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飘动,她脑袋朝下,“咯噔咯噔”飞速往5层滚落,一直撞到墙体才停止,整个人匍匐在黑暗中,没再有任何响动。
苏平看着她脑袋一次次跟台阶撞击,神色透着悲悯。
她是正常的人形,不是妖怪,只是个过路人。他罪孽深重,伤害了无辜者,苏平扔掉斧头,揉搓着脸,要怪就怪恶魔太邪恶,让他心智充满了杀声震天的恨意。
苏平绕过程爱粼。
走到3层,撞见了楼道里的棺材,昨天还没有,今日大咧咧地横陈在走廊中央。
苏平阴瘆瘆地盯着它,良久,突然放声,“大吉大发,有官有财!”。
他嫌声音不够大,又仰起身子扯开嗓门,吐沫星儿乱喷,泪水也涌出来,对着黢黑的廊道振臂高呼,“大吉大发——!有官有财——!”
电闪雷鸣一滚。
这三支敬天地的大香筒子楼几乎能燃起火星,却又被大雨浇灭,在黧黑的夜空中岌岌可危地耸动。
波比睡不踏实,影子劈斩的力道和姿态追着他入了梦。翻来覆去中,他儿时所畏惧的牛眼牛头也来凑热闹,梦境一拥挤,脑壳就开始钝痛,早上他一睁眼,眸子都是血红的。
雨水没完没了。
前两周绵绵细雨不止,人都是霉的,阳台晾晒的衣物和毛巾沤着一股酸味。波比有洁癖,反复洗,反复阴臭,最后只能买了个烘干机。
他洗了把脸,凝着昨日拍摄的视频,心下还是蠢蠢欲动,抖着腿忍了片刻,终究是坐不住了,8点20,他揣着颗猎奇之心去了对面大楼。
楼道不通光明,飘着阴冷。
波比举着录像机给自己鼓劲儿,爬到5层时,一股难言的腥臭扑鼻而来。他胳膊哆嗦,影像也跟着震颤,他停下步子,脑子空白片刻后知道了答案。
他畏惧的画面成真了。
手起刀落,剁得是人,
波比颤悠悠地迈步,“咣当”踢到一铁棒,咕噜噜转起来,跟水泥地撞出大响。
他的高帮鞋踩地湿滑,也站不稳,一个“呲溜”差点劈叉,他死死扒着墙,抬眼一望,魂少三魄,漫漫无边的浓血淹住了整条走廊,他立在半层,仰头呆看着6楼那个咧着大红唇的女人脸,似笑非笑地正回望他。
“嗷”一声惨叫,录像机被波比扔了出去。
兀的,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猛抓他脚踝,冰冰凉凉。
波比一激灵,彻底疯了。
奋力一蹦,想也不想就朝着程爱粼的脑袋蹬去,这下彻底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地上,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报警的时候他话都说不利落。
警署连问了7遍地址,他才浑浑沌沌自报家门。
等医护人员到了,波比才意识自己差点把唯一的幸存者给踹死了。
他一而再而三,向着担架上的程爱粼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我以为,我以为鬼呢,对不起……”
警车呼啸而来,停在了三支大香前。
实习警员拉上警戒线,马雄飞揉着眉下车,他昨儿在县署值班,熬了个通宵。跺了跺脚,舒展着全身,再嘬口拉茶,一抬眼就看到程爱粼无知无觉地被抬上救护车,他一时脚底生根,愕在了原地。
骇了几秒,他猝然扭头看向浓雾中高耸的破楼。
程爱粼骗了他,她说她在家看西班牙电影呢。
马雄飞明白了。
她是挑着日子,卡着节点从abner的寨子回来的。
土库坟,这是11月30号李志金的案子。
马雄飞全身血液都涌上颅脑,双拳攥紧,拉茶的杯子变形了,奶|白的茶水喷泉似的沥沥洒了他一身。
马雄飞太清楚程爱粼想做什么。
她想蹲在案发现场,直接了结李志金,以绝后患。
法医和技术队就位后。
马雄飞顶着张寒冰的面容在现场走了一遭,所有细节都过了遍脑子,而后摆手离开,驱车去了盛丰医院。
除了外科,骨科在手术室里,神经外科的主任也匆匆而来。
尤其在听说受伤女子是马署长的太太后,所有人殷勤得更热切了。
程爱粼后背枪伤的缝合伤口再次撕裂,肩袖有损伤,斧子形成的创口被她幸运地躲过半截,没伤到筋骨。最严重的反而是脑震荡,本就摔跌而下,又被波比踹上一脚,抬上救护车时已瞳孔散大,呼吸浅慢,双目畏光,血压下降。
主任安排她做了头颅ct和磁共振成像,有微小出血灶,但没有明显异常。
程爱粼推出手术室时,脑袋扎着绷带,趴伏在病床上,服用了镇定药物,鼻子连着右面颊红肿得肥大。
马雄飞面庞森冷,攥住她的手,跟着移动病床进了电梯。
轻轻蹭了蹭她双颊红肿的伤处,想来是痛的,程爱粼眉头无意识的拧了拧。
一个晚上没把人看住,就被人砍进了手术室。
马雄飞背脊绷紧,两腮死咬,双目灼着火,只觉得压抑到了极点,他明明刚跟她表露心思,要求心与心平等的沟通与坦荡。
什么都不说,依旧什么都不说!
