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乐气急了:“人不可貌相这道理你不知道吗?就你这幅乖乖女的样,盛誉那眼高于顶的样,谁能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大一就……”
冬宁快被她逼疯了,脸热得呼吸都烫。
林佳乐也适时停止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可怜巴巴道:“好宁宁,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很疼嘛。”
可惜冬宁实在没开放到跟别人分享这种事儿的程度,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她也做不到,只能又把语音也给挂了。
这回,林佳乐没再打过来,只在聊天对话框里拿表情包轰炸她。
打开一看,还是成套的,天线宝宝和花园宝宝排成队批评冬宁“不够意思”。
还有小僵尸对手指,委屈巴巴。
冬宁给她发了句“过夜就多带一套内衣”,自我感觉仁至义尽,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她把盛誉没带走的大面值瑞士法郎连同赠与协议书一起,又锁回抽屉里,拿上包准备再次出门。
今天,冬宁没在图书馆蹭暖气,而是这么早就回来,是因为阮如玉给她回复了邮件。
她把门锁密码告诉了冬宁,也把卖车需要的所有文件放的位置说得很清楚,还委托冬宁把她卧室里的几个包包也卖掉。
看她列出的心理价位,只有几个lv和香奈儿还能值点钱,coach之类的都卖不上价,亏损程度和白送差不多。
阮如玉的原话是“能顶多少算多少吧”。
为了省钱,冬宁最近连咖啡都不买了。
她打算的是回来吃顿饭,然后去一趟阮如玉的家,晚上也能早点回来。
毕竟,阮如玉住在富人区,她这边却不是。
阮如玉的那辆卡罗拉车况很好,没进过修理厂,里程数极低,一次险都没出过。
冬宁四点半把它挂上二手网,到六点钟,已经收到了十一次打招呼。
这当然还因为,阮如玉的要价非常具有诱惑力。
人站在一堆物美价廉的二手物品面前,难免心动。
就算不需要,都很容易在脑中设想万一使用的场景。
但是,冬宁对阮如玉那些打折更狠的包包的欲望,都远小于这辆卡罗拉。
她还记得,就是前年冬天,她的身体刚好得差不多了以后,阮如玉买了这辆车。
当天下午,阮如玉提了新车,第一个来找了冬宁。
冬宁坐在副驾,两个人绕着塞纳河转了一圈又一圈。
转圈的过程中,阮如玉先是说,冬宁这样的身体,平时看着脸色红润,但一下子病了还挺吓人,没个人在身边照顾真的不行。
然后又说,幸亏她缓过来了。
冬宁说都要谢谢她,阮如玉说举手之劳。
过了会儿,阮如玉又说,她买了这车,很大可能要被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富二代嘲笑,人搬到十五区,最后还是在车上漏了馅儿,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冬宁穷得不是一般的程度,实话说就是吃不起饭,在巴黎买车,对她来说完全是想都不敢想的消费项目。
所以,对阮如玉突如其来的自我贬低,她半天想不到话安慰,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自己也忘了,当时跟阮如玉说了什么。
冬宁只记得,那天傍晚的晚霞太好了。
一般来说,异国的风景,很难让人联想到故乡,可是那天,冬宁就是很频繁地想起盛誉。
想起她给李淑琴捐了第二次骨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挺虚弱,医生也不建议她通过锻炼来恢复,盛誉就只要下班早,都带她在小区附近散步。
慢慢地,散步变成骑自行车,速度不快,两个人并排骑,在没有车的小道上,还会做危险动作牵一牵手。
可能是那时候的晚霞,跟冬宁和阮玉如开车兜风的那天很像。
也可能是一样的大病初愈,使人怀念过去,也连带着怀念故人。
这种记忆形成了条件反射,后来,她每一次坐上阮如玉的卡罗拉,都难免想到盛誉。
现在卡罗拉的前挡风玻璃那里挂着的那个小小的手编的捕梦网,就是冬宁送给阮如玉的。
她还写了张贺卡,祝贺阮如玉提车,真心赞美她的车型很漂亮,珍珠白很美,看她开起来的样子感觉也很丝滑。
说实话,要不是实在没有能力负担,冬宁是真的很想买下它。
这几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对某个东西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想要拥有的情绪,可惜也就是想想。
冬宁把车子挂上二手网以后,只在阮如玉的房子里做了清点。
只详细到每一个细节的拍照、录像,并没有把那几个奢侈品包包带出阮如玉的家。
这些东西拿在身上,她就是个被抢的活靶子。
飞车党要是不抢她,简直枉为飞车党。
每年进了十一月以后,巴黎都会越来越冷,今年尤甚。
五点半以后,太阳一落山,冷风就直往人衣襟里吹。
阮如玉住的地方,大多是独栋,豪车多,相对应的,地铁口也远。
把头发全部塞进大衣里,才勉强不被吹得满天乱飞,冬宁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后悔,早知道今天风这么大,就应该开车的。
反正以后都开不了几次了,这几次的停车费,她还是可以负担的。
但是这种话也只能想想,因为不管什么事,后悔都没有用。
她埋头又走了好一阵,走得脸颊和双手双脚都冰凉,鼻尖也有些麻木,还是没走完小区外长而蜿蜒的车道。
又一辆黑色轿车从她身边迎面而过,但它在经过冬宁以后,突然减速……还开始倒车。
“是mia小姐么?”
