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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其他 > 芙蓉塘无常雨 > 芙蓉塘无常雨 第28节
  萧雪……替他应下了星神的诅咒?
  水神玄冥驱逐丧星神,落凡人萧雪命神之位,以求重置当世之因,改终局之果。
  逆行天道,逐神夺位,凡人无辜,命神付诸代价。
  一为神力削弱。二为消失与遗忘。
  三为命中不见,直至死亡带来重逢。
  萧雪睁开眼睛。
  他不再发烧了,身体轻松很多,看来睡了一觉,病好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房里很安静,身上裹着温暖的毛毯,窗外白雪皑皑,雪已经停了。
  萧雪揉揉眼睛,披着衣服起身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萧雪看见桌上摆着一碗面,一双筷子。面还是热腾腾的。
  他走过去,面雪白,汤黄亮,面里卧了蔬菜和鸡蛋。他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十六岁生辰,不过这碗面是谁给他做的来着?
  萧雪稀里糊涂的,实在想不起是谁了。他坐下拿起筷子吃面,面条入口香滑劲道,简直是一碗人间至为美味的神仙面。萧雪吃完面,喝光了汤。
  他放下碗筷。这么好吃的面条,他以前好像也吃过?但他不记得是谁做给他吃的了。
  到底是谁呢?
  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吗?脑子里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子,但随着他吃完了这碗面,影子就在他的脑海里彻底消失了。
  青白的天里,今日难得阳光好。光洒进窗户,萧雪转头去看,隆冬时节的阳光落在家里,总显得格外温暖。
  萧雪却感到脸上有点冷。他茫然摸上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湿润的泪。
  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
  本该病逝于十六岁生辰的萧雪于生辰过后的第二年春离开了山上的小院,背着行囊下山。彼时战乱渐歇,天下出太平之象。
  后数十年,萧雪寻一安稳谋生,结交友人一二,安宁度日,一生未娶妻生子。
  直至寿终,魂归天地。
  第35章 三十五
  陈心猛然睁开眼,从榻上坐起来。
  他观察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屋里。陈心起身,屋内静谧,屋外下着雨,天阴沉,陈心走出房间,推开农舍的门。
  门口摆着一捆柴火,门上贴个陈旧的倒福字。屋内干净,桌椅齐全,除了没有人,整间屋子都充满居家的温馨气息。
  他走出小院,蒙蒙的雨落在他的皮肤上,真实的水珠溅落的触感。天上的云如白色的水波,眼前是一片村落,高矮错落的黄色瓦房,淡绿的山林,河流的水声远远传来,四下寂静无人。
  这里是河下村。
  陈心去摸自己斜挎包里的画轴,还好,画轴还在。
  他是被拖入了幻境,还是回到了过去?
  “大哥哥。”
  陈心吓一跳转过身。他的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小孩,小孩仰头看着他,奶声奶气地问:“大哥哥,你肚子饿吗?”
  陈心谨慎答:“我不饿。”
  “一顿不吃,就会生病的。”
  小孩的声音空洞洞的,两颗眼睛像黑色的石头,眼珠不动地看着陈心。陈心的背后不禁竖起了寒毛。
  小孩握住陈心的手,一股冰冷粘腻的触感爬上陈心的皮肤。陈心胸口一紧:“你想带我去哪里吗?”