闭口不谈她的心思和忧虑,这行为让马雄飞催发出了一种不被信任的无力感,亦是对他能力的一种否认。
他本来就焦炙于自己如今的平庸。
漫漫十年的钻营和能力培养让他有广阔的资源和手段去守护一个人,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条命,可这命是她最矜贵的宝贝,亦是她的命,以至于马雄飞根本不敢轻易涉险,唯恐往事重演,那最终崩溃,走向毁灭的依旧会是程爱粼。
阿粼,阿粼,你究竟要干什么。
马雄飞一阵眼热,他硬生生逼下眸中的潮气。
住院部的电梯门一开,hale哼着小调,斜靠在护士站,目光睨了过来。
程爱粼被安排入住医院内部的套间病房。
医生护士们探头探脑,看到署长亲自陪伴,乌玛集团二把手又是鲜花又是瓜果的等候,他们充满了对受伤女人身份的奇思。
hale耸了耸眉,冲着马雄飞扬下巴,“叫我过来干吗?”
马雄飞音调发涩,从牙缝中挤声,“抓人。”
“还用你说,”hale把一沓揉皱的a4纸从兜里扔出来,“在乌玛地界,还没见过有谁能从眼皮底下溜走的。大猩猩,上点心啊,走走特权,设设关卡,排排查,人物关系给你理好了,先摸哪儿你定。等会葛兰就来,他现在娘儿们唧唧的,最适合照顾小铃铛。”
hale把水果放床头柜上,蹲下身跟沉睡的程爱粼面对面。
轻轻撩了撩她刘海,鼻青脸肿的,本来就黑了,现在更丑了,hale撇嘴,“大猩猩,我发现小铃铛自从跟了你,多灾又多难,你命里带煞吧,克她呀。你不是认识周老道吗,让他给你去去祟。”
马雄飞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将白金油点向太阳穴提神。
这最后一句话戳中了他心思,甭说hale认为,他自己也觉察出来了。
两人黑着脸刚走15分钟。
住院部7层的电梯门再次缓缓张开,一个身着清洁制服的男人缓缓踱步而出。
李志金理了理衣服,顺了顺油发,嚅着吐沫润了润嗓,深吸一气,迈向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病房。
程爱粼睡得很沉。
李志金诚惶诚恐,立在床尾盯着程爱粼的面容,像是在做什么对照,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嘴,一样蓬松的乱发裹着瓷白的小脸。
李志金的膝盖彻底软了。
震悚地用胳膊大力撑住自己,“你是……谁?”他嗓子像有疙瘩,缺音少字,缓了良久,双目颤颤,又憋出声怪音,“你究竟是谁啊!”
第61章
*大梦*
李志金两周前做了场大梦。
那捻神捻鬼的恐怖场面险些尿|湿了他的内裤, 甚至直接影响了他是否要将杀戮从虚构转为现实的决定。
梦境里,他栖息于一个幽闭的场所,自认为安全无虞, 可还是被破了行踪, 来人简单利落,第一枪, 在黑暗中抓取他的位置, 第二枪击中了他腹部。
子|弹射|入肚皮的刹那,不疼。
疼痛是后知后觉延伸来的,脂肪和肠子被烫化, 而后大疼,疼得他悲恸大嗥。
来人拉亮了灯泡, 他也摔跌在地,兜着肚子蹿向床尾, 那里有他反击的自制枪|械。
可那人的动作太块,左脚踝一发, 右脚踝一发。他匍匐着哇哇大叫,弹片切断了他的脚筋, 想挪,可挪不动,大脚趾和二脚趾岔着, 丝毫不听他的号令。
左膝窝一发, 右膝窝一发。
碎骨飞驰着,最远的一片弹到了远处的纸箱上。
拎|枪的是个女人,全然陌生。
她阴戾地上前, 用高跟鞋踩住他脚踝和膝盖,狠狠一碾, 黑血从破洞中汩汩而出。
继而又向大腿根部各来一发。
他疼疯了,上半身张牙舞爪地挥动,眦目欲裂地瞪着女人,“你谁……你谁啊!你是谁啊!谁啊!”
女人置若罔闻,板机一扣,右腹部剧烈震颤,他没穿上衣,弹孔一目了然。
李志金明白了,她由下而上对着关节处下手,要把他打成一个穿孔的偶人。
左手肘、右手肘。
他彻底成了个瘫躺的废人,李志金怒火熊熊,效仿起妻子和小姨子日常的叫骂,一声比一声毒辣,骂出了精髓和气势,子|弹穿过他的右脸,擦过舌头,镶在了左牙槽里,他的狂吠以戛然而止告终。
她是谁,她究竟是谁啊!
怎么就这么恨他啊,李志金想不明白,全身斗狠的武器只留下了眼睛,他用眸子传递着恶气和迷茫。
女人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明白,都是些点到为止的感概。
他杀了谁,他谁都没有杀!李志金痛得哼声喘息,口鼻已经麻木,他也没再用力,可就是有一声高一声浅的断音流泻出来,如同人在死前的两三日内,粪便失禁,这是身体机能在做最后的清扫,是一种反应。
黑黢的枪口东一发西一发。
虐|杀得很愉快,它缓缓向上移,对准了自己的眼睛。
左眼窝,右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