从副驾露出的,是一张经典的法国人的脸,法语也相当纯正,冬宁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对方打过交道。
“我是。您是?”
“刚刚,在您家楼下,我们见过。”说完,对方纠正,“我见过您。”
刚才,在楼下,只能是盛誉的那辆车。
车里除了司机还有几个人,冬宁确实不知道。
她扫了一眼车牌,不记得是不是同一个号牌,不过车标确实是宾利。
法国人很热情:“您要去哪儿?我们顺路送您。”
哪有不知道目的地的“顺路”。
冬宁微笑着拒绝了,对方却掉头,缓慢地跟在她身边。
这回,降下的是主驾的车窗,法国人调整着角度,还在努力跟冬宁对上眼神:“你放心,我们真不是坏人,今天实在是太冷啦,您要不要先上车来,喏,我在给老板打电话……”
冬宁心里一惊,但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很明显,电话接通了。
她看了眼手表,五点多,盛誉现在不在车上,估计是开完了会,结束了巴黎的工作。
不知道他到了里昂没有。
宾利停了,大鼻子法国人下了车,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冲着电话叽里咕噜。
讲得是英语,语速过快,风又大,冬宁听得不很清楚。
他走到冬宁身边,打开手机免提,送到冬宁面前。
“老板,mia小姐就在我身边。”
听筒里传来盛誉的声音,他的声线本就偏冷,被电磁包裹过后,更显的不近人情,话语本身也简洁凝练:“让他们送你。”
冬宁道:“不用,我坐地铁一样的……”
“你那腿,准备走多久去地铁站?”
“我……”
盛誉又说了句:“我在忙,就这样。让他们送你。”
电话挂了。
法国人脸上的笑容没下去过,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上了车,冬宁才发现,后座还有一个中国人。
是个女生,年纪比法国人小很多,从妆容和气质上看,三十岁左右,不到四十岁,但本身并不显老。
对方也笑着对她点头,没说中文,用英语说:“你好,mia。”
冬宁只好也微笑,说你好。
“我叫anne,你是来这边找朋友么?”
冬宁猜想,这个女生应该也知道她的住址,点了点头,又说谢谢她们,还要绕路送自己一趟。
anne说不客气,反正他们也还在工作。
寒暄了几句,anne给了冬宁一瓶水,也没再一直拉着她说话。
没一会儿,车厢内响起了舒缓的小提琴曲,更加稀释了空气的沉默。
冬宁听了几个音节,就认出来是盛誉很喜欢的一首曲子,名字叫《玫瑰人生》。
他俩第一次商量以后可以去法国留学那天,盛誉拿手机给冬宁放了这首曲子——他的音响也拿去卖了,不光是鞋和音响,一切失去以后不影响基础生活品质的东西,都被他给卖了。
那时候,大一的第二个学期结束了,李淑琴也刚做完第一次手术。
从开始住院,到做手术,基本花光了盛誉的存款。
盛誉没停止过工作。
他倒不是做类似端盘子洗碗这样工作量大、来钱慢的体力活,高考毕业后的整个暑假,他几乎都在电脑跟前待着,把上高中以后荒废的编程捡了起来。
一开始,他在网上接一点简单的网页设计,慢慢有人介绍钱更多的单子,再后来,从大一下学期开始,他就去了互联网公司上班,日夜颠倒,或是日夜连班。
赚得很多,也被压榨到了极致,密集地加起班来,半个月就能瘦四五斤。
他本身还不是胖的人。
但是他从不抱怨,不是忍着不抱怨,是没想过要抱怨,因为——因为冬宁觉得,他其实表现出来一直都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