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熟练的操作，让路音都有点惊讶了：“他们不是不久前才为自己的神灵捶胸顿足的哭丧吗？怎么跟你们这些山民也差不多，随随便便就能换信仰的。”
跟路音说话的是当地一个山民部落的长老，在平均寿命很短的山区，这人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之人——虽然也不过才六十出头,就已经满头白发，皱纹满脸了。
长老谦卑的笑笑：“这些人还不是向往您的神威，想要沐浴在您的恩德之下嘛……”
“说人话。”路音说。
长老脸上的皱纹艰难的蠕动着：“最虔诚的那一波都被您给杀差不多了,剩下这些也早习惯了换来换去,咱们这儿都这样。”
之前主宰贺炎大陆的八个神道士,本来也就是这么打来打去，互相吞并才形成这副局面的
一个地方换了主人,神使神侍基本是留不下来的——就算新的神道士没想起来清算，这些人也会被原来的苦主,又或者苦主的家人们杀死——就跟当初他们杀其他人一样。
然后又会出现新的神使和神侍,周而复始，从来没有止息。
鱼道人是十年前才上位的，慈悲大士统治的年份稍微久一点，也不过三十年,勉强一代人而已。
在他们之前，换得最近的,是一个叫做江心郎的神道士，五年前才抢了他师父的神域上位，不过江湖传言，他师父其实没死，而是逃走了，至于具体逃到什么地方，就没人知道了。
那人的下落，整个贺炎大陆，大概也就只有路音才知道——死确实是死了，因为连那人的遗物，现在都已经到了路音的手上。
听了一遍两边派过来那些人的请求，大概意思都差不多，就是希望天音神女能够尽快降下福祉，往两边派一些神使神侍，这样才能更好的供奉神女，百姓也安心。
路音一声嗤笑。
这些要求，果然也只是为了求一个安心而已。
可惜路音不是真正的神道士，也没有那些卖弄玄虚的神使神侍。
她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对着自己的小徒弟招了招手。
“十万大山正好已经干净了，咱们师徒俩，也该去外头看一看。”
至于在此之前，她究竟要怎么消化那两块领地……
“你们自己先挑几个能做事的出来，要干净良善的，等我到了当地，还会细细考察一遍。”
那些人便马上欢天喜地的走了——这位天音神女看起来也不像传说中那么特别嘛，就连要求，跟其他神道士也都差不多。
就算换了供奉的神明，一般来说，新的神使神侍还是会从本地人里选——原因很简单，也只有本地人才更会刮本地人的油水，也没那么容易被哄骗隐瞒。
至于什么干净良善，这些人压根就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这种表面文章听听就好了，当不得真。
10天后，当路音带着小徒弟，一路晃晃悠悠来到曾经属于鱼道人的领地，见到第一批被选出来的人的时候，她又问了之前那句话：若是手上沾了无辜人的鲜血，自戕。
这第一批二十来个人，无一幸免，全死在了当场。
看起来风神毓秀，慈悲为怀的天音神女，只发出了一声冷笑：“都说了要选干净点的，这种人还敢站在我面前，该死。”
只把边上那些没有正面直对神女天威的人，吓得两股战战，一句话都不敢说。
路音又摸了摸小徒弟的头：“你之前不是还问过我，要怎么选出更好的下属吗？答案很简单，把不好的都杀了就行。”
这小姑娘天资不错，很快就入了门，如今已经是一个筑基期修士了，更重要的是她还挺喜欢用脑子，悟性也高，让路音越来越看好她了。
阿瑶听着师父的教诲，又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果然第二天，再选出来的人看起来就清明不少，至少，没有之前那种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模样了。
虽然在权力面前，这些人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堕落——但路音也不在乎。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单纯的普通人世界，而拥有众多侦测人心的手段，但凡有人出现什么问题换了就是，再严重的直接杀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路音自己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身上的杀意可比在文明世界的时候强多了——当然，在前两个世界，她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多肮脏的事情。
少女原本稚嫩的心性，不知不觉就彻底被磨砺出来，仿若一把利刃，神鬼难挡。
