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低低地应。
她解释:“我刚刚是在拍戏,所以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这么长时间才给出一个借口,是不是特意编给他听的,他已经不想去猜了。周维扬不置可否道:“事情解决了,别害怕。”
棠昭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愉悦, 语气仍然顾虑:“虽然解决了,但是……”
她说着, 声线徐徐地滑到最低, 逐渐沉默了。
周维扬问下去:“但是什么?”
棠昭安静了很久, 才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情绪听起来还算平缓, 但隔着听筒, 不难感受到她正在咬牙的艰涩。她说:“我怕会有下一次,我们短时间内, 还是不要再见吧。”
短时间内不要见。
好抽象的一句话, 期限也不给。
周维扬毫不犹豫地捅破她的意思:“是想再分一次手吗?”
棠昭愕住。
他说:“说不出口我帮你说。”
“……”
“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这么想的, 你倾向于我们的结果还是会再次分开,对吗?”
他措辞尖锐, 让她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棠昭才再度出声说道:“你应该没忘记, 我一开始就和你说好了,我们两个,很大可能就是没有结果的。”
周维扬说:“意思就是,你到现在都不能接纳我。我再跟你求一万次婚,你也会拒绝我一万次。”
说完,他给出一句简单又笃定的回答:“你不必说了,我不同意。”
棠昭的心肠并不坚硬,她说不出复合,也说不出分手,如果不是怕他受伤,就是还有眷恋。
对他的反驳,她没有吭声,也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呓语一般,喃喃地说了一句:“维扬,你真的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
周维扬说:“不回去,我们往以后走。”
棠昭吸了吸鼻子,五秒钟后,她说:“你先让我冷静冷静,把戏拍完好吗。”
他说:“你拍。”
正好孟辞源帮他拿了点药过来,没注意到周维扬在打电话,喊了句:“周总,药接着啊。”
周维扬一回头,看见抛过来的袋子,他抬手接住。
听到药这个字,棠昭不禁问:“你在医院吗?生病了?”
周维扬没回答。
“调整心情,别耽误工作。”他恢复老板的语气。
棠昭便没再问,轻轻地嗯了一声。
电话挂掉之后,孟辞源拿着他的ct报告过来,叫他自己看,周维扬接过,问:“不是说不会有后遗症吗?”
孟辞源笑:“没后遗症也经不住你这么造啊,是不是有烟瘾?”
周维扬看着他的肺部轮廓和检查结果,说着:“我不怎么吸烟,除非心里不痛快。”
孟辞源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医生,在自家医院管理层帮着他爸办事儿,指着那几份报告,跟他简单说了两句,紧接着又毫不留情地敲警钟。
“长点儿心吧周维扬,想想那刀子扎身上多疼,这烟也没那么好抽吧。”
周维扬垂眸,漫不经心应:“嗯。”
孟辞源拍拍他肩膀:“行了,没什么大事儿,恢复得挺好,你自己注意健康生活,健康饮食,谈不上后遗症,还能活到八九十。药记得吃。”
活着就行,活着就敢娶老婆。他嘴角轻轻扯一下:“谢了。”
-
剧本的最后一段取景地在北京。
棠昭这次回来得很低调,谁也没告诉,行程不透明。到了酒店之后,她疲惫地睡下。纷扰都与她无关,孤独且清净。
她把周维扬晾了一阵子——也不算为了晾而晾着,她是真有点怕狗仔。刘景明是闭嘴了,那王景明,李景明呢?这个圈子的消息都是流通的,埋下一颗雷,就随时会炸。
先躲一阵,避避风头也好,如果他们在这种节骨眼上频繁再见,早晚会东窗事发。
周维扬体谅她的担心。
那天晚上,棠昭想着这件事入睡,到后半夜,不受控地困于梦魇。
先是妈妈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昭昭,你们不可以再回头了。
——不要再去伤害可怜的泊谦了。
——你要周家人怎么祝福你们?
