,担任了担任了徐斨所领西征军督军一职。
  那时节刘岩初上任不久,正好碰到犬戎内部爆发大规模混战,名将李卫国立即决定率部深入草原,伺机攻打犬戎王庭,这一战最后大获全胜。刘岩是崔景深的得意门生,乃是文官一系的代表,作为督军自然功劳不小,只是不知为何,却与李卫国成了死仇。李卫国见他一次打一次,并且扬言迟早要搞死刘岩……以及崔景深==。看在崔景深和黑骑军嫡系的面子上,楚昭年初的时候,不得不同意把李卫国派去镇守陇西。
  总而言之,刘岩算不上什么大人物,顶多是崔景深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楚昭遥遥头,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到这个刘岩就厌恶。说起来也是一个文武数据都上了六十五的臣子,或许是因为此人清廉值太低吧。作为一个穿越者,楚昭对清官有天然的好感。
  御阶下,张庭已经念完了他的奏折,正在砰砰砰地磕头,请皇上对崔景深等人“立即罢斥,明正典刑”。
  楚昭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并不打算按照崔景深的意思将张庭罢官,反而考虑把张庭这个刺儿头先调去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的江南。垃圾其实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听张庭折子里的意思,主要目的是参倒权倾朝野的崔景深,且又认为崔景深身为世家子弟,有徇私的嫌疑,要求换一个寒门出身的人主持变法工作。比如林轩,比如方子安,他自己也很愿意为陛下为大楚聊尽绵薄之力。也就是说,此人对于变法的态度,反倒不是阻止,而是认为力度不够大,推进得不够快。
  张庭虽然名声在外,也的确清廉,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能力不行。整天只知道关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如何节约办公用纸,要么清查手下有没有人拿回扣,要么就整天在田间地头视察看有没有豪强兼并土地。只要是他审的案子,一定是穷人胜,富人输。这当然说明他有不惧权贵的公正之心,但也说明他骨子里有一种强烈的仇富心理。
  作为地方官,你想的应该是如何让辖内百姓共同致富,可张庭就像一个江湖侠客,只干杀富济贫的事儿。所以他到哪儿上任,当地的世家豪族就紧闭大门,连富裕的商户也不敢私下做点什么你知我知的交易。
  这种人,用来做刀就最合适了。
  在犬戎南下,陇西豪族和都城世家乱斗的时候,南方豪强的地产、财物一直没有受到任何触动,实力依旧非常强大。江南太湖一代,以顾,朱二姓为首,吴兴一带,最强盛的则是沈,丘诸族。而且这些南方豪强都是天师道的狂热信徒,楚昭很担心这群人和都城某些反对势力联合起来分裂国家。把张庭这样的人派去恶心一下南方的世家,到是一举两得的妙事。
  不过在下决心之前,为着崔师父的面子计,还是该先问问这位首辅大人的意思。
  “崔相有什么要说的吗?”
  崔景深并没有因为张庭毫不客气的弹劾折子生气,听楚昭问询,反而温柔地笑了起来,只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一番从容气度,倒把脸红脖子粗的张庭衬得有些不堪。
  在一旁的刘岩,刚才听见这奏折中捎带了自己,也是吃了一惊,可是他看崔景深这么坦然,也不能装熊啊,更意识到这是一个讨好座师的好时机,于是立即跳出来反参了张庭一本,说他“为政苛猛”“嫉贤妒能”。
  虽然楚昭下意识不喜欢这个刘岩,却也得承认他作为一条走狗是很合格的——
  张庭这个人也算是奇葩了。他和同僚和下属的关系都处不好,因为他有个毛病,就是从来不会说自己下属的好话。在他手下的县丞,每年考评都是良等以下,美其名曰严格要求,但是却人为给下属升迁制造障碍。而且不分场合给下属难堪,想骂就骂,半点面子都不给。所以刘岩的回击倒也算得上反应快,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并不算切中肯綮。
  果然,张庭丝毫不见畏惧之色:“二位大人,我张庭本来就是有名的强项令,今日冒犯二位相爷,罪责不轻。不过公道自在人心。”说着他又转向刘岩,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当年因你贪污军资,瀚海一战害死了大将军,若不是崔景深护着你,只怕黑骑军早砍了你十七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