路音现在行事越发简单粗暴，从记忆里选了一套相对温和的古代官制，直接就套在了这些习惯于敬神拜佛的民众身上——至于会不会产生水土不服的问题，到时候再调整就是。
反正能者上，不能者下，贪污受贿以权谋私者杀，只要这一套极其简单，但又卓有成效的威慑系统一直在发挥作用，其他就都是小节而已，总不至于闹出太大的乱子。
因为有传送法阵，她甚至一口气跑了两边，一路走一路杀，杀得人头滚滚，也终于让那些原本还以为继续按老一套做事就行的当地人，终于认清，这位神女，之前的话并不是表面文章。
虽然对着当地的氏族和宗老毫不手软，对于原本被踩在最底下的普通民众，天音神女反而更多展现出慈悲的一面：不但减免赋税，直接省掉了之前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各种征收名目，尤其禁止以神灵的名义收取供奉，但凡发现有想以这种手段中饱私囊的，直接杀无赦。
一整套组合拳下来，虽然因为时间还短，看不出太多具体成效，但至少，百姓脸上总算见到了难得的血色，就连死亡率都降低了不少，各个城市间的市集，也肉眼可见的繁荣了不少。
再之后，路音把绝大多数相关的工作都丢给了她那个小徒弟，自己就当个幕后把关，顺便提供武力威慑的。
她最重要的任务，依然还是继续清理当地的污秽。
鱼道人果然名不虚传，他的领地简直就是一团乱七八糟，比十万大山里的情况还要严重多了。
甚至污秽还发生了一定的变异——原本这东西沾人即死，可是路音在当地，却发现了一种污秽，和普通人接触以后，并不会立即导致死亡，反而能够在人群中传播，就像某种可怕的传染病，一边收割人命，一边势力范围越来越广。
要是再让这东西继续进化下去，说不得很快，就能招来新的邪神了。
光是唱歌甚至都不足以遏制这种污秽的传播速度了，路音认真研究了一下几张卡片的搭配组合，以及自己掌握的各种术法，干脆把海中的雨水直接搬到天上，一番布施云雨，无数蕴含着她声音的雨滴就这么飘洒在了广阔的陆地上，才骤然加快了整个工作进度。
龙乾府曾经是鱼道人的领地上，面积最大的一个城市，号称是光辉闪耀的神灵之都，也是得到这位神道士恩宠最多的地方。
即便如此，在这个城市郊外依然有一个面积大得惊人的贫民窟，这里住的全是各种性命不值一文的穷人——不过最近，好像全都变成病人了。
要是按照往年的习惯，贫民窟里但凡瘟疫流行，就会面临一次彻底的清扫以及焚烧，无论是病人还是健康人，只要生活在这块区域的都会被烧得干干净净，免得污染了贵人的脚底。
虽然没多久，这块还留着焦痕的土地，很快又会迎来新的住户，再次在死人堆上，盖起歪歪扭扭的简易窝棚。
但是今年，自从换了一位统治的神道士，情况好像就彻底不一样了。
大面积瘟疫的情况很快就被汇报了上去，然后就是封锁，外面的人不能进，里面的人不能出。
阿土和他妹妹就住在一个没人的破窝棚里，据说上一任屋主是活活饿死在这里的，后来被人给拖出去扔了，于是空下来的地方，就便宜了他们这两个小孩子。
但是现在，他们也快要死了。
阿土紧紧抱着妹妹，可怜的妹妹已经奄奄一息，而他自己，也觉得全身虚弱无力，连给妹妹喂一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觉得，他们两兄妹的生命，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
这其实也不算一件坏事，两兄妹年纪都不大，却已经颠沛流离了很多年，印象里自从家里出事，两人甚至没吃到过一口热饭，反而还要防着被边上那些饿红了眼的流民给当做两脚羊吃掉。
那么想一想，要是真有一把大火把这一切都烧得清清静静，总比死在锅釜里要强得多。
就在这时候，贫民窟里忽然刮起了一阵湿润的清风。
那风里带着泥土和大山的气息，还有浓郁的湿气，以及草木的清香。
阿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这么干净的味道了。
他忍不住就抬起头，透过巴掌宽的屋顶裂缝，看向天空。
果然天空中乌云密布，似乎随时就要降下一场暴雨，将这片大地洗得干干净净。
小小的窝棚里是挡不住雨的，说不定下一刻，两个人就会被泡在水里了。
阿土却连稍微挪一挪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是微微动了动，又调整了一下妹妹的脑袋。
至少，至少能让妹妹喝一点天上的雨水，不至于连死前，都还在喊渴。
就在下一刻，大雨倾盆而至，和他之前想的，却又有一点不一样。
明明是豆大一滴的雨水，却没有丝毫狂暴的气息，落在屋里，却似乎还能发出一种别样的声音。
就像是……传说中的音乐？
