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骑着马出了寨子,汨罗河已经被结成了一条冰道,蜿蜒地嵌在雪地里,草场变成了雪场,在阳光下白花花地晃眼睛,尽管雪场看起来一马平川,但穆雷还是再三叮嘱她不可骑行过快。
商宁秀原本是觉得冷的,但今天好歹出了些太阳,出门跑了会马身上也热乎了起来,她拉了下围脖露出自己的半张小脸,竟是有些红扑扑的。
运动过后的嘴唇是最红的,这样有血气有活力的颜色点缀在她脸上,明媚又张扬,远处好几个骑马巡逻的异族青年小伙都在朝这边偷看。
穆雷带她上了一处雪坡后停下,商宁秀跟在后面勒马,问话的时候气息微喘:“怎么停了,你说的就是这?”
“还没到,给你看看这个坡子,视野很好,能看见大部分的领地范围。”穆雷招手示意她再过来点,“等到雪化了,春天花朝节前后,这一片会开满恪桑花,漫山遍野地开爆掉,什么颜色的都有,草原的儿女会出来庆祝,迎接春回大地。”
“你们这也有花朝节?”商宁秀有些意外,而且听起来还像是他们一个比较看重的节日。
穆雷:“其实我们这叫花神诞,时间和你们的花朝节相近,这么翻译你好懂些。”
商宁秀没见过他说的恪桑花,自然也就无法想象所谓的‘漫山遍野开爆掉’是个怎样的光景,她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催促道:“所以你说的好玩的是什么?”
“嘁,你这懒鸟今天倒是转性了,难得这么惦记着闹腾玩。”穆雷笑了一声,调侃着甩动缰绳踏雪而去,后面的商宁秀回过味来,皱着眉头大喊一声:“你说谁懒鸟?你才是鸟,你把话说清楚了!”
雪坡最高处立着一幢木屋,有大三角的屋顶和摆满了花盆的露台,被皑皑白雪盖住了一半,就像被淋了一层鄞京蜜饯局里甜食上的奶霜。
穆雷勒马朝里面喊了一声草原话,最先回应的不是他想呼唤的人,而是后院里一呼百应的狗叫声。
商宁秀一听见狗叫就想起来巴蛇部落那群又黑又凶悍的獒犬,她有点紧张,视线在木屋与穆雷之间来回逡巡。
不多时,屋里出来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彪形大汉,那人看着约摸五十来岁,右眼似乎受过伤,戴着一只黑色眼罩,站在露台上朝外头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这群娃儿们忽然立耳朵往外看啥呢,果然是来熟人了。”
第43章 要人命
那大汉说的草原话, 商宁秀听不懂,但她隐约看见了有几只毛茸茸的大狗子跟着一起从屋子里钻了出来,黑的白的都有, 耳朵尖尖的, 一个个站立起来搭着露台的围栏, 兴奋地冲穆雷嗷嗷叫。
那些狗虽比不上獒犬的个头那么壮, 但也是实打实的大型犬类了,门一开就争先恐后往外冲,穆雷下了马, 商宁秀是万万不敢下去的,倒抽一口凉气甚至是把脚抬起来了些。
为首的大狗朝着穆雷跳扑过来, 男人轻易接住后又给它丢去了一边,他在群狗簇拥下回头朝商宁秀伸手:“下来吧,它们不咬人,放心。”
商宁秀并不是很怕狗,只是鄞京权贵们驯养的多是一些体格小巧的漂亮狗儿,她陡然见着这种大个子有些紧张,现在那股劲过去之后, 再仔细看了眼那些狗确实是在摇尾巴撒欢, 便也就自己跳下来了。
穆雷和那独眼老伯用草原话热络聊了几句,然后一把搂过商宁秀的肩膀将她拢到身前, 一看就是在做介绍。
商宁秀用自己贫瘠的草原词汇隐约还听出了一两个耳熟的, 分别是‘我的媳妇’和‘中原人’。这个进步让她心中雀跃, 她正暗自高兴着,穆雷就开始用中原话给她介绍人了:“这是盖纳 , 扎克的老爹,按照你们中原人的习俗应该能叫他伯伯。”
商宁秀被这彪悍老伯热络打量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教养使然勉强抿唇对他尴尬地笑了下,然后问穆雷:“他一个人住在山上?”
