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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1.
  二o一一年三月二十四日,凌晨一点半,萧谭走到树林的路口处,他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电筒,反握住照亮前方阴暗的路,黑暗中出现一道橘黄色成漏斗状的光线。地上佈满腐烂的树叶、树枝、果实与泥泞的泥土翻搅在一起,散发着臭味。
  他拿出手机,在google地图上标记目前所在的位置,如此一来即使在树林迷路,他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去的路。只是,家宝真的在这阴森的树林里吗?他吞下喉中的口水,才发现他的喉咙好乾,电子錶上显示的温度只有八度,幸好他身上穿着御寒的大衣,他踏进这不知名的树林里,鞋底在泥巴上发出啪搭啪搭的声响。
  萧谭漫无目的的行走在潮溼的树林里,每转一个弯似乎又都回到原点,走进树林后才发现看不到刚刚映在车窗上的火光,所以现在的他只能瞎子摸象般的乱走。
  他隐约看到有一坨白色的绒毛混杂着乾枯的血块被弃置在一棵树下,他好奇的走过去,蹲下便使用树枝手拨动这团爬满蛆的东西,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他蹙眉并向后退了几步。
  他仔细观看眼前的物体,他判定应该是动物的尸体,头部遭受到重击,脸部已经面目全非,黄色的脑浆和乾枯的血液掛在应该是眼睛和鼻子的地方,可以看到下顎有一排参差不齐的尖牙,白色的蛆穿梭其中,动物的四隻脚呈现不自然的扭曲,他发现这是一隻小狗的尸体。
  他心想,怎么会有人那么残忍,居然这样杀害一隻小狗,而且手法毫不留情,真可怜的小狗,一股悲伤油然而生。
  蹲在地上的他瞥向右方凹陷的泥巴地,发现是一对球鞋的鞋印,他将手电筒照过去,发现不只是一对,是两对鞋印。鞋印一前一后的往树林里蔓延,消逝在那黑压压的深处。
  「太好了!」萧谭说。
  2.
  凌晨一点三十六分,赤裸的俊纬只穿内裤,打着赤脚奔跑在宛若迷宫的树林里,冷风吹的他直打哆嗦,牙齿发出喀喀的敲打声。他好像迷途羔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一边跑,一边往后看,深怕被猫头鹰抓到,空气中潮溼的腐臭味,让他有种快缺氧的感觉。
  他脑中浮现那两个死人的面孔,当时他还以为他自己是在作梦,但却又是那么的真实,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两个死人的对谈,而他才发现原来他刚刚爱上的人居然是杀人犯。他的心好痛,刺骨的寒风冻伤了他的脸颊,双脚满是骯脏的泥巴与腐烂的树叶。他失望的跪趴在地上不停哭泣,抽搐的身躯,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孤寂。
  他心想,这应该是新的开始,迎接一段美好的爱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才放宽心去接受老天爷给他的这一切,他原本以为总算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没想到,天不从人愿,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此刻的他好无助又无奈,现在爱情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接着俊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感到有些许的体力透支,四周缓慢的旋转着,他两手交叉在腹部,不断打着哆嗦,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让他不知所措,于是他只好伸出颤抖的手摸向右方的树干,靠在粗糙的树根旁,顺着边缘行走。
  突然,俊纬的脚踩进一个金属製的机关,喀!的一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小腿处窜上了全身,他全身的肌肉紧绷,满身是汗,小腿像是被炙热的火焰燃烧着,他发出尖叫的哀嚎声后,便不支倒地,昏厥过去。
  3.
