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奴婢帮您更衣吧。”红炉说。
“不必。”
段简璧很快换好了衣裳,却迟迟不肯出来。
春天的衣裳没有高领的,遮不住脖颈上的痕迹,若围上风领,难免显得格格不入、欲盖弥彰,就算涂脂粉,涂上厚厚一层也未必遮得住。
最后,还是红炉见她久久不出来,善解人意地递给她一条鹅黄轻纱丝带,这才解了她的苦恼。
“不必摆饭了,我要出去一趟。”段简璧说。
“娘娘,这马上天就黑了,王爷也快回来了,您去哪里啊?”红炉劝道。
说话间,便又有人禀:“王爷回来了。”
段简璧刚刚走到玉泽院的门口,还未踏出门槛,见贺长霆大步走来。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身玄色的袍子,身如苍松,面若冷玉,丰神俊朗又威严赫赫,迎面走来,像一座山挡在了段简璧身前。
这天然的压迫感逼得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殿下。”她微微福身见礼,没等男人问话便直接说:“我要回姨母那里。”
贺长霆看着她,她脖颈上系着的丝带长长地垂下来,滑过她瘦削的肩膀,一直垂到膝盖,被春风轻轻拂动着。
京城贵女多见如此装扮,但阿璧却是第一次,且旁人是为好看,她是为遮丑。
“进去说。”贺长霆挡住她的去路,不肯放行。
“还是不了,天快黑了,再晚怕要宵禁了。”众位家奴都在,段简璧说话声音还是像以前一样轻柔。
“进去说。”贺长霆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
段简璧没有说话,只是用劲儿一挣,把男人的手甩开了。
贺长霆一愣,没料到她会当着家奴的面给他如此难堪。
家奴们都是识趣的,见此情景,忙低下头去盯着各自脚尖儿,连呼吸都放的很轻,生怕主子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听话。”一面严肃地说着话,贺长霆伸出手臂绕过女郎腰肢,再次握住她的手,将人半提携着,只留给她一个脚尖儿着地,进了房中才把人放下,兀自关上门,吩咐奴婢无需伺候。
“刚醒?”
虽然女婢已经开窗通风,也给花瓶中换上了新鲜的插花,房中那股睡觉的味道已经散了很多,耐不住贺长霆鼻子灵敏,还是准确地分辨了出来,她当是醒来不足半个时辰。
段简璧并不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直接了当问:“殿下要说什么?”
“不饿么?”贺长霆问,知道接下来的举动又会惹女郎抗拒,便直接把人拦腰抱起,在饭席前坐下,长臂像条铁索把人夹在在怀中,伸手去盛饭。
“你放开。”段简璧想拔开他的长臂,可那臂膀毕竟是拿惯了五十斤重丈八大刀的人,重似铁固似墙,哪是容易拨开的。
只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将他手中的粥差点洒出来。
贺长霆稳住手臂,没有说话,只冷肃的面上露出一丝微微的厉色,便将人震慑住了。
段简璧不敢再用劲儿挣扎,怕他洒了粥对她发怒,低下头避开他那双吓人的冷目,说:“我只想好聚好散,殿下何苦如此纠缠。”
见她生惧,贺长霆意识到,自己这幅面孔,对她来说大概又过分严厉了。
“先吃饭。”贺长霆把盛好的粥递给她,又往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些她爱吃的菜,这才放开她,起身坐在她旁边位置,自己舀粥吃了起来。
往常两人同席吃饭是不聊天的,这次,贺长霆主动跟她说了今日去向。
“我入宫见过父皇了,代你请了安,父皇也很关心你的伤势,明日会派医官前来探望。”
“不必了。”段简璧有些紧张。
贺长霆抬眼看看她,温声安慰:“不用害怕,我已经让医官替你把过脉了,你身子确实虚亏。”
应是上次小产,没有好好将养。
贺长霆眼神暗淡了一息,又抬手给她盛了碗补养的药膳,继续说:“只要你不说,医官不会察觉异样的。”
段简璧“哦”了声,稍稍放心,端着粥喝了一小口。
“殿下,那和离之事,什么时候跟圣上说呢?”她问。
贺长霆眉心一皱,朝她看去,她却早有所料似的,低着头,完全不接他凌厉的目光。
“姨母今日来过了。”贺长霆平静地说。
一句话引得段简璧抬起头来。
“阿璧,你果真要让姨母和兄长,为我们二人背上欺君之罪么?”
段简璧愕然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忘了,父皇面前,你我如何恩爱,而今,你刚刚小产,我们就和离,不怕父皇起疑么?”
段家璧不自觉咬住了唇瓣。
贺长霆便继续说,声音更沉重了几分,有意同她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就算父皇无暇顾及这些,你觉得魏王和魏王妃一旦察知异常,会轻易放过我们么?”