“这里也是我们的一个哨岗,盖纳喜欢养狗,他的这些狗又喜欢疯跑,所以他干脆便自请常驻在这里,谁要跟他换岗他还不乐意。我们巡完领地经常也会上来看他。”
穆雷搂着商宁秀来到雪坡边上,指着一个大皮框子问:“玩过这个吗?”
商宁秀看不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圆圆的,周围有护栏下面还有底兜着,看着像是能坐人,“这什么东西,好丑。”
穆雷笑了一声,单手将那沉重的皮框从侧面拉到了雪坡上搁着,然后大掌把在她纤细的一双肩膀上,把人往外推了些。
已经接近雪坡边缘了,商宁秀抗拒上前,但抵不过男人缓慢却坚定的力气,她紧张回头:“你要干什么?”
“别慌,你往下看看。”穆雷站在她身后抵着,商宁秀跑不掉,就只好紧紧贴在他身前,生怕自己一个脚滑就这么掉下去了。
下面是白到反光的雪坡,一眼看下去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雪坡。
穆雷:“我早就想带你上来了,怕你嫌风大,难得今天主动肯出门,怎么样,敢不敢试试,我陪你一起。”
商宁秀刚想开口骂他,就听见男人接着道:“先跟你说好,这个多少有点颠,估摸着比骑马还要再颠些,但是这个坡子很安全,咱们冬天滑雪春天滑草,从没出过事。”
就凭这个‘比骑马要颠些’,商宁秀就咬着后槽牙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试试看。”
穆雷多少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新奇地扳过她的小脸打量着,“哈,老子真一直低估你了。”男人很兴奋,捏着她的小脸就凑下去用力亲了两口,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他将皮艇固定好,让商宁秀坐在了前面,然后自己叉开腿从身后围住了她,商宁秀看着下面这皑皑雪坡忍不住喉间咽了下,抵住了身后穆雷结实坚硬的胸膛。
商宁秀一紧张反应就迟钝,耳廓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穆雷的手攥着她身前的把手,用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这么往前一撞,整个皮艇顺势往前滑落。
这突来的失重感吓得商宁秀紧张大叫:“等一下,你等一下!!”
等是等不了的,皮艇冲下雪坡,身后还跟着数只嗷嗷大叫一起往下跑的狗子,冷风呼呼往脸上砸,商宁秀捂着自己的嘴巴,因为太害怕反而发不出声音,皮艇越过坡子被颠起再落下,她身子轻,整个人都被颠得要往上飞,穆雷的手臂就成了安全锁,将她牢牢固定住。
海东青迎着暖阳飞翔,看着下方的小圆圈在雪坡上平稳向下滑行,冲飞一路积雪,再振翅飞往最高处。
皮艇越往下速度越快了,不断越过大小矮坡子,适应了最初的那一阵失重心悸,商宁秀逐渐开始尖叫,叫声被颠得支离破碎,她紧紧抱着穆雷的手臂,一直到皮艇冲进缓坡,逐渐被阻力逼停,她的叫声才慢慢减弱了下来。
商宁秀满耳都是自己浓重的喘息声,她像是一条濒死在岸边上的鱼,浑身无力地瘫软在穆雷身上,脸颊两边的碎发早就被吹翻了,穆雷的呼吸也很急促,伸手去摸她的脸,笑着问:“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商宁秀手脚发软没力气动弹,身娇体软被他抱了满怀,回头拿一双浸了水雾的眸子看他,没有警惕,没有愤恨,只有吓懵了的无措。这一眼要人老命,穆雷兴奋劲上头,喘息声不止,一把擒住她的后颈将人打横往怀里带。
他的肩膀上围傲人,轻易就能将她完全藏在怀里,穆雷捏着她的脖子伏低了身子深吻下去,带着厚重的侵略性,比以往的任何一次亲吻都要攻势猛烈,商宁秀原本就没喘过来气,这一下被夺去的呼吸无异于雪上加霜,她鼻息沉重非常,随着进攻的缓急变化着节奏。
天旋地转之后被陷在温热怀抱里起不来身的牡丹花缓了好一会的神,掉出去了的魂慢慢回到身上,她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意识回到脑子里的第一个瞬间,她睁眼看着无云的蓝天,被男人压近的脸给挡住了一大半。
穆雷闭着眼,亲得无比投入,嘴唇上传来炽热压抑的触感,她听到了他喉间酝酿出的声音,那是气息短暂凝滞后再释放出来的,伴随着吞咽与喉结的滚动。商宁秀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念头,他很满足。
挣扎来得毫无征兆,回过神来的商宁秀鲤鱼打挺般在他身上扭了起来,手脚并用推拒着,成功将男人的脸从自己身上分开来。
穆雷猛地被推开来时眼中还有不解,很快就又捧上她的脸,意犹未尽地睁大眼表达着自己的满意与惊喜:“很棒啊不是吗?我们就像刚才那样。”