  猫头鹰拿着一支手电筒,熟悉的游走在树林里,他低头看着俊纬在泥泞的泥巴地上踩出的痕跡,嘴里嘟囔着「敏辉、敏辉,你逃不出我的魔爪!嘿嘿…」
  冷风颼颼,宛若在树林里穿梭自如的精灵,树枝发出拍打的沙沙声,刚刚俊纬发出的惨烈叫声让他更加确定他的方位。因为他知道他为什么惨叫。
  「嘿嘿…捕兽夹…不只是用来抓小动物的…」微弱的灯光在他身旁形成一圈光晕,渐渐的消逝在树林深处。
  趴倒在地的俊纬身上沾满泥巴,意识模糊的他身子颤抖着,他摸向他发疼又灼热的小腿,锋利的锯齿深深坎进肉里,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脚踝处像是佈满暗红色的顏料。
  「好痛…」他微弱的声音被风声覆盖掉。
  他坐起身子想把脚上的捕兽夹拿掉,虚弱的他根本使不上力,两手用力的想将生锈的捕兽夹扳开,但依旧徒劳无功,双手与指甲缝沾满了烂泥巴和血水。他的泪水像溃堤的洪水不断倾泻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听到远方有脚步声,泥巴发出啪搭啪搭的声响,声音越来越近,接着有人一把将他扛起,俊纬无力的掛在他的肩膀,捕兽夹上的铁鍊摇晃的发出敲击声,伤口的撕裂伤依旧像被火烧一样发疼,难受的俊纬发出低鸣的支唔声。
  耳边隐约听到猫头鹰说话的声音。
  「敏辉…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又一次…伤我的心…」他的口气异常平淡而略带哽咽。
  俊纬看着他刚刚逃跑的脚印离他越来越远,猫头鹰正把他扛回即将成为他刑场的地方。无助的他脸上尽是泪水与鼻涕,他心想,他再也没有机会再踏出这片树林,再也没办法看到那座灯塔,傍晚时的回忆突然涌现脑海。
  黄橙橙的夕阳与海的边际交融成大自然最独一无二的景緻,这不是用相机就可以捕捉下来的画面,因为当时内心充满了恋爱的悸动,才有机会看到这让人永生难忘的美景,恋爱时眼前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曾经」是最美好的。
  猫头鹰停下脚步,将肩上的俊纬直接摔在地上。侧身撞击到地面的他发出微弱的怨恨声,他身边有一丛盛开的玫瑰花,旁边站了刚刚那个舌头吐出来的年轻人,小旋的鬼魂指着花丛对他露出诡异的笑容,似乎就是在告诉他,这些玫瑰花是因为我才能够开的如此茂盛。
  猫头鹰拿着圆锹走回来,弯腰一把抓起俊纬的头发,被拉扯的头皮让俊纬痛的大叫,他努力将两隻手向上摆动,想要把猫头鹰残忍的手拨开,但猫头鹰依旧紧抓不放,将他拉往后院,拖在泥地上的圆锹在俊纬的身旁划出一道长长的线条。
  原本高掛在夜空中的迷人月光,在俊纬即将濒死的那一刻看起来却被人染红了,就像野兽的眼睛一样,杀红的双眼准备撕牙裂嘴的将眼前的猎物吃掉。
  俊纬被猫头鹰甩到一旁的泥地上,虽然他已经放开他的头发,但头皮依旧隐隐作痛,这时他已经感觉不到小腿的疼痛,可能因为天气冷而减缓了知觉,又或者是已经被捕兽夹的锯齿夹断了吧!
  侧躺在泥地上的俊纬痛苦呻吟着,他听到身后的泥巴发出闷闷的堆叠声,而那把圆锹在他身后上下挥舞着,有些泥巴甚至撒落在他的身上。狼狈不堪的他才发现前方有一个木製的储藏室,半敞开的门微微晃动着,门板后的地上有一隻脚,接着不知道是否因为强风的关係,整个门被打开,里面坐了一个全身僵硬的裸尸,就是之前在床尾瞪大双眼看着他,并跟他说话的那个年轻人。
  家宝的头侧向一边,眼睛和鼻口都渗出黑色的尸水,臀部下还有一滩秽物,张开的嘴里爬着蟑螂、蛆,还有苍蝇在上面飞舞,颇像一个狼吞虎嚥的小孩。蓝紫色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扭曲的手掌上沾有乾掉的黑色血块,连脚趾都捲曲起来,应该是临死前垂死挣扎造成的,尸臭味直扑而来,俊纬频频作噁。
  「敏辉…为什么离开我…」猫头鹰说。
  泥土在俊纬的身后越积越高,而窟㝫比之前的还深,因为这次猫头鹰要掩埋两个人的尸体。
  「敏辉…我好爱你…我好希望能够拥有你…一辈子…」
