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琦给的地点并不陌生,就在奚言常带女孩们去的鳗鱼饭店对面,那家江心和米澜从前经常光顾的酒吧。
奚言很相信妹妹,林沧除了宋无缺没有其他任何社交关系,面对陌生人也都是怯怯的,他没道理不相信。所以周一早上妹妹闹着赖床不要和他一起去公司时,奚言没有任何怀疑。
林沧煮好家里剩下的冷冻云吞给奚言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她要装作一天都没有出门的样子。奚言给的零花钱银行卡里的数字占大头,现金不多,她平日上学只有午餐的花销。所幸都在一个城区,来回打车的钱她还是有的。其实没有人可以依赖的时候,这个世界反倒不那么可怕了,她毕竟也能一个人坐地铁从林家到市中心。
那酒吧关门有三个月了,今日才重新开了门,但下午两点,京华的太阳毒辣,门内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门内光线昏暗,吧台里有一个背对林沧的人影,她忐忑地走了过去。
薛琦在忙着扯电线,她新买的影碟机终于到了,这酒吧还没翻修好,整个室内都乱哄哄的,吧台她整理了一番要好些,可毕竟老旧,线路扯得七零八落叫人好生心烦。
她扯过插线板,不管不顾地接上了,抬头,林沧的身影给她吓了一大跳。
“卧槽,小姑奶奶,你走路没声啊。”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林沧有点无辜,她走路确实没声,从记事起好像就一直这样,林遥和奚言都被她吓到过,可没人会和她说这样粗鄙的话。
“我又没让你来吓我。哎呀,坐吧坐吧,你哥倒是不管你乱跑,这么轻松就给你放出来了。”薛琦没有化妆,头发为了方便用支筷子随手挽了起来,她本身的唇色很浅,看起来没有气色,不过比化妆时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在吧台里捣腾的样子看着还是挺有活力的。
“他管我做什么,我又做干坏事。”林沧就像从小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鸟儿,任笼门大开也不知道向外飞去。
“哼,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天天跑出去玩了。”果然还是林遥养大的乖女孩,和薛琦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
“初中吗?你去玩什么?”林沧左右动了动,身下的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和男朋友啊。你有男朋友吗?”薛琦擦了擦柜台,一边靠近林沧恶劣地笑着,一面在她面前表演了个单手抛接高脚杯。
“我不喜欢男的。”林沧往后一躲,一脸嫌恶地回话,没注意到这句话的歧义。
“不喜欢就对了,我告诉你,男的都是坏人,你哥就是其中的典型。”
林沧对这句话不太认可,奚言在她这里肯定不能算作坏人。但是她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她好像从未将奚言放进“男的”里面。
“喝点啥?”薛琦从柜底的冰箱里掏出了只英式摇酒壶,摆在林沧面前的吧台上。
“我不喝。”乖女孩从不喝酒。
薛琦夸张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她真是服了。“行,咱大小姐不喝酒,给你来杯无酒精的长岛冰茶。”
林沧并不反感薛琦的无礼,正相反,对方松弛不拘束的态度让她没有了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你见过我阿姐吗?”是时候聊聊正题。
“没见过。”薛琦挑了个最不相配的杯子,把摇好的饮料递给林沧。
“那你叫我来干嘛。为了诋毁奚言?”林沧端起来就喝,她一路过来虽是打车,但炎炎夏日,就在路口走那几分钟就够热了。
“怎么样?”薛琦不想正面回答,她看着林沧一脸的不满,更觉得有趣。这小孩也不怕她下药。
“柠檬可乐。”林沧扁着嘴,还是照实回答。
“什么柠檬可乐,啧。还有,别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喝。”坏品味的小孩,给薛琦气得牙痒痒,她是真的要开家酒吧的人,无酒精的长岛冰茶也不至于是柠檬可乐吧。
“你知道有个叫缪松的人吗?”薛琦给自己拖了把椅子,她反过椅背跨坐着,隔着吧台和林沧面对面聊天。
林沧点头,表示听过。
“他最近回了京华一趟,看起来还行,就说明你姐姐还行。”薛琦常年混迹京华各大夜场,这座城市太大,奚家所有的夜场只能算作极其小的一部分,因而有时她的消息比奚言还灵通。
“你不是说男的都是坏人吗?”小姑娘不喜欢阿姐身边的所有男人,那是她的姐姐,不允许别人觊觎。
“是啊,但谁有你姐姐会操纵人心呢?人家心甘情愿给你阿姐做狗。”浅浅的鸡尾酒杯根本不够喝,林沧把空杯子磕在吧台上,表示自己的不悦。