  小孩拉过他,他顺从地被小孩牵着走。小孩走在前面,陈心走过村中的小路,经过一排排房屋,整个村庄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小孩说:“到吃饭的时间了,大家都去填饱肚子了。”
  陈心的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祥之感。他和小孩走过静悄悄的河,他看见山脚下有一座庙,庙外排着长长的队,队伍里男女老少,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碗。
  小孩牵着他来到队伍里,队伍缓缓地蠕动,像一条虫子爬进黑洞洞的庙门。陈心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从庙门里出来。
  他随着人群走进庙里。只见一座窄小的庙里供奉着一座锈迹斑驳的神像,神像盘腿坐在供台上,一手曲指天,一手垂在膝上。神像不大,看起来不到一个成年人的体型。
  庙里昏暗无光,散发着沉闷的臭味。陈心看到人们一个个走到神像面前,然后捧着碗离开。
  陈心走到神像前。他抬头看神像,却不知这位是哪位神灵,像从各路神像的模样七拼八凑出来的一个神,面目雕得慈悲,却因这种强行的拼凑感而显出一丝扭曲的诡异。
  走在他前面的小孩来到神像前,脆生生道:“谢谢神明大人赐食。”
  小孩捧起碗。陈心这才看到神像的一根手指处有一个小洞,小孩把碗接在神像的食指下方,过了良久,滴下一滴液体。
  液体落进小孩的碗里。陈心看清了,那是一滴血。
  血如混着粘稠的脏物,一滴一滴缓慢地从神像的手指洞里流进小孩的碗。小孩一动不动地捧着碗接,一直到浑浊的血滴了满碗,才转过头来。
  “大哥哥,到你了。”小孩笑着说。
  小孩看到他空空的手,笑容又消失了。
  “大哥哥,你的碗呢?”
  小孩话音落下,队伍里所有村民都看向了他。陈心不着痕迹后退一步:“我现在还不饿。”
  村民们好像听不见一般,只直直地看着他。那个小孩盯着他,捧起手里的碗放在嘴边,咕咚咕咚地喝下那碗血。
  忽然有人说:“没了。”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神像。只见神像的手指里不再流血,似乎小孩的那一碗血已是最后一碗。
  所有人都不再看陈心。大家一齐小心翼翼地把神像抱下供台,几位老人合力打开神像背后的盖子,顿时一股浓烈的恶臭传出,陈心屏住呼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小孩笑着叫了一声:“爸爸!”
  老人从神像里拖出一张人皮。皮里裹着碎裂的骨头和一点点肉,最后连着一个人的脑袋,被从神像里倒了出来。裹着人皮的骨肉掉在地上,碎开一地,没有血。人的脑袋骨碌骨碌滚在地上,被小孩弯腰抱起来。
  小孩笑着对陈心说:“他是我爸爸!”
  陈心惊惧地看着这群村民,老人举起枯瘦的手臂,嘴里念念重复:“请神来,请神来!”
  “神明赐予我们食物,快请神来!”
  人群一阵躁动后,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被人群架出来。男人被拖到神像面前,他浑身抖成筛糠,裤裆洒下黄色的尿液,老人双目浑浊,像一条朝着天空嘶喊的鱼:“感谢神明赐予我们食物!”
  众人随之高喊着“感谢神明赐予我们食物”,他们举起棍棒朝男人打下,男人疯狂大叫哭喊。他的妻子和儿女捧着碗站在一旁,狂热地注视着这一幕。
  随着骨头被打碎的一声声闷响,男人的喊声消失了。
  众人托起男人,合力塞进神像背后的盖子里。男人的躯体太大,众人用棍棒将其捅进神像,男人的四肢折断、扭曲,神像里又传来男人恐怖的嚎叫,血从神像里涌出来,众人盖好盖子,一齐把神像抬回供台。
  神像的手指重新滴出血来。神像里传出咚咚的闷响,众人虔诚地捧着碗,接下神明赐予他们的食物。
  “大哥哥。”
  那个孩子不知何时又来到陈心的身边,用那双石头般的眼睛望着陈心:“轮到你吃饭了。”
  陈心喘息着,一步步后退。所有人都看向他,慢慢朝他走来。陈心退向庙门,黑暗之中,神像里还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陈心转身要逃出这座庙,手却被冰冷湿腻的东西缠住——