  俊纬看着坐在储藏室里的家宝,原本他的头是偏向右边,突然他的头却转过来瞪着俊纬看。神智不清的俊纬已经分不出眼前的状况是真是假,因为他觉得自己非常的虚弱,小腿下的泥地吸满了从他伤口渗出的鲜血,嘴唇发白的他可能已经死掉了,所以看到鬼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喂!放心,你还没死!你只是快死而已!」家宝说。
  俊纬看着他,觉得眼皮很沉重。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们吗?因为他被敏辉拋弃,所以他才要把他的恨全部发洩在我们身上,而且……他喜欢姦尸,真他妈的变态!哈哈哈」家宝说。
  舌头掛在外面的小旋从玫瑰花丛走过来,蹲在储藏室的旁边,手上拿着一朵刚摘下来的玫瑰花。
  「呜…喔…呜…」小旋说。
  「小旋他说,等一下你和我被埋起来后,他会献花给我们,这样我们才会死的很高尚!嘻!」家宝说。
  俊纬盯着小旋不断旋转玫瑰花的那隻手。
  「说真的,我还满后悔的…唉…现在我妈妈应该到处急着找我吧!我觉得我好笨…应该是我们三个都好笨…随便跟网路上的陌生人聊天,还约出来见面,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真肤浅…」家宝说,同时咀嚼着口中的昆虫,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他的嘴角掛了一根蟑螂触鬚,他继续说。
  「结果呢?下场却是这样!真的是太好笑了!」家宝说。
  猫头鹰将手上的圆锹插在一旁,一脚跨过躺在地上的俊纬,走向家宝的尸体,原本在旁边的小旋不见了,只剩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掉落在地面上。而家宝又恢復刚刚的样子,僵硬的躯体倒在储藏室里。他将家宝的尸体抬起来,掛在肩膀上,然后转身走到窟㝫前方,倒掛的家宝笑着对俊纬说。
  「我先走,等等就换你了!」一说完他就碰~的一声被丢进窟㝫里。
  俊纬哭的泣不成声,他不断喘气,口中呼出白色的烟雾,冷裂的空气让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来,现在的气温可能已经降到三度了吧!
  「干!什么东西!妈的!」猫头鹰愤怒的咒骂,他的手掌被生锈的圆锹划伤,他快步走进屋内。
  在一旁观望已久的萧谭趁机跑了过来,蹲在俊纬身旁,先是用手电筒照着俊纬失神的双眼,然后轻拍他的脸颊。
  「喂!喂!醒醒呀!小朋友!醒醒呀!」
  俊纬蹙眉,缓慢的张开眼睛。
  「我…我的脚…」
  「我知道!我会帮你把捕兽夹打开,但是你要赶紧把脚收起来!知道吗?知道吗!」他再次轻拍他的脸颊。
  俊纬若有似无的点头。
  萧谭把双手放进染满鲜血的捕兽夹,用力的向两边撑开,生锈的捕兽夹发出不悦耳的摩擦声,当俊纬感觉到原本深深坎在肉里的锯齿被拉开后,他使出吃奶的力量将脚往上收,而萧谭顺势把捕兽夹往外拋,喀~的一声捕兽夹又再次閤上,掉进窟㝫里。
  捕兽夹撕裂了俊纬的小腿,深的见骨,萧谭赶紧将大衣脱下,披在失温的俊纬身上,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搓揉着俊纬的背,希望可以帮他恢復些温度。
  「我的天呀!你脚上的伤太严重了,我得赶紧送你去医院。这样你没办法走路,来!我揹你!」萧谭说。
  突然有个闪着亮光的东西迎面而来,碰~的一声萧谭脸部被圆锹击中,他一阵昏眩,鼻血几乎是用喷的出来,他向后摔在地面。
  「干!贱男人!你又想来抢我的男朋友!」咬牙切齿的猫头鹰手上拿着圆锹走向萧谭,他用力踹着萧谭的肚子,萧谭伸出手抓住他的脚踝,但猫头鹰又用另一隻脚踹向他的下体。
  「靠!」萧谭痛不欲生,连泪水都喷了出来,他额头飆出汗水,身体捲曲在地上打滚。
  猫头鹰转身看向趴倒在地上的俊纬,他将手上的圆锹丢在一旁,然后走过去将他拉起,紧紧掐住俊纬的脖子。
  「敏辉!你还是死性不改!就是喜欢偷男人!」猫头鹰说。