段简璧自然早有这些顾虑,这也是她不愿回京的缘由所在。
“你不是说不会让他们发现么?”女郎有些急了。
贺长霆点头,故意长长叹了口气,佯作无可奈何地说:“我原是有把握的,只没料到,你会如此任性,不管不顾,非要和离。”
“我……”段简璧想要争辩,又觉得他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她之前确实顾及姨母在京谋生,哥哥在朝做官,没有起过和离的心思,是姨母给了她决心和底气,她才敢生此心思,如今想来,确实有些罔顾后果了。
她低下头,乖乖喝起了粥,再不说话了。
贺长霆却看见她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在了白粥里。
不能与他和离,她就伤心成这般模样?
他握着碗,概是过于用力,手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地暴了出来。
“我到底,哪里不如元安?”每一个字几乎都要被他咬碎了。
男人的怒气太重,像三九的霜寒天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段简璧忙擦了泪水,又转过身背对着他,免他看见自己的伤心,这才柔声辩解说:“跟阿兄无关,你不要迁怒他。”
身后沉默了许久,才听他说:“往后,叫他裴左卫。”
段简璧不答应也不否定,咕咚咕咚喝着粥,把所有情绪都掩盖了。
喝完粥,又喝了两碗药膳,吃了一盘炙羊排,两只烧雏鸡,三个猪蹄,再要拿烧子鹅来吃,被贺长霆按住手。
依她的饭量,应当早就吃饱了,他以前竟不知,她伤心时有暴饮暴食的坏习惯。
他扳着她的身子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她仍是低着眼眸,满脸失望之色。
旁边备着帕子,他放到水盆中打湿,先是给她擦了嘴,洗过之后又来给她擦脸。
“我自己来。”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他不允,非要亲手给她擦。
女郎面皮细嫩,他虽刻意放轻了动作,擦第一下时还是没把握好力道,把人脸擦红了,又惹得人差点疼出眼泪。
贺长霆手下一顿,像犯了错的孩子,过了会儿,才又继续手下事,却是极小心谨慎,不敢用丝毫力气了。
擦完脸,他拉着人站起来,严肃地带着规训和教导,说:“往后便是再伤心,也不可糟践自己的身子。”
“听到吗?”见女郎一声不吭,他又追问了句。
段简璧这才点点头,仍是不看他,也不答话。
“我们出去走走。”贺长霆握着她小手说,她方才吃的有些多,得消消食。
两人才走出玉泽院,正要往假山上去
,听到一阵铃铛响,就见一个黑乎乎的毛球来到了脚边,趴在贺长霆脚面上嗅了嗅,便咧着嘴巴在他跟前打转,看上去好像在跟熟人打招呼。
段简璧记得这条小狗,是贺长霆狩猎大赛赢的奖赏,拂林犬,一直是赵七养着,但他都是散养,以至于这小东西在王府里到处跑,哪哪儿都混熟了。
它不停追着自己尾巴打转,身子浑圆,四腿粗短,快要完全缩进肚子里了,憨态可掬。
段简璧忍不住被它逗笑了。
贺长霆见她喜欢,俯身把小狗抓了起来。
男人抓动物,都喜欢抓要害,根本没意识到这小东西应该被抱着的,捏着它的后脖颈便提溜起来。
那小狗被捏住要害,瞬间变成了一个小怂包,不蹦不跳,连目光都温温顺顺地看着段简璧。
段简璧要去抱它,贺长霆又突然往后撤手,不给她抱。
他提溜着小东西,往自己鼻子前凑了凑,眉头显而易见地重重皱起来,更不肯给段简璧抱了。
他吩咐奴婢,“洗干净,往后一日一洗,给王妃养着。”
说罢,把小狗放回地上,重新去洗了手,才又来握女郎的手。
段简璧才被小东西逗起来的开心又低落下去。
“你愿意养它么?”贺长霆忽然开口问。
段简璧点了点头。
贺长霆眉梢一挑,唇角勾起愉悦之色,温和地说:“那它这辈子,便只认你这一个主人了。”
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她,“不能抛弃他,离开他。”
段简璧只当他说的是那小狗,自然点头,“我会好好养着它。”
“阿璧”,贺长霆又唤她的名字,待她看过来,才说:“你还记得昨夜的事么?”
段简璧脸一红,忙别过头去,所幸夜色重,将她的面色遮掩住了。
“完全不记得了。”她说。
贺长霆的唇角浅浅一扬,故作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什么?”她的好奇心成功被他勾起。
“你昨夜贪杯,喝了很多酒。”
这个段简璧自然知道,他事后还讹她,说那是母后酿的酒,留待他成亲时喝的,只此一壶,谁喝了,就必须做他的妻子。
“我告诉你那是母后酿的酒,给我和妻子喝交杯酒用的,你可记得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