  “大哥哥,轮到你吃饭了。”
  陈心忽地从心悸中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最初的农舍里。
  手上湿冷的感觉散了,陈心从床上起身。
  雨停了,一点浅淡的阳光落在窗外。这个农舍宁静、温馨,仿佛一个保护着他的庇护所。
  陈心确信自己是被困在幻境里了,一个名为河下村的、过去的世界。恐怕是萧雪那一锁链甩得地府上下震荡,整个芙蓉塘震颤不休,即使他用山川居意图勉强护住了芙蓉塘的生灵,却仍无法阻止萧雪带走那些曾属于河下村的亡灵。
  那些再也长不大的孩子,死后魂魄无法消散,更不入轮回,一年又一年,徘徊在村庄的山野之中。痛苦和怨恨积累叠加,直到全数落在萧雪的身上,汇聚成一个怨气冲天的百年恶灵,如人一般在人间潜藏了数十年,直到天星晦暗,鬼门大开,那便是人间与地狱最近的时刻。
  陈心再次来到门前,把手放在门上。
  虽然经历了上一轮幻境的心有余悸,但无论如何,他依然要推开这扇门,走进河下村的世界。
  他要找到萧雪,他得帮萧雪。曾经这是母亲托付给他的心愿,如今,这也是他自己的愿望。
  陈心推开了门。他走出院子,走过长长的田埂,山脚下河流静静流淌。他走下小路时,看见很多人都在河边打水,村民们提着水桶在河滩上来来往往,陈心看到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升起袅袅白烟。
  一位老婆婆颤颤巍巍地提着水桶经过他的身边,老人步履蹒跚,桶里的河水不断晃出来泼在地上。
  老人低低的声音响起:“好孩子,帮帮我这个没用的老人吧。”
  老人在陈心面前停下,举起手指:“我家就在前面,你看……”
  村民们都在忙碌着,只有陈心手里什么都没有。陈心帮老人提起水桶,老人对他道谢,带着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陈心问:“老人家,你们打这些河水做什么用?”
  老人喃喃:“水,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水,是万万不行的。”
  老人领着陈心回到自己的家门口。平房前有一口大缸,大缸架在火上,正烧出热气。陈心跟随老人走向大缸,他听到水被煮沸的噗咚噗咚的声音。
  他闻到奇怪的汤的味道,老人开口道:“好孩子,把水倒进去吧。再不添水,汤就要煮干了。”
  陈心依言抬起水桶,将打来的河水倒进大缸。随着水哗啦倒进煮沸的汤里,缸里黄浊的汤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接着一张人脸从汤里翻出来,人脸上的眼睛直直看着陈心。
  水桶哗啦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陈心后退两步,看着大缸里浮出一颗男人的头,人头张开嘴大叫:“水,水!”
  老人颤巍巍跪下来捡起水桶,口中念念有词:“儿子别急,水都洒了,我再去给你打……”
  陈心颤声问:“他,他是你的儿子?”
  “他只能在这口缸里,用河水煮的汤一直煮,才能活。没有水,是万万不行的……”
  人头睁着突出的眼睛大喊:“好烫啊!好烫啊!”
  煮沸的汤溅出水缸,人头在水缸里咕噜噜地沉浮,大喊着好烫。老人抱起水桶:“孩子,可怜可怜我,再帮我去打桶河水来吧。”
  陈心说:“村子里其他人都是这样吗?”
  老人不断重复:“没有水是不行的,没有水,我的儿子就会死。”
  “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不,我的儿子还活着!”
  陈心忽然抓住大缸的边缘,他用尽所有力气,将那口架在火上的大缸推向地面!
  随着骤然响起的刺耳惨叫,大缸轰隆隆砸向大地,煮沸的汤全数泼出,滚烫的汤水泼出滋啦的水泡声响,里面的人头滚出来,人头不断惨叫,头的脖子以下连接的是一个扭曲的、婴孩般瘦弱的畸形肢体,像一段杂乱的树枝上生出一个巨大的肉质瘤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