  俊纬双手抓住猫头鹰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拨开,但掐在俊纬脖子上的双手越来越紧,失去理智的猫头鹰肯定会杀了他,感到呼吸困难的俊纬眼前出现黑点,他瞳孔放大,双眼佈满血丝,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口水从嘴巴流了出来,原本挣扎的手也软了下来,垂掛在身体两侧,失禁的他双脚不断颤抖,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突然间紧掐住他脖子的压力消失了,松手的猫头鹰瞪大双眼看着他,瘫软的俊纬倒在地上,并用力的呼吸,顾不得冷裂的空气冻伤他的肺。猫头鹰摸摸后脑杓,发现温热的血液沾在他的手上。蹙眉的他缓慢站起来,转身看见愤怒的萧谭拿着沾着鲜血的圆锹喘气。
  猫头鹰走了几步,便重心不稳的趴倒在地上,刚好就在萧谭鞋子的前方。他将圆锹丢弃,朝俊纬跑了过去,不断乾咳的俊纬将晚餐的鹅肉麵都吐了出来,受尽折磨的他昏眩过去。
  「小朋友你不能死呀!」萧谭将俊纬扛在身上,他脚上的鲜血浸湿了萧谭的牛仔裤。
  他瞥向身旁的窟㝫里,眼眶泛着泪水。
  「家…家宝…对不起…我晚了一步」他说。
  4.
  敏辉打着赤搏,穿着绿色迷彩海滩裤站在沙滩上,晴朗的蓝天没有任何云朵,只有炙热的太阳悬掛在空中。
  「哥!这里好美喔!」他说。
  猫头鹰手上拿着两罐汽水朝他走过来。
  「对呀!真的很美!」
  猫头鹰和敏辉坐在岩石上,将脚泡在粼粼动人的海水里,微风徐徐吹来,老鹰翱翔在天际,他们有说有笑的喝着汽水。
  「哥,谢谢你带我来这边看海!」敏辉说。
  「喜欢吗?」猫头鹰说。
  「喜欢!」
  「喜欢就好!」
  「哥…」
  「嗯?」
  「希望以后我们可以搬到海边来住!」
  「搬到海边来住?」
  「对呀!如果住在这里,每天都有美景可以看,而且呀,房子一定要面对大海。」
  「为什么?」
  「这样子~早上可以看到日出,晚上可以看到夕阳,哇~多浪漫呀!」
  「喔~真的唷!听你这么一讲,还真的很浪漫。」
  敏辉喝了一口汽水,紧握住猫头鹰的手。
  「哥!」他靦腆的说。
  「怎么了?」
  「你爱我吗?」
  「当然!」
  「当然什么?」
  「我当然爱你呀!」
  猫头鹰用手指在白色沙滩上画了一大一小交叠在一起的爱心。
  「敏辉~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大的爱心是我,小的爱心是你,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哥…」
  敏辉热泪盈眶,微笑着,猫头鹰轻抚着他的脸颊,深情的看着他。
  「我会一直爱你…直到永远…」猫头鹰亲吻着他。
  5.
  倒在地上的猫头鹰感觉到头痛欲裂,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他慢慢张开双眼,看着悬掛在空中的月亮,他坐起身,后脑杓的血凝固了,血块和头发交杂在一起。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手撑在墙壁上,他的头虽然昏眩,但有比较清醒。
  「敏辉…你还是离开我了…为什么…」他哽咽的说。
  彷彿昨日的过往记忆歷歷在目,潜伏在深处的旧伤口又开始发疼,纠结的心摆脱不了如刀割般的伤痛,他终究忘不了敏辉,对他又爱又恨,耳边依稀听到敏辉说的那些话,他为了他在海边买了一栋房子,一栋面海的房子。
  敏辉说他会爱他,却离开了他,猫头鹰用沾血的手指在墙上画出一大一小交叠在一起的爱心,他握拳的手用力的敲击在墙壁上,头靠在墙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会…一直爱你…直到永远…」他说。
  失魂落魄的他走回屋内,步上二楼,从左侧的储藏室里翻出一个烤肉架,还有一包木炭,他走进房间将房门和窗户关上,从衣橱拿出衣物塞在门缝,他用喷灯将木炭烧的火红,灼热的木炭发出啪啪声。
  他将床边桌上放有他和敏辉合照的相框拿在胸前,安稳的躺在床上,房内的温度慢慢升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木炭中的火光忽明忽暗,小旋和家宝站在床边看着猫头鹰,不发一语。
  6.