他还想接着亲,但商宁秀那丢魂的状态早没了,自然是不肯再配合,她张牙舞爪地几乎是要咬他两口,穆雷急于找回刚才的感觉,摁着她的手臂不松,商宁秀起也起不来,别开脸在男人愈发沉重的呼吸声中大叫提醒他:“你答应过的事情不许反悔,还没到时间你不能勉强我——”
“亲嘴又不作数。”穆雷粗声粗气地又再亲了两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一副饱受折辱地表情忌惮盯着他,男人笑了一声,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也同样提醒道:“老子重承诺,但你答应我的事情,也同样必须办到。”
商宁秀心里一凉,眼睛不自然地四处看,然后他退开身,将她拉了起来。
那群跟着跑下来的大狗围在皮艇周围撒欢乱转着,商宁秀背过身去快速整理着自己乱掉的头发和衣服,一只白毛犬摇着卷翘的尾巴凑近来闻她的脸,商宁秀便赶紧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不太好,往上看了一眼那高耸的雪坡,中间还有一条被皮艇刮出来的洞道。
刚才那么个颠法,魂都掉了,即便是那男人的种再坚强,应该也是没办法生存的吧。商宁秀抱着如是的侥幸心理。
穆雷跟着一起起了身,他从皮艇下面拉出了几条长绳索,末端系着特制的绳结,男人熟稔地将它套在了几只大狗身上,狗儿们似乎是对这个流程已经相当熟练了,穆雷一松手,它们就嗷嗷大叫着拖着皮艇往雪坡上反冲。
商宁秀惊奇于这种神奇的归位方式,“它们真的好聪明。”
“这些犬种精力旺盛,每天不上下疯跑个几趟就在家里拆房子。”穆雷笑了一声,“所以盖纳就想出了这种方式消耗它们旺盛的精力。”
商宁秀看着那被狗拖上去在视线中逐渐变小的皮艇,“那我们怎么回去,马在上面。”
“吹个哨子把马喊下来,这里只有这一处是直坡,旁边晃两圈就转下来了。”穆雷用下巴朝旁边示意了一下,然后带着她走了过去。
积雪过了小腿,商宁秀兜着自己的披风避免沾雪,走起来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穆雷回头看她吃力,过去弯腰直接把人捞了起来。
商宁秀的视野一下子被抬高,他直接抱着腿一把让自己坐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放我下去我自己会走路。”
穆雷想抱她,张嘴就能给自己找借口:“你从前都是轿子抬,哪走过什么路。”男人将她抱着往上掂了下搂得更紧,笑着说:“你的脚那么嫩,老子稀罕得很,宝贝就是得好生护着。”
商宁秀一瞬间就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脸色爆红,用力在他肩膀上打了几巴掌,打疼了自己的手,男人也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他肌肉发达皮又糙,全然的不痛不痒,权当她的羞恼为情调。
穆雷抱着她来到山脚下,也没将人放下了,就这么单臂搂着她说道:“会吹哨子吗,你来试试?”
商宁秀这么坐在他手臂上,身位视线就难得的比他要高出了一截,男人是在微微扬着脸和她说话的,她向下睨着他,俯视的角度更有从前尊贵身份的气势,“会啊,你看不起谁。”
穆雷看着她那模样那小表情,心里痒得不行,怎么看都想亲,但他这个身位不太好够她,只能用视线紧盯着那嫣红的嘴唇,一边接着说道:“咱们部落的马听哨还是挺机灵的,尾音上扬结束时打一个尾勾就成,桑格鲁只认我的声音,但你骑出来的那一匹还没主,要能唤下来,正好就给你当坐骑了。”
商宁秀在听见他说什么‘打一个尾勾’的时候就开始心虚了,尾音上扬不算很难,可尾勾是个什么东西。
但她怎么着也不会这个时候还没试就露怯,伸出秀气的指节往自己嘴唇探。
穆雷的眉毛便是在这个时候扬了起来,但没阻止,想先看看这朵小牡丹花是想干什么。
商宁秀轻含住自己的指节,哨声一响,就听男人在耳旁忍俊不禁笑得万分生动:“你干什么呢我的妮儿,怎么还兴咬手了呢。”
第44章 中原男人
穆雷的胸膛在抖, 一为她这种蹩脚小毛病,二为她一脸不明所以的发懵表情,看起来又好欺负又好揉。
商宁秀确实被他笑得发懵, 吹哨手势原本是二指相贴抵着嘴唇, 鄞京大部分权贵子弟都是这种手势, 但女子做来多少显得不雅, 于是喜好骑射的贵女们就传出了自己独有的办法,反咬指节吹哨,既不影响响亮, 看起来也文雅一些。
被人当着面这么明目张胆地笑话,尤其这人还是个粗鲁男人, 商宁秀多少有些气不顺,拧眉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是个陋习,叫人看到要笑话死的。”穆雷见她不高兴,一边止住笑一边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拉开一些,嗓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示好,“别咬手, 再试试, 嗯?”
