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眯了眯眼目,道:“师傅所言甚是。”
鞠武沉吟了一声,又道:“据师傅的了解,秦国这些年,为了人口的缘故大量开垦农田,加之伐木剧增的缘故,每年开春,冰雪融化之时,都会发生水灾,今年也不会例外,等到那时……”
鞠武顿了顿,道:“希望丹儿你可以劝谏秦王,亲临灾区。”
“亲临?”燕丹吃了一惊。
鞠武道:“秦王想要修建水渠,这般大的工程,亲临灾区是必然的,朝中或许会有反对的声音,丹儿你要做的,便是尽力压住这些反对的声音,劝谏秦王亲临灾区,等到那时,若是洪水不长眼,将秦王卷走,也是常有的事情。”
燕丹听明白了,师傅是在做两手打算,一方面是想让郑国来疲秦,借着韩国人的手磋磨秦国,另外一方面,则是想要制造意外,让秦王死于非命。
鞠武道:“秦王的后宫凋零,长子扶苏年幼,除此之外压根儿没有其他子嗣,一旦秦王崩,秦国将一盘散沙,便是我燕国最好的机会。”
燕丹心中翻腾,道:“秦王当真会……亲临灾区?”
鞠武幽幽的道:“旁人或许不会,但秦王必然会。”
燕丹道:“为何?”
鞠武看了一眼繁华的章台宫,感叹的道:“因为……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国君。”
与众不同……
燕丹陷入了沉思,的确,往日里在赵国做质子,燕丹便觉得嬴政很能忍耐,一直默默无闻,不露锋芒,如今嬴政成为了秦王,他的所作所为,令人刮目相看,他是一个不一样的国君,和其他诸侯都不一样。
鞠武突然出声提点道:“有人来了,记住为师的话,为师想要先走了。”
燕丹这才回过神来,便听到“踏踏踏”的跫音,真的有人往这边而来。
鞠武立刻闪身离开,屋檐之下只剩下燕丹一人。
荆轲大步走过来,道:“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燕丹收敛了愁眉,微笑道:“方才更衣出来,觉得有些醉酒,便站在这里吹吹风。”
荆轲道:“如今天气寒冷,万勿贪凉害了风寒。”
燕丹一笑:“是了,次非说得正是,咱们回去罢。”
章台宫的燕饮热闹非凡,郑国虽然只是一个司空的下大夫,但是也参加了这次的燕饮,郑国嘴皮子不太利索,不会和别人敬酒,干脆离开了燕饮大殿,跑到偏僻的地方蹲在地上捡树枝。
郑国平日里喜欢做各种各样的水利模型,但是司空的预算有限,司空的大夫们都觉得郑国很多的建树是开顽笑,自然不会批预算给他,于是郑国便自己捡木头捡树枝回去,加工打磨之后做模型,也是做得有模有样。
今日郑国得闲,在章台宫四处捡树枝,把别人不要的全都捡走,他抱了满怀的树枝,垂着头,十足专注的往前走,一面走还一面相看树枝。
嘭——
“哎呦……”郑国一个不留神,似乎撞到了甚么人,那人高大结实,郑国这文人的小身板儿根本不够看的,一屁股跌在地上,怀里的树枝全都散落在地上。
那高大的男人低头看了一眼郑国,郑国仰起头来,对上他温柔的双眼,还有浅浅笑纹的嘴唇。
是鞠武。
鞠武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郑国,便大步离开。
郑国奇怪的看着匆匆离开的鞠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灰土,跪在地上将散落的树枝木捡起来。
“郑国!”成蟜唤了一声郑国,赶紧跑过来。
嬴政带着斗甯去说悄悄话了,成蟜一个人无聊,便准备四处走走,免得憋在燕饮大殿中太过气闷。
他听到惊呼声,寻声走过来,便看到郑国狼狈的跪在地上捡树枝。
郑国不好意思的笑笑:“成小君子。”
成蟜道:“你这是做甚么呢?快起来。”
他说着,给郑国掸了掸身上的灰土。
郑国道:“没事没事,东西掉了,我捡一下。”
成蟜帮他将树枝和木头捡起来,全都归置好,郑国十足感激的道:“多谢成小君子。”
成蟜道:“这倒是小事儿,但你要小心一些,怎么摔了呢。”
郑国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平地摔,而是被人撞了一下,他看向那人离开的方向,如有所思的道:“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
嬴政带着斗甯来到偏僻的地方单谈。
斗甯拱手道:“王上有甚么事情,斗甯洗耳恭听。”
嬴政整理了整理袖袍,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寡人与你直说了罢,寡人觉得……甯君子不适合与王翦在一起。”
斗甯抿了抿嘴唇,似乎一点子也不意外。
嬴政道:“难道甯君子觉得不是么?王翦为人耿直,说话从不绕弯儿,寡人看得出来,王翦对甯君子你是真心实意的,但甯君子你对王翦呢?”
斗甯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嬴政已经抢先开口道:“甯君子恐怕想说自己对王翦也是真心实意的?然,真心实意,便是合适的么?甯君子思虑细微,凡事都是喜欢三思后行,你与王翦本就是两个极端,性情相反,虽然能吸引一时,未必能吸引一世。甯君子或许一时冲动爱见上了王翦,但这份爱见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五年?还是十年?总有爱迟的那一日。”
斗甯微微蹙眉,先是反感,随即觉得嬴政这说话的口吻,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嬴政说罢,微微一笑,道:“怎么样甯君子,寡人方才的言辞,是不是与甯君子反对寡人与蟜儿在一起时,如出一辙?”
斗甯恍然大悟,原来嬴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自己的话来报复自己了,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嬴政道:“寡人想问问甯君子,感觉如何?寡人对待蟜儿的心思,不比甯君子对待王翦的心思要浅,如今甯君子感同身受,可还会反对寡人与蟜儿在一起?”