贱民是没有资格欣赏音乐的，但阿土以前在街上乞讨的时候，路过一家歌坊，就曾经隐隐约约听到过一阵乐声——他当时听得着了迷，结果被门口的龟奴一鞭子抽开，背上的伤，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而现在，那从雨点里发出来的乐声，却比当初他在乐坊里听到的，还要美妙得多。
阿土没什么文化，也没办法形容这声音究竟美妙到了什么地步，但莫名其妙的，他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了力气，原本瘫软的四肢，也稍稍能够动弹了。
再摸摸妹妹的额头，也不再是冰凉死寂一片。
阿土还来不及笑，就看见妹妹轻轻睁开了眼睛，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喝起了雨水。
妹妹昏迷前就一直在喊渴，所以大雨落下的第一时间，阿土就接了一捧水，放在妹妹唇边。
其实他这行为含义不大，因为窝棚里一样在下大雨，清凉的雨水哗啦四溅，根本躲都躲不开。
兄妹两个就像是直接泡在了水里，却奇怪的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反而像是回到了娘胎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这雨，这雨，简直就跟救命的仙水一样！
这个世界是有救命仙水的，据说只要给足够的供奉，就能从神庙里换那么一小杯，喝下去就能百病全消，延年益寿。
就是价格特别贵，对大富大贵之家来说都有可能倾家荡产，至于穷人，这东西跟他们压根也没有关系。
可是现在，阿土觉得，他和妹妹就好像直接泡在了仙水里，全身上下都彻底活了过来，原来那些病痛，近在眼前的死亡，也彻彻底底的远去了。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来到了传说中的永乐仙国，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没死，而且重新有了生的希望。
就在这时候，在哗哗的雨声中，有人在外头敲锣打鼓，要大家都出去，接受天音神女的洗礼，说是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病症。
简陋漏雨的窝棚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这些人多半都已经尝到了这雨水的好处，又还半信半疑，不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会在乎自己这些贱民的生死。
反而是那些看起来条件稍好，屋顶也经过修缮的屋子，依然大门紧闭，一看就不相信外头那些人的话。
这其中还有不少人，几年前刚围观过一场疫病，神侍敲锣打鼓，宣扬鱼道人要为平民窟的人去灾消疾，随后就是一场大火，火烧了三天三夜，将里头几百个人，彻底化为灰烬的人间惨剧。
难不成这一次，新主子是准备用水淹了？
这户屋棚里的一家三口就紧紧的抱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去，就算死，也想要死在一起。
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奶娃儿，男人女人身体都还强健，平时打点零工，勉强能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但自从孩子突然生病，然后是妻子，最后是身体最好的丈夫倒下去，这一户人家的生活也迅速凋零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死户。
但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年轻的夫妻手紧紧的擒在一起，中间是越来越虚弱的娃儿，耳朵里听着房顶屋外哗啦啦的大雨声，感觉到一种马上就要溺毙的绝望。
男人的母亲就死在几年前那场大火里，当时那铺天盖地的惨状，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
贫民窟这种地方，就算埋葬了再多的人，但作为流民最容易落脚的地方，他们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既然如此，能够死在一起，或许就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那声音不但大，而且特别耳熟。
妻子忽然睁开眼：“那是隔壁二妮的声音！”
二妮也病了，病得都没力气出门了。
但是现在，她好像在大雨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