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挡风外套的拉链从鼻尖拉下,扫落一身冷淡的戾气,回道:“我找李秦。”
侍应生狐疑地看着这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没放行,问他:“您是?”
“你和他说我姓周,北京来的。”
其实周维扬压根儿不认识李秦,那一桌子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总有人认识他。
——这不是周导的孙子吗。
——你妈妈我认得,合作过,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叫维扬是吧?现在在国外读书?
——怎么了突然过来?
那时候他还一身学生气,穿着沾着雨丝的黑色外套,拎着箱子背着包就误入了觥筹交错的局面里,插科打诨的声音将他困住。
周维扬沉默了会儿,在想如何应对。
他看到了坐在上位的制片人李秦。
李秦很是友好,冲他微笑说:“咱俩第一次见吧,你爷爷是周导?”
即便友好,他也坐着没动弹。
周维扬点了头,喊他一声:“李总。”
好事,他有身份。
坏事,他没有筹码。
周维扬不能和家里人说,他为了棠昭的事情千里迢迢赶回来,于是在这儿也用不上周延生的关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私下打探到李秦喜欢打高尔夫,给他准备北京所有高尔夫球场的会籍卡。
能入人眼吗?
他不知道,但他也黔驴技穷了。
周维扬这个人,娇生惯养大的,除了家里长辈,从不用给谁敬酒,也从不用向谁低头。
这是他最讨厌的场面。
从小就讨厌酒桌文化,讨厌那股浊气,从来不参与,周延生喊他跟人敬酒,他都能懒洋洋地一个眼神都不给:烦,不去。
比不上他爸官腔足。
他爸也能在背后不悦地点他:就你这性格,成不了事儿。
周维扬淡睨过去:谁说喝酒才能成事儿?
可是那天,周维扬主动端了酒杯,满上白酒。
他二十岁,要在大他两倍、甚至三倍的人精里周旋。
他给人敬了酒,也给人低了头,跟面前的李总说:“我知道您在筹拍一个古装片,本来选的是棠昭,但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换人,我没法儿替您做主,但是我还是想帮她争取一下,棠昭很好,很优秀,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也准备了很久很久。还是希望您考虑考虑,麻烦您给她这次机会。”
他喝了一杯,说:“如果她能顺利进组,我会跟爷爷替您美言的。”
周维扬说话不拐弯,直接亮出一张好用的牌,听到周延生的名字,李秦自然眉开眼笑,起了身,接了他的碰杯说:“行啊,正愁这电影圈子难混呢,小伙子挺能喝,再来一杯吧。”
他按着他的肩,也按着他的杯,又给他灌满。
周维扬陪一桌人喝了两个小时,最后走的时候已经脑袋发昏,步伐不稳,跟李秦说:“还请您保密,不要和别人说我来过。”
李秦乐了:“暗恋人家,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是吧?”
他缓缓地应:“嗯。”
“我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暗恋我们班女神。”对方拍拍他的肩膀。
周维扬岔开话题,又说:“棠昭是个很好的演员,她很专业,也很有灵气,她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很想演,我不想,看她失望,还希望您……”
他是真喝多了,话都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嗨呀,知道了知道了,说了八百遍了。”李秦悦纳了几张高尔夫的会籍卡,面色愉快地送他出去,“暗恋要说出来啊,长这么帅还玩儿这一套,你们这小年轻。”
周维扬低敛着眸,闷声道:“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走的时候,他诚恳地说:“谢谢李总。”
那是周维扬第一次喝那么多酒。
等人群散开,他快步到旁边的卫生间,听着那些大肚腩的男人们勾肩搭背地走远,隔一堵墙,吐得胃里发酸,头晕目眩。
扶着墙,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倒地。
第二周,周维扬看到了棠昭进组的消息。
快不快乐不知道,她看起来挺满足的,笑容里还有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她穿着戏服站在人群中,即便是最不起眼的位置,也总能让他一眼找到。
棠昭满足,周维扬也就满足了。
如果不是这剧重映,周维扬已经不太记得这些经历了。她提起旧事,也慢慢地揭开了他的回忆。
棠昭以为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所有她不会知道,有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成为了她的桥梁,护送她到终点。
有一年,北京冬天下了好大的雪,他打着手电穿过漫长的胡同,帮她找外婆的遗物。
走每一步都在想她的哭与笑。
想她洁白无害的样子。
叹息,无奈,焦急,一踩一个坑,那一夜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想过放弃回头。
他不想看到她失望。
她失望的样子,蹲在地上,要哭不哭跟爸爸打电话的声音,特别特别让人心疼。
哪怕阔别多年,他的心愿还是一如既往。
周维扬一个自认为还算聪明的人,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为她做过好多的傻事。
可是再傻的事,在她一个满足的笑里,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第68章 燕尾蝶之梦09
“那你就成和尚了, 我怎么忍心让你做和尚?”