——也别让他为难。
棠昭被钉在床上,四肢动弹不得,她想哭,却流不出泪,只能发出浅浅的呜咽的声音。
紧接着,她遇到了车祸。
看不到惨烈的现场,但她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撞坏桥墩的轰然声,救护车在一片混乱里频频闪烁,发出尖锐旋转的警笛声……
她来到周家,看到从来都是灿烂温柔的江敏坐在阴影里哭。
她往里面走,看到了白发苍苍的爷爷。
她哭着给周延生道歉,对不起,是因为我没有收下他的礼物。
很快,棠昭发现自己在做梦,她的意识已经醒了,可是怎么都睁不开眼。
她觉得眼皮好重,灰暗的记忆压住她,把她压在深深的谷底,让她翻身困难,只能折着脊梁一步步往前,将暗无天日的爱恨都埋在不透光的石头缝里。
最后,是手机闹钟响了,将她彻底震醒。
棠昭满身虚汗地醒来,已经早晨了。
她取了一瓶冰水,猛灌几口,将燥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今天的戏份结束,棠昭赶时间去了一趟医院,她见到了孟辞源。
因为那次和周维扬的电话里,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她担心他生病,所以想问问情况。
其次,孟辞源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一想到周维扬不在她身边的那些年,过得好与不好,好友大概最知情,棠昭就想跟他聊一聊。
她去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孟辞源正好下班。一见棠昭的车停外面,“唷”了一声。
预料到自己要被调侃,棠昭笑着打断他的声音:“孟大夫,您这一嗓子下去,一会儿整条街都过来看我了。”
孟辞源扬声一笑,赶紧点点头,说了声行,懂事地闭了麦。
“找我什么事儿啊?”
她请他在医院门口的饮品店坐了会儿。
棠昭今天戴了渔夫帽,帽檐深深遮着脸,也不便抬眸跟他细细寒暄,她手捧着误点的加冰版橘子汽水,直入主题问他:“周维扬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孟辞源挺意外地挑眉,“你哪儿得来的消息啊。”
“我那天打电话,听见你给他药,我猜的。”
孟辞源“哦”了声,“没病,就是肺挫伤的后遗症,没什么影响。”
棠昭一愣:“肺挫伤?”
“啊。”他说一半,又狡猾地把解释收回去,笑嘻嘻说,“不知道啊,我也猜的。”
……他的朋友果然跟他一丘之貉,处处透露着坏劲儿!
棠昭说:“说都说了,覆水难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直说吧,他怎么受的伤。”
孟辞源笑了:“这我哥们儿的隐私,我能乱说?”
棠昭义正词严得很:“我是你哥们儿女朋友,我知道他的隐私可不比你少,谁比谁亲近还不一定呢。”
没有力度的威胁,加上她这毫无杀伤力的柔软语气,让孟辞源扶着额笑了会儿。
不过他这人呢,本来也不是什么口风严实的人,让棠昭追问两句,就还是忍不住交代了。
“有一年,五六年前吧,国际电影节,你拿了个最佳新人奖,”,孟辞源一边说着,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的场面,“你应该是穿了件蓝色的礼服,水蓝色的,然后编了个公主头,眼影也是蓝色的,谢幕的时候在前面领唱,你还记不记得?”
棠昭说:“到现在为止,我在哪一天拿了哪一个奖,我都记得。”
他说:“那一天,周维扬去了。”
棠昭脸上端着的假笑僵住:“不可能,我没看到他。”
孟辞源浅浅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接着说下去:“正好那几天,他放假回了北京。托人弄了入场券,好像还是个你的角色周边吧,现在还贴他家冰箱上。他去给你买了一束花,花很漂亮,每一朵都是他自己挑的。”
棠昭说:“这事我问了他,他说他没去,那个周边是他买的。”
孟辞源嘿了一声:“信他信我?”
“……你接着说。”
“关于去不去呢,他当时确实挺纠结的,怕你不愿意搭理他,也怕他没有去见你的立场。
“但是他真的很想去亲口恭喜你,即便你不想见他,可能还会不留情面地把他的花丢了,即便想到了这些可能,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了。
“因为这是你们之间的承诺,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会为他的缺席感到遗憾,他也要把这万分之一给填上。
“他说,哪怕你们不再是恋人,也是很好的朋友,他理所应当去见证你最风光动人的时刻。”
棠昭听着听着就敛下了双目,好像正在娓娓诉说的人不是孟辞源,而变成了周维扬。
他就坐在她对面,讲他们歧路的八年。
她几乎都能想象到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坚定里透着温柔。
听起来太真实,一点也不像编的。
紧接着,孟辞源说起:“当时你有个极端粉丝,一直在跟着你,这你应该也记得。”
棠昭恓惶抬眸,缓缓应:“嗯,叫张梁。”
孟辞源敲着额头,想了想这个名字:“对,就是这名儿。”