斗甯抿了抿嘴唇,还在挣扎。
嬴政游刃有余的道:“甯君子,王翦出征在即,虽然此次战役是必胜的战役,但你知晓的,日前出现了介胄贪赃之事,也不知往后里还有甚么变故,打仗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呢?你便不担心王翦么?若你往后再不反对寡人与蟜儿在一起,此次出征,寡人便派你为监军,随王翦同行,你可愿意?”
斗甯惊讶的看了一眼嬴政,嬴政这是在跟自己谈条件,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十足的诱人。
斗甯与王翦好不容易在一起,二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个时候王翦需要出征,斗甯在司行共事,肯定不能随他一同离开,本打算分别一阵子的,但嬴政却在此时提出了这么诱惑的条件。
斗甯深沉的道:“王上不愧是王上。”
嬴政微笑:“甯君子想必是不会拒绝寡人的。”
斗甯道:“甯斗胆也给王上开个条件,若是王上哪一日待蟜儿不好,甯这个做兄长的,说甚么也会与王上鱼死网破!”
嬴政一笑,道:“不会有这么一日的……斗甯啊,寡人也有一句话送给你,王翦是寡人一手培养的心腹之臣,若有一日你对他不好,寡人根本不需要鱼死网破,直接给王翦指婚便是,你且记住了。”
斗甯拱手道:“请王上放心,也不会有那么一日。”
嬴政道:“甚好。”
成蟜帮着郑国抱着一堆的树枝木头,先把木头送回了政事堂,这才与郑国一起往燕饮大殿而去。
嬴政已经回来了,道:“蟜儿,跑哪里去了?”
成蟜道:“蟜才想问哥哥,你与大哥都说了甚么悄悄话?”
嬴政微笑道:“蟜儿有所不知,甯君子已经松口,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掺和你我之事了。”
“当真?”成蟜喃喃自语的道:“这也太玄幻了。”
嬴政道:“自然当真,还有甚么事情是你哥哥摆平不了的。”
王翦出征,斗甯随行,战事不等人,很快便要出发,成蟜终于知晓嬴政用了甚么筹码来谈条件,不得不说,纵使是聪明如斗甯,亦是无法拒绝嬴政的。
王翦出征那日,嬴政和成蟜特意前来送行。
嬴政亲自端起羽觞耳杯递给王翦,道:“寡人预祝你得胜凯旋!”
王翦恭敬的接过羽觞耳杯,道:“借王上吉言,卑将定不辱命!”
嬴政微笑,拍了拍王翦的肩膀,道:“王翦,想怎么做,便放开手脚去做,凡事都有寡人给你兜底儿。”
“是,王上!”王翦铿锵回答。
成蟜叮嘱斗甯道:“大哥,一定要注意身子啊,蟜知晓你武艺不错,可千万不要逞能。”
斗甯无奈的一笑:“放心蟜儿,大哥自由分寸,反而是你……”
斗甯瞥斜了一眼嬴政的方向:“不要吃亏。”
成蟜道:“蟜能吃甚么亏?”
斗甯道:“大哥就是怕你心里头太向着他,会吃亏,大哥虽同意了你们的事情,但只要你受了苦,大哥无论如何,也会与他拼命!”
“大哥!”成蟜搂住斗甯的手臂,笑道:“放心,蟜不会吃亏的,大哥放心。”
斗甯爱惜的抚摸着成蟜的发顶:“蟜儿,大哥不在身边,自己小心一些。”
“嗯嗯!”成蟜乖巧的点头,对斗甯挥挥手。
大军到了出发的时辰,王翦登上马背,举起手来朗声道:“全军出发!”
传令官一声声传递下去,咸阳城大门轰然打开,浩浩荡荡的黑甲武士整齐有序的开出咸阳。
嬴政带着成蟜登上楼堞,眼看着朝阳之下,王翦与斗甯带着队伍越走越远。
成蟜有些感叹,嬴政轻轻拍了拍成蟜,安慰道:“蟜儿不必担心,这次的战役交给王翦已然绰绰有余,更何况寡人还派了一个斗甯过去,甯君子心思缜密,且心狠手辣,正好与王翦互补。”
“诶,”成蟜嫌弃的道:“哥哥,你怎么还夹带私活,这样背地里说大哥坏话,不好不好。”
嬴政一笑:“寡人有么?寡人说的都是大实话。”
斗甯离开之后,身边没有个管这管那的大哥盯着,其实成蟜还有点子浑身不自在。
司行这几日很清闲,成蟜百无聊赖的窝在班位上,中午用过午食之后便开始犯困,支着腮帮子,眼皮差点黏在一起。
“嘿!成蟜!”有人突然冒出来,活力十足的拍了一下成蟜的肩膀。
“嗬!”成蟜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差点窜起来。
“小舅舅?”成蟜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公子文治笑眯眯的道:“谁叫你在班位上偷懒,还在偷偷睡觉。”
成蟜打了个哈欠道:“太闲了。”
公子文治道:“对了,你前些天跟我打听的那个人,我有些眉目了。”
“甚么人?”成蟜困得脑袋里一团浆糊。
“就那个……那个……”公子文治绞尽脑汁道:“哦是了,武君子!”
“武君子?!”成蟜等时清醒过来。
武君子不就是那个“勾引”赵姬,让赵姬贪赃铁钱的神秘人么?
武君子为人十足神秘,任是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咸阳城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物。
成蟜便准备另辟蹊径,因着之前赵姬提起过,这个武君子长相十足俊美,成蟜便想着,公子文治这样的花花公子便喜欢俊美的,或许他听说过武君子,也或许他的狐朋狗友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