薛琦接过空杯子,就着没洗过的摇酒壶接着做下一杯。
“你到底和我阿姐什么关系?”林沧忆起奚言说过没有找着林遥相关的踪迹,她不由开始怀疑。
“她是我学姐,我是她学妹,你说什么关系。”这话和没说差不多,可能好,可能坏,只知道是旧相识。
“Alcohol-free Mojito.”薛琦扬着眉毛递过一杯新的,她对这种经典款得心应手。
“柠檬薄荷。”林沧看了眼薛琦手边的薄荷盆栽,眼神好像在说“这就是这味儿啊”,让薛琦无语地去一旁洗起了摇酒壶。
“我阿姐为什么不让他来见我呢?”见一见那个坏男人也行,能和阿姐联系上最重要。
“你哥姓奚,你阿姐自然有防备,现在谁都知道你姐手里有奚家的把柄,没那么好收场。”薛琦眼皮都不抬一下,默认奚言真的和奚家其他人没有分别。
“奚言,对我挺好的。”林沧的手在吧台下动来动去,她以前也想过奚言别有用心,但现下更愿意相信他是真心的。
薛琦轻哼一声,瞥了林沧一眼,见她为奚言叫屈,更是觉得中午饭要被吐出来了。奚言,她这个小学弟从初中起就一脸道貌岸然,和他那个爷爷更是别无二致。奚老爷子也是因为这个格外喜欢他这个长孙,要不是有个假清高的爹,薛琦觉得整个奚家怕是早已确定奚言为继承人了。
薛琦捏住林沧的下巴,她的手上还带着水,才洗过手的指尖微凉,没太过用力,可酒红色的指甲修得尖利,一不小心就要把人划伤,因而林沧没有挣开。
“他现在对你挺好的,是因为你身上没有足够让他心动的地方。把你当只宠物养着,又不费神费力,你这小脸蛋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等时机成熟,林遥回国,你就是人质。”
林沧对女人的凝视并没有想象中的反感,薛琦的赞赏大过恶意,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薛琦设过防。然则林沧还是想为奚言辩解一下,照顾她还是挺麻烦的,而且现在要想养好一只小猫小狗也不容易。
“等等,你眉毛太乱了,我给你修修。”女孩的眉毛浓而乱,眉间也有零散的毛毛,快要将两边的眉毛连为一体。薛琦转身去抽屉里拿修眉刀,她用的还是影楼款的刀片。
“闭眼,别动。”许是薛琦这般温柔的模样和阿姐相像,林沧没有反对。
小女孩的眉毛不必刮得细细的,去掉四周的杂毛,保留原本的眉形就好。薛琦轻柔地用沾湿的纸巾擦掉了小姑娘脸上掉落的眉毛。
“看吧,我给你说过,你哥养你根本不上心,眉毛都乱成什么样了。”林沧趁她转身的时候扁扁嘴,她没觉得自己的眉毛乱过,明明就很正常。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林沧不信薛琦的一面之词,可对方似乎没有恶意,她还要再多试探试探才行。
薛琦感叹着小孩还不算太笨,总算知道问问大人的建议了。
“还有,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没有其他目的吗?”
啧,笨小孩,她就说这小孩看上去就是个倔的。
“我的目的?你还太小,没什么用。我就是人好,看你可怜而已。”薛琦恨不得把摇酒壶砸林沧脑袋上,看看她脑子里是不是真的进水了,还是被奚言灌了迷魂汤。
“你说得你混得很好一样。”林沧不喜欢别人用怜悯的姿态和她讲话,开始互相伤害。她一般不去记大牌的名字,然而见得多了自然明了。第一次见,薛琦一身都是最俗气的所谓大牌,满是logo。而今天则是一身落魄,连这酒吧环境都不太行。
“我的钱都被臭男人骗光了,所以才叫你注意啊。”
“我又没钱。”林沧的眼神愣愣地盯着薛琦,这呆愣劲放在美人脸上要称娇憨。薛琦掐了掐女孩的脸,手感真好。
薛琦的手被林沧拍掉,转而撑在吧台上靠近小姑娘的耳朵,“林沧,你知道你哥晚上做什么吗?他晚上不回家,你应该不至于发现不了吧。”
“不到黄河心不死,下次我会证明给你看,不要错过我的消息。”
摇酒壶里又响起冰块撞击的声音,林沧听得心烦。
“Peach Daiquiri.”
“桃子汽水。”桃子香味让她好受一点,薛琦的白眼就当没看见。没有什么好继续问下去的理由了,只是她连喝了三杯饮料,不得不问一问薛琦有没有厕所。
“小心啊,拿手机打着光。”薛琦一个月前盘下了这间酒吧,需要翻修的东西太多,她事情太多,还没把线路铺设完毕。
薛琦继续鼓捣她的影碟机和复古小电视,她下半辈子可能都靠这家酒吧了,当然要给自己和自己珍藏的碟片搞个好环境。
正奇怪林沧怎么还不出来,转头就见小姑娘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盯着电视机看。
她还没放碟片进去呢,那大概率是喜欢她的复古小电视了,薛琦对自己的品位还是挺有自信的。
“你哥几点回家?”
“六点。”林沧一向喜欢这些老旧的物件,无论是书还是其他的。
“那进来吧,这边吧台有口子,那边有凳子。”
林沧搬了矮凳凑在薛琦身侧看她怀里的影碟,许多影碟都泛黄了,薛琦翻了翻,挑出一张《戏梦巴黎》,朝着林沧玩味一笑。
“法国片,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