  抵达医院的萧谭开上急诊室外的车道,他衝下车便直奔医院大厅。
  「快!这孩子快死了!快点救他!」大厅回盪着他激动的声音。
  医护人员紧张的推着病床,跟随萧谭的脚步,他们将毫无血色的俊纬抱到病床上,俊纬尚有一丝气息,医生用手电筒照着他的双眼。
  「快!快推进去!」医生说。
  萧谭看着他们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而护士小姐拿消毒棉花擦拭着他脸上的泥巴,然后再用沾有碘酒的棉花棒轻轻擦在伤口处。虽然他的鼻血已经止住,但鼻子却肿得有两倍大,呼吸时鼻樑还会发隐隐作痛
  「你先吃个消炎药和止痛药,我等一下拿冰块给你冰敷」护士说。
  「谢谢你。」
  萧谭的手机抖动着,他从口袋拿出手机,来电显示「陈警官」。
  「喂!萧谭!你在哪?」
  「我在医院,我刚救了一个小孩,正在急救中。你们到了吗?」
  「有!我们透过定位系统搜寻到你设定的位置,而那个疯子居然烧炭自杀!」
  「什么?!他死了吗?」
  「还没,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发现他还有意识,但不是很清楚。而且…」
  「而且?」
  「我们还在后院找到尸体。」
  「我知道,那个是家宝的尸体。」
  「还有另一个!」
  「另一个?!」
  「对!他被埋在玫瑰花丛下面,也是年轻人,脖子有勒痕,应该是被掐死的。」
  「妈的!这人真的是疯子!」
  「我早就说他是疯子呀!现在呢?我们先把他带回警局吗?」
  「对呀!不然呢?」
  「喔…那尸体呢?」
  「先运回野薑市。我等一下会打给家宝的母亲。」
  「好!」
  掛断后,萧谭并没有马上打给燕芬,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股悲悯油然而生。他替家宝感到难过,一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居然就这样死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小孩,偶而跟家人耍耍任性,却被有心人拐走,一去不回。妈的,真操他妈的疯子!
  他走进便利商店买了一包香烟,步出医院大厅,看到救护车从眼前呼啸而过。路旁的板凳坐了一名男子,板着的脸毫无生气,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萧谭经过他身边时,隐约听到他说「老天爷,拜託你不要带走我母亲,拜託你。」
  萧谭走进公园,随风摇曳的榕树发出沙沙声,草地散发着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的花香让人丝丝入扣。他依旧有个重要的事需要去完成,他将香烟点燃,奋力的吸上一口,拿出手机,他的手颤抖着,心脏噗通噗通的快速跳动,他按下燕芬的电话,这时候是凌晨三点五分,等待声只响起两次,便马上被接通。
  「萧谭!你找到我儿子了吗?」
  「嗯…我找到你儿子…」
  「太好了!他在哪?」
  「你儿子他…」
  7.
