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半个月前,当权光到千秋殿求见陆屏和严仞的那天,一盘由梁瀚松操持的棋局便已经展开在他们面前。
梁瀚松暗中意图说服贿赂镇北军归农的旧兵,诬陷严仞造反,但他忽略了严仞管理镇北军的能力,没有想过脱离镇北军的农民依然对严仞忠心耿耿,多少金银和权利都动摇不了。
陆屏便和严仞商量,先将计就计,再借此机会将所有梁瀚松的党羽都一网打尽,在这期间,严仞需要忍受一个月的牢狱之苦。
如今半个月还没有过去,陆屏已经等不及了。
他不顾牢门的肮脏,将额头贴在上面看着严仞,道:“我什么都不想忍了,只想让你赶快出来。我是个没什么用的皇帝,但不能让你跟着我也受苦。”
他的声音压在喉底,很低,只有严仞听得到。
严仞顿住,凑近他,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细碎的胡渣磨蹭着他的鬓角。
葡萄酒的香甜萦绕在呼吸之间。
像黑洞一样的走廊远处传来脚步声。
陆屏道:“严仞,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严仞仰头张口,将酒壶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还给陆屏,道:“三日后见。”
◇ 第75章 74 朕疯了,不用管朕
盛夏时节,朝阳升得早,早朝时间还未过半,太极殿早已被日光塞满。
“朕最近频繁收到一些卿家呈上来的奏疏,都是关于如何处决严仞的。”陆屏不同以往坐在龙座上,而是在座前踱步,“朕已然决定秋后赐鸩酒,念其击退突厥的功绩,葬于翠华山。”
堂下无人说话,梁瀚松站起来行礼:“陛下英明。”
陆屏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招手让一边手奉托盘的侍卫上前,道:“但这些奏疏却纷纷请求朕另作处罚。这一本,让朕下令斩首鞭尸的。”
他拿起一本又一本的奏疏,又重新放下。
“这一本,是让朕车裂的。”
“这一本,是让朕凌迟的。”
“诸位卿家觉得,朕该用何种方法处决严仞?”陆屏微微扬起嘴角,平和地俯视堂下所有列为众臣。
那些紫色的、红色的、青色的公服的主人,虽每日都与他们打交道,却陌生得让人后背发凉。
从今日起,无论如何,陆屏都不会再让他们重新站上朝堂。
陈晙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该以凌迟,让其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更是以此警醒其他氏族武将,切勿重蹈覆辙。”
“对!”
“臣附议。”
“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声音灌满陆屏的耳朵。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难道没有卿家认同朕最初的决定么?”
话音一落,朝上又没有声音了,所有人面面相觑,露出难色。
门下省的刘嘉贞站出来道:“陛下,臣认为严将军在北疆的军绩功在千秋,换得大晟百年安宁,还是应该留个全尸。”
陆屏的脸色和缓下来。
也许是他表现得过于明显,陈晙意识到事态将不利于自己的意愿,忙站出来气愤道:“严仞历来种种罪行,十八道酷刑都不为过,怎可因为他曾立下军功,就如此不做计较,以后那些武官都造反怎么办?”
王叙中也道:“陛下,忠言逆耳啊!”
于是刘嘉贞和陈晙王叙中等人在大殿上吵了起来。
陆屏将眼前的场景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他的龙座安置在高台之上,与台下的平地相距着五节台阶,按照规矩,皇帝只能在高台上视听臣子的启奏,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能走下台阶。
陆屏垂眼盯着那五节台阶,道:“吴相,王大人,陈大人。”
“臣在。”那几人连忙应声。
陆屏迈开第一步,走下第一层台阶。
“朕自登基以来,每每决定做一件事情,都少不了几位大人及其他卿家从旁协助,真是辛苦你们了。”
吴纮元和陈晙似乎想拜谢,却迟疑起来。
陆屏继续道:“劝朕软禁严仞的乳母,又劝朕夺严仞兵权,既关心朕什么时候立皇后,又干涉朕今日看了哪些书。你们散播世家官员的谣言,恨不得扳倒所有世家,甚至轻则忤逆上意,重则颠覆律法。”
这些话在朝堂之上犹如一道惊雷,令所有人面色都为之一震。吴纮元、陈晙和王叙中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陛下冤枉啊!”
“陛下怎么能如此想臣等呢?”
有人哭天拜地,有人大气不敢出。陆屏看着他们的面色,微微一笑道:“众位卿家别慌,朕只是忽然想起一句话——杀世家,清君侧,治六部,平朝野。朕又想到,朕是先皇后养大的,同先太子一样也算是半个傅家人了,你们是不是应该把朕也杀了,才算得灭世家?”
这下不仅三个人,大殿中近乎一半的大臣都惊恐地跪下来。
“臣不敢!”
“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
“陛下怎么能算傅家人呢!”
陆屏面上始终微笑,他知道自己的笑肯定尤其渗人,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敢正视自己。他压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低头迈下台阶。
这是第二步台阶。
他继续道:“好一个清流士党,启安乃至州县的官员升迁全凭你们圈子进行,就连一个小小的县城都为所谓的清流名士所掌控。当年送往北疆的粮草一路北上,层层剥削,只因为这批粮草姓严,是么?严岑送进大内的奏疏被中书省拦下,连先帝都瞒过了,也只是因为他姓严,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