“……”商宁秀被她攥着手,就这么顿住了, 显然, 不借手势她吹不响。
“不会了?”男人好整以暇看着她, 眼里盛着笑意,“像这样, 用舌头卷起来发声,比咬手控制得好多了。”穆雷抵着舌尖给她演示了一边, 那声音轻快自然,一听就是非常轻松的状态。
商宁秀心里想跟他对着干,但确实觉得神奇,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嘴巴,“你管得好多啊,吹哨子还有这么多讲究,响了不就行了。”
“咬手吹得费劲,而且气都散了声音根本传不远。”穆雷一直不松手,再次吹响了口哨,这一次声音明显比之前更大了,轻易回响在山林间,没多久商宁秀就听到了马蹄声,是桑格鲁带着另一匹棕毛马跑下来了。
商宁秀没去理会炫技的男人,拍了他的手臂道:“放我下来。”
穆雷依言将人放了下来,拉了桑格鲁的缰绳,问道:“饿不饿?我捉只兔子给你烤了吃,或者回去煮汤喝?”
“这大雪天的兔子哪那么好逮,说得跟很容易似的。”商宁秀一边腹诽着,忽然见男人蹙着眉头望向了某处,她跟着一起看了过去,“你在看什么?”
“在这别动。”保险起见穆雷还是将商宁秀抱去了马背上,然后男人自己向着前方树林的某处走了过去。
穆雷的谨慎状态让商宁秀下意识紧张起来,她拉着缰绳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怎么了?”
男人在树桩边上的小野藤上取下来了一片布条,红色的,被雪盖了一大半,是人为缠在石头上扔过来挂在这的,解开拉出来后约莫一个手掌那么长。
穆雷回来后对她说:“不能抓兔子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一趟,这不是部落里的东西。”
商宁秀的目光停留在他手里的布条上,忽然伸出手来:“你给我看看。”
穆雷用两指夹了布条递给她,商宁秀展开来仔细一看,发现刚才果然没有看错,“这个人应该不是你们草原上的,这织法是蜀锦独有的,和硕国蜀地的特有技法,我也是承蒙陛下赏赐才算见过,这东西顶稀罕,每年产量就那么点,上供都是有数量的,一般平民老百姓有钱也买不着,更不可能卖到草原上来。”
她指腹摩挲着布面,点了点上面的绣着的八瓣莲,“而且这种绣纹颜色在我们中原不管哪个国家都是官家子弟才能用的,青苔绿是武官色,我猜这人应该来自和硕军营。”
知道不是那什么巴蛇部落,商宁秀的状态也就没有太紧张,她刚才并没有看到穆雷是从石头上解下来的,只当是挂在了树枝上,她将布料还到了他手上,感慨道:“这么稀罕的东西,就这么被树枝子挂破了,暴殄天物。”
“和硕的军营?”穆雷像是从这几个字里想到了些什么。
商宁秀:“应该是吧,不过这人品级不太高,这个绣工很一般,估计料子是受的赏吧。”
再加上这句话,穆雷就基本猜到是谁了,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好秀秀,帮到大忙了,这人有可能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早些年大疫那会于我们部落有恩的。他是在求救,我得救他。”
穆雷将商宁秀带回伽蓝部落送回帐子安置好之后,便又再召集了几个兄弟,带着人一起出去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穆雷才回来,但他并没有找到人。
今天的晚膳是炙羊肉,放在烧热的石板上烫熟的,比火烤的鲜嫩许多,商宁秀吃了不少,捧着肉汤的碗暖手,看了一眼他随手仍在桌上的几块蜀锦布,都是巴掌大小,皱巴巴的躺在那,“怎么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