  二o一一年四月一号下午两点十五分,梅花医院外的樱花盛开,微风徐徐吹来,花瓣飘落在绿意盎然的草原上。小凯身穿白色衬衫及卡其色的休间裤,衣领处绑了一个暗红色的蝴蝶结,右胸上的口袋写着美丽坊麵包店的字样,行走在花园走道上的他手持一个白色便当盒,他将粉红色的樱花花瓣捧在手心上,面带微笑步上医院的台阶,朝大厅走去。
  俊纬坐在病床上,翻阅men’suno杂志,小腿被绷带包扎着,悬掛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机正播着现在最火红的偶像剧,半敞开的窗户飘进新鲜的花香味。小凯从门口探头进来,笑着说。
  「俊纬!吃点心囉!」小凯拿着便当盒走了进来。
  「你不是在上班吗?」他将杂志閤上,随意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哈哈!因为我现在是你的专职保母,我们老闆听到你的遭遇,整个就是难以置信,他比我还担心,这点心是他叫我一定要拿过来给你吃的!」小凯坐在床缘,看着俊纬那隻如游乐园人偶般的大脚。「你的伤口有比较好了吧?前几天不是还在发炎?」
  「嗯!有比较好了!护士刚有来换过药!」
  「这是刚烤好的派,还热呼呼的耶!吃吃看吧!」小凯打开便当盒,酥皮南瓜派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垂涎三尺。
  小凯拿出一片酥皮南瓜派,下方垫了一张卫生纸,递给躺在床上的俊纬,俊纬将派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哇~真香!」,然后一口咬下热腾腾的南瓜派。
  「超好吃!」俊纬吃惊的说。
  「哈哈!瞧你开心的样子,这南瓜派是我们四月的新品,你是第一个品嚐到的客人喔!」
  「真的吗!那我真的是太幸运了!怪不得有句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单单吃个派,就让我感觉到,活着真好。」他说。
  小凯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眶泛着泪水。
  「俊纬…你知道吗?这几天我不断的在想…我差一点就失去你这个朋友了!」
  「唉唷!你干嘛哭呀!我现在不就好好的坐在你前面,只是暂时要用拐杖走路而已,但也没差到哪里去呀!」
  两人看着斜放在床尾处的咖啡色拐杖,笑了起来,小凯揉揉眼睛说,「我知道你没事!只是…早知道那时候就该坚持不让你去找他,这样你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吗?」
  「喂!这又不是你的错。」俊纬说,「很多人都会在网路上认识朋友,又不是只有我,可能我只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不对的人呀!至少,我现在真的没事了!」
  「那你以后还敢在网路上玩交友吗?」小凯说。
  「不可能!拜託!这次的经验真的是吓死我了!我不会再笨一次了,现在的我能够拥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就够了!」
  俊纬和小凯两人对看,噗兹一声便呵呵大笑,病房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伤痛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8.
  装有家宝尸体的棺材正缓缓放入墓穴里,家属围在旁边观看,牧师拿着一本圣经,口中不断唸着祷告文。燕芬身穿黑色的洋装,胸前掛着一个银製的十字架,一头黑发整齐的梳向后脑勺,用一个镶有鑽石的发夹固定住,及膝的蕾丝裙摆随风摆动着。她低头啜泣,手中拿着一条白色的丝巾。
  回想起那天,燕芬在殯仪馆看着家宝冰冷的尸体躺在冰柜里,那时的她近乎崩溃,脸部痛苦的扭曲在一起,斗大的泪珠不断从眼眶渗出。「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家宝…我的宝贝…」。她瘫坐在地上,像极了一个任性的孩子,她不断拉扯她老公的衣服,甚至用拳头打在他身上,而泣不成声的老公也只能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希望能够安抚彼此震盪的心。
  原本站在一旁表现冷静的阿强,突然快步走出大体室,站在走廊,点烟的手颤抖着,烟却掉到地上,弯下腰的他并没有把烟捡起来,而是直接跪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低沉的哭泣声。
  打从家宝出生的那天起,他就一直照顾他到现在,他几乎把家宝当做他自己的小孩,虽然家宝偶而任性,耍耍脾气,但他依旧爱他,只是他难以置信,未来的日子里,这个家将永远再也没有办法听到家宝的声音了。
  丧礼结束后,亲友们互相道别,带着鬱闷的心情离开,燕芬轻抚着灰色的墓碑,上面刻着「永远的宝贝黄家宝1991-2011」。情绪缓和的燕芬看到萧谭的黑色休旅车停在墓园外的街道上。她朝他走了过去。
  「萧谭!」她说,脚下的黑色高跟鞋在石子地上发出喀喀声。