棠昭回答的是那句碰不碰她的话。
周维扬低笑一声,掌住她的腰,夸她一句“体贴”,随后使力将她胯骨固定住。他往谷底潜入, 探得深深, 很快泉流漫出, 彼此暖意融融。
半分钟后,他抵紧了翻了个身。
棠昭焦灼难安地撑掌在他胸前,她慢得不得了,有种还在摸索期的生涩感,步伐颤颤, 周维扬被折磨得心焦。
最后,棠昭才小小声地说句, 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问为什么, 她半天才细如蚊呐地挤出一句:“我觉得这样显得我有点不矜持。”
她说都被他盯得出汗了。
周维扬想笑, 谁要她在这个时候矜持?
他撩她头发,指尖擦过绯色的耳廓, 顺便用指关节卷走她眉心的一抹汗。
含蓄得像一个还没上过相关教育课程的小女孩, 一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叫赏花的人看得急切又期待。
“怎么不矜持怎么来。”他低而克制地说了一句。
紧接着, 周维扬让她趴下。
棠昭还以为自己不会被刁难了, 没想到他有的是办法让这朵花儿开得快些。
她刚才走得多慢, 他就走得更慢,脚步进一步, 就退半步。再进一步, 又退半步。
结果走了半天,还在门口打转呢, 他还气定神闲地兜了好几圈。
让她都等得急死了。
棠昭的耐心告罄,虎虎地凶他,叫他别折腾人行不行!
他笑得挺坏,急什么啊,时间有的是。
她被他弄得身心很空,空得特别难受,实在忍不住,直了身,两根手指圈紧他的骨骼,怄气似的,她用力地让身体下沉。
周维扬蹙紧了眉,仰头的时候,泛红的颈间有筋脉在急急地跳动。
在沙漠里转到迷途的旅人,亟待饮水的时候,终于找到水源,畅饮几口,疏通了浑身的经络。
整个夜晚温温又凉凉的。
他亲她的脸,笑得淡淡:“你怎么这么会。”
棠昭张嘴,轻轻地咬一下他的虎口。
“知道我的厉害了?”
“嗯。”周维扬慢悠悠地应一声,他求之不得,“下回再厉害点儿。”
冷气浸入的夜让玻璃泛起薄雾,又在卧室滚烫的气息里融成条形的水滴,像小虫攀爬在窗户上。
“你为什么不把这个纹身去了。”她用手指点他纹身的地方。
“怕疼啊。”他语气吊儿郎当,复述她当时的理由。
周维扬低眸看她,眼眸仍是清清的琥珀色,但很难说这样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笑时是不是在戏弄人。
棠昭已经不太会分辨了。
他们从没有把过去的八年从头至尾地摊开来讲过。
细细碎碎的问答让人辨别不出什么。
比如,她收藏的那些关于他的绯闻,从别人的口中传出来,又借别人的口,打上不实的t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