  原本靠在车门上背对着燕芬的萧谭,转过身面对她,他的眼眶泛泪,之前红肿的鼻梁现在已经转为蓝紫色的瘀青,口中吐出白色的烟雾。
  「你…你还好吧…」
  「说实话,不好,非常的不好…」她严肃的说。「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找回我的家宝。」
  「不用那么客气,因为我答应过你,我会帮你把家宝找回来,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子的情况。对不起…」
  「你不用对不起!该对不起的人是我!原本我答应你…我会改变自己去了解家宝需要的是甚么?但…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萧谭以为燕芬会再次崩溃的痛哭,但她只是闭上眼,然后再次张开眼睛,虽然她面容憔悴,不过却比之前还要更加坚强,似乎,她已经能够真正接受家宝往生的事实了。
  「那个犯人呢?情况如何!」燕芬说。
  「烧炭自杀的他被我同事救起,昏迷了三天才醒来,但他却失去记忆,连话都不会说,像是个婴儿,」萧谭抽了一口烟接着说,「我们只好把他送到精神疗养院,住院观察。我等一下还要去另一个家属那边,因为你儿子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燕芬沉默了许久,愤怒的说「为什么人可以那么可怕,居然会杀害无辜的小孩…我真的不懂…」
  「我也不懂,毕竟我们都不是当事人,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帮对方下定论。唉~人生无常,有许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料想得到的,而事情发生时,我们也只能摸摸鼻子,选择用更好的方式去让自己走出那些无情的伤痛呀!」萧谭说。
  「嗯…我会尽力去学习过着没有家宝的每一天…只能假装一切都没有改变过…」她无奈的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萧谭,你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呢!真替那名年轻人的家人感到惋惜…」
  「我懂…燕芬,你要记得,只要你还爱着家宝,她将会永远活在你那充满母爱的世界里。」
  「嗯…真的很谢谢你」燕芬衷心的微笑着。
  9.
  梅花市区里的「美泰森精神诊所」今天依旧有新的精神病患入住,一台白色的厢型车,车身写着「美泰森精神诊所专用车」。三名病患跟着医护人员从车内走了下来,六名医护人员分成左右两排走在三名病患身边,像是政客的随扈。
  白色的走廊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地板上的白色磁砖洁白无暇,一名中年妇女推着摆满清洁用具的车子从前方走过,大厅的左边是服务台,几名护士低头盯着电脑萤幕,熟练的敲打着键盘。右边有许多桌椅,零星的精神病患分散坐在椅子上,有些在发呆,有些在画画,有的则是盯着电视里教烹飪的节目傻笑。
  猫头鹰走在最后面,当前面的两名病患皆被带往各自的房间后,他身边只剩下一名医护人员,他们停在一个铁製的房门前,方格状的铁网固定在窗口上。
  「这是你的房间,进去吧!」医护人员说,并将铁门打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猫头鹰走进窄小的房间,白色的单人床,漏水的洗手台滴答滴答作响,有个镶着镜子的长方形置物柜掛在墙上,马桶则安装在房内的左侧角落。天花板的日光灯发出兹兹的声音,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弓起身子靠着墙壁。静悄悄的房内可以听到有人在走廊行走的声音、谈笑声。他毫无思绪的看着磁砖地,脑袋一片空白,他顺着床缘看向床头,小旋和家宝站在阴暗的角落与他对看。
  「哥…你很喜欢体验濒临死亡的那种感觉…对吧!」家宝笑着说,「现在…换我们来享受一下吧…放心…不会痛…虽然一开始会有点不舒服…」
  家宝和小旋对看。
  「接着你就会体会到那种极致的滋味了!哥…我真的好喜欢你喔…」
  10.
  晚上十一点半,大夜班的医护人员来查房,当他透过小窗子往里看,却被里面的景象吓得惊慌失措。「天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柜檯的值班人员听到他的大叫声,便纷纷跑过来。
  铁门打开后,原本是乾净整齐的白色床单,现在却被骯脏的泥巴弄的乱七八糟,上面甚至还有掌印,身体扭曲躺在床尾的猫头鹰,翻着白眼却露出诡异的微笑,让人过目难忘。房内飘着尸体的恶臭,但诡异的是,他的躯体还有些许的馀温,根本还没有腐烂。
  但他的死亡证明书上只会写着「猝死」两字。
  当天值班的医护人员,没有人敢说,他是在密闭的房间被人活活掐死,因为他的脖子上不只有泥巴、还有逐渐发紫的掐痕。
  而死掉的他,似乎说着「喜欢就好…」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